第一卷 第156章
清華公主是真的異常為難,她是真沒想到,這莫錦好看起來溫和良善,私下裏卻是如此心機狡詐之輩。
若是說不計較,豈不是做賊心虛,這女子誰不在乎容貌,她被毀了臉,又怎麽能輕易的放過?
但若是說計較,隻怕寧氏會與她來個魚死網破,到時候將一切說出來,誰都跑不了?
“莫五小姐,你可真是好樣的。”清華公主先是將錦好狠狠地誇讚了一聲,而後語氣卻是陡然間譏諷了起來:“之前倒是本宮看走了眼了,還以為莫五小姐本性純良。”
金翰林聽了這話,倒是搶了話頭,語氣淡然:“公主,誰都有可能看走眼的時候,就像下官,不就是看走眼了。”
錦好冷眼看著清華公主在金翰林說出看走眼後,臉上流露出來的憤怒,看來這個女子對金翰林倒是真的有幾分情義在,不然這臉上的神情不會如此難看。
她也不管清華公主的臉色是否難看,又重複了一次:“不知道公主可否能原諒了我這六妹妹?”
清華公主冷哼了一聲,在寧氏和莫錦玲的緊張神色中,輕輕的啟唇:“莫六小姐,原本與本宮私交甚好,又是誤傷,本宮也不想過於計較,可是本宮貴為一國公主,若是不稍加懲戒,豈不是弱了宮威,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玉手輕揚:“來人,將莫錦玲拖出去杖大五十大板,以示懲戒。”這樣的懲罰,也算是她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了,既不會有欲蓋彌彰之嫌,又不會惹怒了寧氏,來個魚死網破。
莫錦玲剛剛醒過來的神智,立刻一嚇,又暈了過去,而寧氏也是雙眼發黑。
清華公主不可謂不毒,這懲罰對姑娘家來說是極重的了,五十大板下去,莫錦玲的屁股爛掉不說,隻怕要傷了股骨,到時候隻怕行走都要困難了。
莫二老爺看著暈過去的莫錦玲,忍不住站出來,為莫錦玲求情:“公主,小孩子不懂事,懇請公主殿下手下留情,下官替下官這侄女給公主殿下賠禮道歉了。”
莫老太爺看了莫二老爺一眼,也忙跟著給清華公主賠罪道歉,為莫錦玲求情。
錦好靜靜地看著她眼前的清瘦的男人,聽著他為另外一個少女道歉的話語,心裏五味雜陳:原來這個男人也可以變得有情有義,隻是對象不會是她和母親。
說真話,看著這個負心薄情的男人,對人低聲下氣的道歉,她這心裏是很解氣的,隻遺憾此時姚麗娟不在此處,真該讓母親看看這個往日裏在她們母女麵前耀武揚威,趾高氣揚的男人,此時卑躬屈膝的樣子。
可是,在解氣,覺得痛快之時,更多的是替自己,替母親不值,這樣的一個男人,居然是母親曾經的良人,自個兒的父親。
悲哀!
他能替自個兒的侄女求情,卻在自個兒的妻子,自個兒女兒被人欺壓的時候,得到的是她的冷落,甚至幫著別人欺壓她們。
在他們需要人站出來的時候,得到的是他冷眼旁觀,得到的是他的欺淩,可是對自個兒的侄女,他卻是這般維護。
難道她和母親加起來,比不過一個侄女。
憑什麽這個侄女就偏偏受不得一絲傷害,他這般傲氣的人,居然願意代為道歉,若不是她知曉這莫錦玲是四叔的女兒,還以為是他的女兒呢。
看著這個轉身之間似乎化身為滿腹慈悲的男子,錦好略顯稚氣的臉上有著與同齡人不曾相似的冷漠,還有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戾氣,她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輕輕一笑,帶著一絲無法用言語表達的蔑視:“父親,您果然是位好長輩,女兒今兒個可算是開了眼界了。往日裏,父親張口禮數,閉口公道,女兒心中一直當父親是禮教的活書本,可是今日,女兒倒是有些糊塗了,六妹妹傷了公主的臉,毀了公主的容顏,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國之華貴,隻是要杖責一番,已經是法外容情了,可是父親卻還有苦苦糾纏,讓公主饒了六妹妹。容女兒說句不中聽的話,以六妹妹的罪行,公主就是將她砍了腦袋,也沒人能說一個不對來。可是父親此時卻是連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說句大不敬的話——父親這樣行事,實在與您教導女兒的不相符合,實在讓女兒難以接受。”
“雖說,兒不嫌母醜,子不嫌父窮,可是父親這般言行不一,實在讓女兒難以接受。”錦好譏諷的挑眉:“父親定然要教訓女兒,什麽自子說父過,可是女兒明明知道父親不對,卻還不指出來,那不是孝,而是大大的不孝,古來帝王還需要直臣,父親自然也需要一個能說真話的子女,否則豈不是害了父親。”
譏諷,毫不掩飾的譏諷。
先是將莫二老爺往日裏的言語說出來,何等的大義凜然,何等的公道清白,再列出他今兒個行事的不妥之處,毫不掩飾的譏諷,甚至指出莫二老爺的言行不一。
從一個十歲的少女說出這番話,尤其是這個少女還是他的女兒,被眾人看在眼裏,若是傳揚出去,可不隻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會隻是貽笑大方的笑柄,而是事關他的聲譽,嚴重點也可能關係到他的前程。
天朝之中,有這樣的一類官員,就是考察官員品性的禦史,這類人在朝廷之中是一群異常特別之人,品級很低,甚至有些人隻是在朝中掛了名,根本無人認識,可是這些人卻是無所不在,雖然他們有些不在朝為官,可是卻能直達聖庭,可以對朝中文武百官的言行舉止進行肅整,暗中考察朝中官員的品性,直接上書給皇帝。
這些被選拔出來的禦史,都是本性耿直,絕不會被惡勢力威脅的,有些被擺在明麵上,沒事專門找官員的錯處進行攻擊,這些被擺在明麵上的禦史大多很有後台,一般沒人敢找他們的麻煩。
還有一些人,或是後台不夠硬,但是卻是孑然一身,也不怕報複,所以已經夠讓朝中的官員犯怵了。
但是,最讓朝中官員頭疼的卻不是這兩種人,而是台麵下的那群禦史,說是禦史,其實是好聽了,實際上不過是皇帝的暗探,這些人大多性格古怪,卻對皇帝,不,應該說皇權有著絕對的忠心,這群人在天朝各處勘察官員的錯處,冷不丁上一封奏折,就有人被彈劾了,而且之前沒有絲毫的風聲,誰也不知道自個兒的錯處怎麽就落在了皇帝的耳朵裏。
像今兒個,莫家後花園之事,誰知道會不會落入這群人的耳朵裏,到時候傳到皇帝的耳朵裏,隻怕莫二老爺日後的前程沒有了,莫老太爺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畢竟言行不一是為官者的大忌。
而更嚴重的是,若是這事情傳得厲害,被史官記錄了下來,那就是白紙黑字寫了下來,日後還不知道會被多少人拿出來,作為反麵教材來教育子孫,到時候,被危害的就不是莫家二老爺等人了,就是莫家的子孫想要出仕,都會變得異常困難——畢竟家學淵源在這裏呢,哪個當權者敢用言行不一的臣子。
在聲譽和臉麵看的比性命還重要的天朝,這種被人戳脊梁骨的感覺,不要說莫府等人,就算是皇帝也會忌憚,這也是錦好前世為何寧願自焚,也不願意苟且偷生的原因。
這種道理,錦好活了兩世自然不會不懂,她不但懂,而且深受其害過,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的說出剛剛那番話——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莫府好。
這倒不是她小雞肚腸,而是因為姚麗娟和莫二老爺和離了,莫府越是好,姚麗娟日後的處境就會越發的困難,比起莫府來,她更希望姚麗娟好,那也隻好對不起莫家了。
“好,說的好,哈哈……”長公主連連叫好,大笑起來,輕輕的拍手,對錦好道:“你這孩子,果然是個好孩子。孝而不愚,果然是孝女的典範。”略帶遺憾的搖了搖頭:“隻是可惜了,若是身為男兒之身,定然會是朝中的棟梁。”
說完,又站起身子,對著滿臉苦澀的莫二老爺,道:“你這人雖然一無是處,可是卻生了一個好女兒,罷了,本宮今日心情高興,也就懶得追究你言行不一的罪責了。”
莫二老爺心頭一喜,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心裏恨極了錦好,卻連瞪她一眼都不敢——不知道是懼怕長公主的威嚴,還是怕錦好再出驚人之語。
到了現在,莫府上下,包括那些以為錦好是溫順綿羊的下人,此刻都已經明白,眼前的五小姐不過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想要對付她,最好掂量掂量一番,看看有幾個腦袋能被她玩的。
金翰林看了錦好一眼,淺笑起來:“母親,莫二老爺生了一個好女兒,母親看在表妹的份上,不去計較倒也說得過去,這莫六小姐傷了公主的臉,公主倒是罰了五十大板,可是這莫六小姐的母親寧氏,倒也脫不掉一個教養不嚴的罪責,以翰林看,怎麽著也要略施薄懲。”
“言之有理。”長公主目光再轉向寧氏時,已經收斂起笑容,半眯起眼睛,想了片刻,嗤笑道:“庶出的東西就是上不了台麵,可笑莫府居然將教養女兒的重任放在這麽個上不了台麵的東西身上,也難怪會教養出這麽個四六不通的東西。”
說罷,就吩咐下去:“將這麽個上了不了台麵的東西,當眾杖責三十大板。嗯,她那四六不通的女兒,就照清華的意思打上五十大板。母女二人一起行刑,彼此也要有個照應。”
“父親,二哥!”見長公主身邊的下人朝她伸出手來,寧氏慌忙的叫了起來,朝著莫二老爺身側躲去。
寧氏咬著唇,淚珠兒落個不停,她可是莫府在京城的女主人,若是當真讓人當眾打了,日後可還如何管理下人,如何應酬朝中的夫人們,這可不僅僅是臉麵的問題了。
“請公主息怒。”莫二老爺擋住那些下人,跪在長公主的麵前,見長公主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看著他,麵上一紅,卻還是咬著唇,道:“長公主,此事不過是莫家的家事,公主受邀來府裏玩耍,傷了臉麵,不過是小女兒的玩笑,公主已經法外開恩,隻杖責錦玲,長公主何不就依了公主,饒了微臣的四弟妹?也好彰顯長公主的胸襟廣闊。”
他的挺身而出,讓錦好輕輕抿住了嘴唇,不由得將目光落在了他和寧氏的身上。
長公主臉上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也瞬間淡去,又恢複成那副威嚴的模樣,冷然答道:“你這意思是,本宮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莫二老爺麵色一白,卻還是給了一側的寧氏一個安慰的目光,朝她身側微微移動了一步。
這個動作讓錦好和金翰林的目光同時半眯了一下,二人又同時看向對方,錦好眨了眨眼睛,金翰林輕輕地點了點頭。
莫二老爺看著長公主,換上了正色,語氣惶恐道:“長公主,小臣絕無此意。”
“可是此事畢竟關係到小女錦好,若是傳揚出去,對錦好的名聲也不利。長公主何必手下留情,就此揭過,皆大歡喜多好,也省的錦好這孩子,日後被人非議。”
錦好手掌一緊,莫二老爺居然以她的名聲威脅長公主。
而長公主自然聽出了莫二老爺話裏的威脅,卻並不見怒,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幾乎落下,都止不住。
長公主成年之後,這般失態實在是生平第一回,不是她控製力不強,而是眼前的這男人,實在是讓人忍不住不笑。
居然威脅她,實在是太好笑了,莫說一個小小的莫府二公子,就是當今的聖上,想要威脅她,倒要好好的掂量一番,畢竟那後果,不是輕易能夠承擔的。
真不知道是不是無知者無畏,還是說他蠢笨如豬。
不過,這莫府的廢物,倒是真的讓她大開了眼界,狠狠地娛樂了她一把,她已經好久沒有笑得如此開心了。
不但長公主笑得眼淚落下,就是長公主身邊的羅秀姑姑也笑得直不起腰來: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
羅秀姑姑笑了半天,才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你知道坐在你麵前的人是誰嗎?”
敢威脅長公主,他有幾個腦袋?
長公主也終於不笑了,坐直身子,收斂了表情,緩緩地站起身來,繞著莫二老爺打個圈子,又走到寧氏的麵前,繞了一個圈,玉色的長紗拖在鵝卵石鋪著的地麵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如同樹葉在空中交互時的摩擦,在靜寂的後花園中冷冷地響起。
她修長的指甲,抬起寧氏精致的下巴,然後才轉向莫二老爺:“果然是兄弟情深。本宮聽說,你自家的媳婦差點難產,你都不聞不問,可是這邊本宮剛想懲戒你這弟妹,你就忍不住了。”
她輕蔑一笑:“不過,你以為你能擋得住本宮嗎?你信不信,本宮現在莫說杖責了她,就是砍了她的腦袋,你也擋不住……”
莫二老爺臉色越發的白了下去,人卻還是擋著寧氏,緊緊地抿著唇,不出聲。
後花園中漸漸起了風,垂著低低地輕紗,輕輕的拂過地麵,發出細碎的聲音,玉色縐紗金邊裙子下地白綃羅鞋,走在地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寧氏的前麵,響起輕輕的笑聲:“……你信不信……我就是當著他的麵,要了你的性命……他也不會說上一句……我就是砍了你的頭……他也會幫我找刀……”
一旁的羅秀姑姑臉上的神色陡然一變,卻仍然是一聲不吭的看著長公主,隻是目光之中多了幾分擔憂和心疼。
錦好有些不解,看向金翰林,卻發現他一向淡然無波的眸子中,卻隱隱有些水意。
玉色縐紗迎風吹到長公主的手指,在手指間來回輕撫,粉色的指甲,有意無意劃在紗麵上,一絲一絲細碎卻刺耳的刮聲,在人的耳邊響起:“……你信不信……我就是要了你的性命……他也會替我收拾殘局……寧可讓你冤死了……也不會讓人發現是我動的手……你信不信……”
錦好驟然明白了過來,雙眼越發的睜大,狠狠地瞪了一眼莫二老爺,對著一旁的金翰林道:“表哥,她……心中……苦……”
金翰林雙眸微紅,點頭,上前,走到長公主的身邊,遲疑了一下,卻還是堅定的伸手,緊握住長公主:“母親……”
他的叫聲,似乎驚醒了長公主,她回頭看著金翰林,再看了看二人緊握的手,眼中的恍惚之色褪去,反而激動的有些無措。
半響之後,才平息了那份激動,輕輕笑著,終是走回涼亭慢慢地坐下,接過羅秀姑姑遞過來重新斟滿的茶盞,一飲而盡,那個爽快的動作,卻掩飾不了,她眼中的激動,錦好靜靜的看著,不知為何,心卻痛了起來:原來再高貴的位置,也有無法說出的痛楚。
長公主放下手中的茶,看向莫二老爺:“你既然如此有心,那就陪著挨板子吧。”吩咐羅秀姑姑:“你親自走一趟,他這般有情有義,就陪著杖責三十板子吧!”
莫二老爺知道此時事情鬧大了,他沒想到長公主居然是這麽個性子,而且剛剛她臉上的表情實在是太嚇人了,似乎恨不得將他和寧氏都給撕碎了。
此時,能救自己的隻有錦好了,他極力大喊:“錦好,好女兒,你快救救父親,快救救你四伯母,你六妹妹……”
“閉嘴。”他的話沒完,隻覺眼前一晃,一個白花花的茶盞迎麵飛來,莫二老爺心中一驚,匆忙側頭,那茶盞從他額頭邊擦過,“咂當”一聲砸在地麵上,劈裏啪啦的響聲讓後花園中重新跪倒。
她死死地盯著莫二老爺,一雙威懾天下的眼睛中,閃著寒芒:“你……莫要再稱呼自己為錦好的父親——你不配!”
看著長公主對自己的維護,錦好心中暖暖的,眼中剝波光閃動,再看向莫二老爺時,就更多了不屑,還有隱隱的惡心:再一次,她慶幸母親離開了這個男人,否則此刻惡心的就不是她一人了。
這個男人,的確不配做她的父親,想到身上留著這個男人肮髒的血液,錦好真有一種仰天長哭的衝動。
可是她不但沒有哭,反而揚唇一笑,因著這一笑,俏麗的眼角頓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晶瑩的眼中泛出淡淡歡快的色彩,對著莫二老爺道:“您也聽見了,長公主說——你不配!又怎麽讓我為你求情。”
莫二老爺做錯了事,到了此刻還半點悔改的模樣都沒有,更是理直氣壯的讓錦好替他,還有寧氏母女求情,心中厭惡的更重,說出來的話自然也沒有半點留情。
當然,這個男人也不值得她留情。
錦好的話如同一把利刃割斷了莫二老爺腦中的一根弦,他忍不住叫喊出聲:“你孽女!”
“謝謝誇獎!”錦好不怒,反而輕笑出聲,歪著腦袋,俏皮之極:“隻是我就不懂了,若是我是孽女,那生下我的你是什麽——孽障嗎?”
莫二老爺被她這大不敬的話,氣得差點吐血,長公主卻又是哈哈大笑起來。
她原本是個我行我素,敢作敢當之人,或許是因為有絕對是身份,足夠的權勢,讓她可以視禮教為無物,隻是很多人不了解她這一麵。
現在聽著錦好對莫二老爺的大逆不道的話,不但不覺得反感,反而生出一股子親切的味道來,大有誌同道合之意。
今兒個事情,她原本就有推波助瀾之意,為著想給未來的兒媳婦一個好印象,卻沒有想到倒是未來的兒媳婦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這以後的日子,她會過得輕鬆許多——有這樣一個誌同道合的兒媳婦。
當下意氣風發,朗聲吩咐:“給本宮狠狠地打,重重地打,板板都要聽到響聲,打完了,本宮有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