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鬥惡婦閔氏逞英豪

青藤來到耳房內時,秦芳正坐在炕上,看著眼前的玻璃炕屏發呆。麵前的黃花梨炕幾上擺著幾樣精致小菜,她卻一口未動。

青藤便走到秦芳身邊,輕聲叫道:“夫人。”

秦芳回過神來,問:“何事?”

青藤道:“綠萍的姨媽來了,如今人已在綠萍屋裏。她說今日是特來求見夫人的。”

秦芳氣得一拍小幾:“什麽?這個刁婦是怎麽進來的?這裏是威遠侯府,又不是菜市場,誰想來就來得?今兒個門上人都是誰?敢把我的話當耳邊風!”

秦芳一連串問題問下來,青藤也不知該先回哪個,便低聲道:“夫人,您先別忙著跟門上人慪氣。他們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夫人腳下連踩都懶得踩的爛泥罷了。倒是這個楊閔氏,夫人是見還是不見呢?”

秦芳煩的就是這個事。她早說了要放綠萍出府,可轉天一想,就覺得自己委實衝動了。她有心反口,一則不好意思,二則想想那簽文,便又不敢反口。誰知這楊閔氏竟又進了侯府!楊閔氏見她能做什麽?想來是要帶綠萍出府去!

想到這裏,秦芳便罵青藤道:“瞎了你的狗眼,沒看我正用飯呢?什麽鄉下泥腿子,也敢來見我。你還不趕緊攆了出去,竟還巴巴的來問我見不見!”

青藤被罵個狗血淋頭,仍舊跟沒事人一樣,俯身到秦芳耳邊低聲勸:“夫人,雖那楊閔氏身份低微,不配見夫人這樣尊貴的人。可夫人也該想想,她如今可是秦老太太的座上賓。夫人前些日子不是正奇怪,老太太到底在讓這楊閔氏做什麽,緣何對她那般客氣?如今楊閔氏人來了,怎麽夫人反要攆了她出去?”

秦芳一想,這才道:“是了,我方才一時生氣,竟忘了這麽要緊的事。你去將她帶進來罷。”

青藤這才領命下去,不多時便將閔氏帶了來。

閔氏初見秦芳,這才反應過來,對方的身份雖是一品誥命夫人,年紀卻還小,不過是個半大孩子。她雖不敢輕視秦芳,可到底也將那忐忑不安去了幾分。

閔氏向秦芳道了萬福,也不待秦芳發話,便自尋了一把圈椅坐了。偏她不是秦芳的下人,秦芳臉上雖不高興,又不能以這個為借口罰她。

不待秦芳開口,閔氏便直接說明了來意:“秦夫人,我今兒個來侯府之前,路過江家的米糧店。這是江家拿去合過的綠萍和江樹墩的生辰八字”她從懷裏摸出一張折好的雪白宣紙,往秦芳的方向遞過去,“真正的天作之合,良配呀。”

秦芳臉色忽如寒冰一般冷冽,並不命人去接,隻是咬牙問:“給我看這個做什麽?”

綠萍是她的人,縱然她應了放出去,可到底她還沒放人呢。這潑婦竟敢拿著雞毛當令箭,問都不問一聲,就已經把事情做到這個地步了!八字都合過了,豈不是已交換了庚帖?這婚豈非就已定了?隻差過大禮了。

閔氏就好似看不見秦芳的臉色似的,仍舊嘰裏呱啦自顧自的說道:“夫人,早先我便和我那表姐商議好了的。綠萍在外頭隻有我一個長輩,既夫人願意放綠萍出府,往後綠萍便如我女兒一般。我當她是親閨女疼,她也當我是親娘孝敬,幹脆以後隻叫我娘便是。是以,江家於婚事上,處處都是同我這個做媽的商議。隻是都到這個月份了,江家既不聞綠萍出府,也見不到她的放奴文書,因問我是怎麽回事。江家的意思呢,還是願意讓綠萍從我們家出門子。倘若夫人願意抬舉綠萍,讓她從侯府出門子,江家也沒二話,隻有感激夫人的。隻是他們總不能抬個丫頭回去做正室,所以問我要綠萍的放奴文書來看。江家雖是小門小戶,可到底也是正經人家。不見綠萍的放奴文書,不敢再往下議親。不然這是怎麽說的?娶個媳婦回去,媳婦是侯府的家生子,他們一家子莫不是也要跟著綠萍為奴為婢?以後綠萍生下個一兒半女的,豈非都是侯府的家生子?”

……

綠萍坐在臥房裏,忐忑不安的等結果。楊雁回安慰道:“姐,你別急,這個主意你都覺得可行了,那就定然能成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她和閔氏今兒個帶給綠萍的東西拿了出來。花布包袱裏包著一小壇子自家釀的葡萄酒,另還有一包柿餅。

綠萍依舊是坐立不寧,手握著手,交疊放在小腹前:“雁回,我總覺得今日會有什麽不好的事。”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事。

楊雁回隻管拿了個柿餅給她,又道:“姐,這柿餅可好吃了,你嚐嚐。又香又甜,興許吃了心情會好些。”

綠萍道:“我沒心思吃。”

楊雁回隻管往她嘴裏塞:“你不是愛吃柿餅麽?”

綠萍隻得接來,咬了一口,隻覺今日這柿餅吃在嘴裏沒滋沒味,便勉強一笑,道:“味兒是不錯。”

又看到一旁有酒,她便直接拍開了酒封,道:“我最愛喝姨媽釀的葡萄酒了。今日倒不是很想吃柿餅,倒是想喝這個葡萄酒。”興許喝些酒,反倒能定定神。

楊雁回按住她的手,道:“仔細喝醉了,這時候了,還是別喝酒了吧?”

綠萍卻道:“不過是自家釀的葡萄酒,有個甜味罷了,哪裏就喝醉了?”

楊雁回仍舊把酒推到了一邊去,道:“這回釀的葡萄酒,比往日勁兒大。”想了想,又道:“姐,我們今天是借著九兒的名頭進來的。九兒不知道我和娘要做什麽,隻知道我們是來找你。我想著要去知會她一聲,好讓她提前有個應對,否則怕給她惹來禍端。”

綠萍便起身道:“九兒倒是個好的,斷不能為了我的事連累了她。這事不能打發小丫頭去說,還是我去說一聲。”

楊雁回忙拉住她,道:“這是你的屋子,你人走了,我卻在這裏。倘或給不認識的看到,來問我,我怎麽說呢?何況這時候姐姐也不能離開,萬一裏邊有個變故,你人又不在,怎麽是好?還是我去吧。”

綠萍一想也是,又看一眼楊雁回,道:“怎麽偏今日來?正趕上侯爺休沐。幸好你機靈,打扮得這副醜模樣,在園子裏走一走,也不妨事。”

楊雁回道:“既如此,我便去了,左右我也知道九兒的住處。”想了想,又問,“姐,你還是跟我說一聲,哪裏去不得,我避著些。小心些總是好的。”

綠萍笑道:“你這鬼心眼子是越來越多了。從這裏到九兒的住處都沒什麽,你來時不也好好的?倘或你一時走岔道了,可千萬小心。若看到有亭子的假山,切記遠遠避開些。”

楊雁回這才往外走,臨出屋子,忽又道:“姐姐,我今兒反正梳的丫髻,不如姐姐再給我找個青緞掐牙背心來穿上。猛一看,倒像是侯府裏的小丫頭子。也省得有哪個多事的媽媽看到我,再盤問起來,我可怎麽應對呢?”

綠萍覺她說的有道理,便自去櫃子裏尋了一件她舊年穿過的衣衫遞給了楊雁回,楊雁回便穿在身上,這才出了綠萍的屋子。

綠萍在屋裏等得心焦,聞著滿屋的葡萄酒香,看一眼拍開的泥封,仍舊自己倒了一杯,自斟自飲起來。隻是她不能喝多,怕給人聞到酒氣。不過喝了兩杯,便收好了酒。

隻是今兒個這葡萄酒的酒勁兒怪大的,酒氣也比往日濃,她便拿過那個咬了一口的柿餅吃了,想壓一壓酒氣。隻是一個柿餅才吃完,人便已趴在了桌子上。

……

秦芳盯著閔氏,恨不得將這婦人一棍子打出去。這老刁婦,竟敢直接上門來跟她討要放奴文書。在她看來,綠萍不過一個家生子,隻有她主動開口給恩典的,沒有她自己和她長輩主動來要的。這楊閔氏是要反了天不成?一個農婦罷了,在她麵前這樣放肆。

一邊的青藤也急得一腦門子汗。她受了綠萍囑托,想法子勸秦芳見一見這楊閔氏。不想這楊閔氏也太不會哄人開心了。雖則她說的句句都是理,可這硬邦邦的語氣,夫人聽了能高興麽?

話說回來,也不知道夫人怎麽想的,明明說好的事,看樣子又要反悔似的。便是楊閔氏哄著她開心了,她也未必肯鬆口的。

秦芳沒甚心情繼續閔氏這個話題,硬是生生的轉過了話頭,道:“楊太太,我今兒見你不為別的,實則是有事問你。”

閔氏一怔,問:“何事?”

秦芳端起麵前的天青色汝窯茶杯,懶懶的呷一口,涼涼道:“我祖母近來似乎很喜歡請楊太太過府說話。楊太太可方便將老太太素日尋你都做些什麽,是為著什麽要做那些,跟我透露一二?隻要楊太太肯說,往後好多著呢。”

閔氏扯扯嘴角,道:“老太太尋我刺繡。”

秦芳如何肯信。雖老太太喜歡繡品,可往年也沒見她為了個繡品,如此看重過誰。她隻道這楊閔氏誆騙她,當下將杯子重重擱在小幾上,逼問道:“楊太太,你最好看清形勢,好好想想自己是個什麽身份。我肯見你這等低三下四的人,已是給你天大的麵子了。你莫給臉不要臉!要不要跟我說實話,你自己也掂量掂量。”

閔氏手心緊緊一攥。這看似金尊玉貴的人,說話竟如此難聽,好端端的來羞辱她一場!

想起女兒說的那些話,閔氏冷笑一聲,道:“秦夫人,兩件事情一碼歸一碼,咱們先把綠萍的事分說明白,再說老太太的事。我可是等著收江家的聘禮呢。原想著我們綠萍服侍了秦夫人一回,夫人怎麽也該陪送她個莊子。如今我也不指望秦夫人出手如此闊綽了,隻想著夫人快給我們綠萍個放奴文書,好讓我繼續跟江家談親事。”

秦芳氣得柳眉倒豎。楊閔氏這惡婦,竟不是真心為綠萍打算,竟是為著聘禮!敢拿她身邊的人去賣錢?這個賊忘八!

隻聽閔氏又道:“秦夫人,我們這種人,為了錢可是什麽都幹得出來的!無論誰擋了我的財路,我都是不能依的。”

青藤聽得瞠目結舌,這楊閔氏莫不是瘋了吧?她什麽身份,竟敢這樣對秦芳說話?竟還將拿外甥女去換聘禮的心思這麽直白的說出來,也太不要臉了。怪道上回把綠萍打成那樣!

秦芳也是氣個倒仰。她想想蘇姨娘的為人,自然也知道愛財如命的人,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可是這個楊閔氏不要命了麽,竟敢如此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