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危機解除

楊鳴正在家歇著時,秋吟來叫他,說是楊鶴生辰,做得飯菜多了些,請他一起過去吃。

彼時,隻有楊鳴一人在家。楊鶯喊他去了學堂後,周氏便出去打葉子牌了。從來楊鳴、丈夫若不在家,她無需看著他兩個,以免他們父子又去賭博時,她也便不大在家裏,不到楊鶯做好飯去喊她回來吃飯,周氏是不會回來的。

楊鳴聽說是要給楊鶴慶生辰,全然沒有半點興趣,但是想想二叔家裏夥食好,他已許久沒開葷了,便還是跟著秋吟去了。

來到楊崎家後,他並沒看到什麽豐盛午宴,隻見堂弟堂妹和楊鶯、小石頭圍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前說笑。除了弟弟妹妹外,還有一個他看到就發怵的人物——焦雲尚。

焦雲尚冷著臉喚他:“鳴兄弟,一起來坐,楊二叔家的茶果還挺好吃的。”

楊鶯看到楊鳴來,早已嚇得不說不笑,隻低著頭一動不動。

楊雁回不由伸手攬過她來安慰,卻分明感覺到她一陣顫栗。

楊鳴看到焦雲尚就覺得不好。焦雲尚不喜歡他,總愛找他麻煩,雖然比他小幾歲,但是仗著功夫好,從小到大讓他吃了許多虧。現在他又跟著焦師父學藝,自打這小子得了假,幫著焦師父傳藝後,明裏暗裏又讓他吃了許多虧。他對焦雲尚是又厭又怕。

焦雲尚見他踟躕,又道:“師兄的傳喚你都不聽?”

楊鳴心裏不肯認焦雲尚做師兄,最好按年齡排,他做焦雲尚的師兄才好,但此刻也隻能硬著頭皮上前。

焦雲尚看了一眼楊鳴的手,並不叫他坐,隻是笑道:“鳴兄弟這手還怪好看的”說著,兩根手指捏起他手腕,在眾人眼前一晃,“你們看,太陽底下一照,透亮。”

楊鳴疼得嗷嗷叫:“師兄,師兄,疼,疼。”

焦雲尚這才放開他手腕,道:“這是讓我爹給教訓的吧?”

“這倒不是。”

焦雲尚目中忽然迸射出狠戾的神色來:“胡說,我明明看到了是我爹給教訓的。”

楊鳴給他嚇了一跳,再看這陣勢,便明白了什麽,隻得低頭道:“是,是焦師父教訓的。我今兒去了村學後,又去了一趟焦師父那裏,因打得拳不好,焦師父嫌偷懶了,就……小懲大誡。沒動板子。”心裏卻很不服氣。楊鶯是他的妹妹,他家裏人愛如何磋磨便如何磋磨,幹旁人何事?況且,他平日裏連話也很少和妹妹說,並沒欺負過她,今兒卻白白因她挨頓打。怎麽瞧這幫人的眼神,錯的反倒是他似的?

焦雲尚又威脅道:“你別跟我耍花招。”

楊鳴忙道:“絕不會。”

焦雲尚這才滿意了,又道:“你父親年紀大了,想來黃先生明日叫他過去,不過是訓斥他一頓,不會揍他,你明兒個陪著過去一趟吧。”

這是怕謊話露餡,讓他明日過去幫著遮掩呢。楊鳴心裏頭門兒清,但他實在是懼怕焦雲尚,尤其怕不應下來,焦雲尚去找焦師父告黑狀,或者幹脆暗地裏拍他黑磚,隻得點頭應下來。就焦雲尚那性子,做出什麽都不稀奇。

楊鶴此時方開口道:“大哥,都這時辰了,您是回去當一回孝子,給大伯母做回飯呢,還是和我們一起吃呢?”

楊鳴看了一眼自己腫脹的左手,麵上帶了惱意。

楊鴻卻道:“二弟,何苦為難大哥呢?何媽媽,把才做好的那個紅燒肉給大哥裝了帶回去,再把早上剩下的蔥花餅和水煎包裝一些。小鶯要在這裏吃飯,總不好讓大哥和大伯母餓著。”大堂哥都這麽乖覺了,總要給點好處,不可磋磨太過。免得他一點好處沒撈著,便不盡心幫著遮掩過去這場事。

何媽媽忙應了:“哎。”

楊鳴的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好歹有紅燒肉吃了,還有蔥花餅,二叔家的蔥花餅都是大白麵做的,油也放的足足的,可香著呢。又在心下感歎了一回,想他家以前的日子多好啊,何曾為了個紅燒肉和蔥花餅饞成這樣?

拿過何媽媽交給的吃食,又得了焦雲尚點頭應允,楊鳴這才往外走。但心下到底存了不忿,走到影壁拐角處時,被一盆花擋了去路,便一腳踢了過去,那花盆磕在影壁角上,雖說沒碎了,但也生生掉下一塊瓦片來。

楊鳴便好似沒察覺似的,仍舊自顧離去了。楊鶴真想去把這廝追回來揍一頓,但被楊鴻眼神製止了。

楊鴻其實也煩透了大伯一家,除了楊鶯。但是他也隻能一忍再忍。他要考功名,走仕途,楊嶽到底是他的親大伯,一個處理不好,萬一落下什麽不好的名聲,會影響他和弟弟將來的前程。為這麽一家子人,不值當的。何況楊崎也不會讓他做太過。

楊鶯連忙對楊雁回道:“姐,我幫你收拾幹淨。”

楊雁回拉過她沒被打的那隻手,往上卷起了衣袖,隻見她手腕往上一些赫然還有幾道青紫的痕跡,應該是被雞毛撣子或者藤條一類的東西抽出來的,看樣子,有個一兩天了。

剛才碰到她胳膊,她便抖起來,楊雁回就猜她身上還有傷。

楊雁回道:“你何苦還要瞞著我們呢?這是為什麽事被打的?”

楊鶯忙拉下袖子,囁嚅道:“做飯太慢,餓著爹娘和大哥了,就被……早不疼了,我沒事。”

楊鶴看到那傷,也是抽了一口氣,想他被爹罰跪一會還覺得膝蓋難受得不行,一個小女孩,天天幹那麽多活,還要被人打,遭的這份活罪,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他不由道:“大伯和大伯母這是幹什麽?一點都不知道收斂,已經死了一個了,難道要再逼死一個?”

已經死得那個,自然是說的楊鸝。

楊鶯就聽不得別人提起楊鸝,聞言便嚶嚶哭起來,楊雁回怎麽勸都勸不住。

楊鶴實在是見不得女孩子哭,聞聲一陣頭大,心裏煩躁得像有蟲子在撓。正要找個借口溜走,閔氏回來了。看到楊鶯哭得慘,忙過來問怎麽了,還不待眾人回話,又對小兒子道:“肯定是你招的。”

這還真不能算是冤枉了楊鶴。

楊鶴雖然不服氣,但也無話可說。

楊雁回又帶楊鶯去了屋子裏,給她整條手臂塗藥膏,這才發現,她肩背上還有傷。閔氏也是直歎氣,進屋哄了一會楊鶯,待她不哭後,也隻能先去灶間做飯了。

藥膏塗好了,楊鶯又道:“我幫姐姐拾掇花盆去。”

“不用了”楊雁回道,“左右也是壞了,扔了便是。”

楊鶯出了屋,走到花盆前,細細瞧了一會兒,忽笑道:“這花盆挺好看的,扔了可惜。我見過有賣花的人,打理的盆景可好看了。我幫姐姐拾掇一下,包管叫這花盆變得比完好的還好看。不過,要借焦大哥的力氣使一使。”

焦雲尚看人家小女孩剛哭了一場鼻子,這會心情才好起來,雖然不樂意打理什麽花盆鳥盆草盆的,但還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了:“小事,但凡鶯妹妹用得著的地方,隻管說就是。”

花盆裏的土都已鬆散開了,裏頭的月季花也倒了。街門外的東牆根下,有一個小花圃,裏頭都是月季花,楊鶯便道:“我先把這月季花栽到外頭去。”

秋吟忙道:“鶯姑娘的手才包好,還是我去吧。”

秋吟去栽月季了,楊鶯看看自己的手,又道:“得把這土再填進去。”

楊雁回卷起袖子,蹲到花盆邊:“小鶯管指揮就行,我來把土填進去。”她又是鏟子又是手的,把土又填了回去。隻是因為花盆缺了一大塊,她隻能填了半盆土。缺口處,沒法填土。

楊鶯撿起摔下來的一大塊碎片,往花盆裏比了比,又道:“太大了,得弄小些。焦大哥能把這掰下來一塊,又不叫它碎了麽?”

焦雲尚走過來,道:“這個我拿手,你說,從哪裏掰開,掰成什麽樣?”

楊鶯比了個地方,焦雲尚便照著她的話,將這碎片掰下來一小塊。楊鶯拿過那片大的,比了比那半盆土,最後插到了中間。隻是她單手,胳膊又受過傷,力氣又小,插不動。楊雁回隻得幫她擦進去,按實了。就這樣,一個向裏彎著的瓦片,將花盆又隔出來一層。楊雁回按照楊鶯的指揮,將瓦片隔出來的地方也填上土,直填到了差不多一盆高。

楊鶯看了看院子四周,又去牆根處拔了些低矮的野草、野花什麽的,在花盆裏點綴起來,很快將一個花盆打理得生機勃勃,又漂亮又別致。

那會子,楊雁回拿了好些焦雲尚送她的小玩意出來給楊鶯和小石頭玩。楊鶯又去石桌上揀了兩個拇指大的彩繪小泥人兒,一男一女,讓她們對坐在第二層的一蓬小花處。這才又道:“好了。”

楊雁回瞧了瞧,笑道:“這麽簡單一弄,看著到不像是花盆了,像小院裏起了二層小樓。這低一層的地方像個小院子,那瓦片圈出來,墊高了一層的地方,像是小樓。兩個小人正對坐在樓頂說笑呢。擺在這裏倒可惜了,我要擺到我屋裏去。”

楊鶯聞言,整個人似乎都閃閃發光起來,再不像剛才那個卑微怯弱的小女孩。

縱使焦雲尚對花盆沒什麽興趣,都忍不住一陣讚歎,又道:“鶯妹妹,你可真不會投胎,你怎麽不投到楊二叔家裏來?”

楊鶯眸中的光彩瞬間熄滅,又黯然低下頭來,囁嚅道:“焦大哥……不要這樣說。”

焦雲尚沒想到她還挺維護爹娘,深覺自己言辭唐突了,又道:“下回再有人欺負你,你就直接來找我,何必再讓楊鴻跑一趟呢。”

小石頭也喜歡這盆花。他也說不上是花盆好看,還是花好看,還是整體好看,反正就是少見,就是好看,於是非要鬧著搬回去。

楊雁回隻得道:“等吃了飯,我抱了花盆,一路送到你家去。你這麽個小人,怎麽搬得動?快,先謝謝小鶯姐姐,這是她搗鼓出來的寶貝。”

小石頭連忙謝過了楊鶯。

閔氏自己做了手擀麵,於、何兩位媽媽做了一桌子菜,幾個孩子和閔氏、楊崎一同在堂屋坐了,一道用飯。

閔氏和楊崎想讓孩子們多玩鬧會兒,略飽後就走了。

一眾孩子一起饕餮了一頓,各個都吃得心滿意足。

楊鶴又對眾人道:“你們今兒個都是沾了我的光,快來祝壽星公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正念著,其餘幾個人都已走光了。連楊鶯也叫楊雁回扯了去。臨出屋門,楊雁回還沒忘了回頭對他說一句:“照規矩,最後離桌的洗碗啊。”她吃飯細嚼慢咽慣了,楊鶴總喜歡用這句話打趣她,如今她照樣還回去。

楊鶴:“……”他怎麽會有一個這麽沒良心的妹妹。

當然,碗是不用他洗的,自有秋吟來收拾。

楊鶯心裏惦念著家裏的雞鴨,又怕灑掃活計做得晚了挨打,歇息了會兒就走了。小石頭纏著楊雁回玩了好大一會,這才回去。

楊雁回就搬了花盆送他家去。焦雲尚看著她的背影,麵上頗幽怨。

本來他想好好同她說幾句話的,卻一直被小石頭攪來攪去。她還把他們倆合力搗鼓出來的盆景送了小石頭。

焦雲尚想幫楊雁回搬花盆,可是看看小石頭,就覺得等她回來了,他們倆自己單獨處一處比較好。萬一他上去幫忙,楊雁回就不去了呢?他不樂意白幹活。

楊雁回和小石頭剛出街門,忽見一個中年婦人趕了一輛騾車過來。那婦人著一件藏青色雲紋妝花褙子,丁香色遍地繡花馬麵裙,梳著規規矩矩的圓髻,額頭飽滿,圓臉盤,麵色紅潤,生得很是大方富態。

楊雁回瞧見這婦人,麵上大喜,忙叫了一聲:“妗妗,怎麽這時候來了?隻有你自己麽?表哥表姐可來了?”又一連聲朝家裏叫人,“於媽媽,快去喊娘出來,妗妗來啦。”

於媽媽聞言,連忙進去報說舅太太來了。

閔太太認得小石頭,俯身摸著小孩子的肩頭,道:“小石頭也在呢?”

小石頭撇撇嘴,正要抗議閔太太對他的稱呼,就聽閔太太又道:“你姐姐在後頭車廂裏呢。”

閔氏很快出來了,正聽到這話,奇問:“你把秀雲也帶來了?怎麽不下來?”

楊雁回也是心下生奇。這才走了幾天呀,怎麽又回來了?距離二十八,可還有些日子呢。

就聽閔太太又道:“我再不帶她回來,孩子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