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誤中副車

楊鶴覺得自己今兒個真是倒黴催的。一大早起來,才吃過飯,就被父親大人叫去屋裏,立在他跟前,聽他坐在炕頭上訓斥了半天。

他真想打斷父親問一句:您老不是身子不好麽,怎麽今兒個這麽大的精神頭?

但是未免把爹氣得更不好了,他並不敢說。

聽完了訓斥,他又被命令去牆腳罰跪。這一跪,半個時辰過去了,楊崎還不叫他起來。楊鶴心裏很憋屈。不就是為了幾本書?至於麽?

楊雁回看似和秋吟在屋裏一起作活,實則心裏一直在擔憂二哥。

昨兒晚上,她一直引著楊崎想別的事,比如什麽:“這麽晚了,怎麽娘還不回來?”

楊崎便道:“你娘走時說了,太晚趕不回來,興許要在外頭留宿。丫頭不用太擔心。”

楊雁回便又開始給楊崎說些別的有的沒的,一直呱啦到楊崎累得昏昏欲睡了,她又照顧他躺下歇息,這才吹燈拔蠟走人。

她以為熬過昨晚,二哥就安全了。誰知楊崎休息了一場,身體也恢複得好了些,精神頭大了,今晨還是發作了楊鶴。

隻聽秋吟低聲對楊雁回道:“姑娘,老爺一年到頭也難見發一次脾氣,怎麽就讓二少爺給撞上了?”

都怪楊鴻!楊雁回恨恨的心想,這個出賣弟弟妹妹的叛徒。

其實楊鶴才跪了沒一會工夫,連於媽媽、何媽媽都看不過去了,一會一趟的來跟她說:“姑娘,還是去勸勸吧,這麽下去不行的。”

仿佛楊鶴在受酷刑似的。

楊雁回心裏其實也很難過,也不知道二哥的膝蓋在怎麽遭罪。可總得先讓爹順口氣不是?

眼瞅著半個時辰都過去了,她心說,爹有多大氣也該消消了。聽秋吟又這麽說,她便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去了楊崎屋裏。

楊崎正倚在炕上,津津有味的看一本《三國演義》。竟然還在查她讀的書?楊雁回心說,幸虧楊鶴沒弄來過《金、瓶、梅》之類的。其實她也沒看過《金、瓶、梅》,但好歹聽人說過這本大名鼎鼎的“”。

楊鶴還在牆腳處跪著,隻是身子明顯已比剛跪時歪了不少,手還時不時的偷偷揉膝蓋。看到楊雁回進來,楊鶴趕緊朝妹妹偷偷比求救的眼色。

“爹!”楊雁回走到炕頭前,甜膩膩的叫了一聲。

楊崎眼皮都不抬一下:“你不許給這個混賬求情。”

楊鴻才是個混賬呢!楊雁回一邊腹誹大哥,一邊可憐兮兮道:“女兒不是來求情的,女兒是來認錯的。”

楊崎終於抬起了頭,問他的心肝寶貝兒:“這是怎麽了?”

楊雁回走到楊鶴身旁,雙膝一軟,也跪了下去:“爹,書雖然是二哥的,可也是我自己要看的。爹既然覺得那些書不好,要罰二哥,我自然也應當被罰的。”

楊崎覺得兒子跪一跪也算了,反正皮糙肉厚的,女兒那麽嬌氣,哪裏能往那冰冰涼的地上跪呢,連忙下了炕,去扶楊雁回起來:“你這不是威脅爹嗎?這膝蓋才受的傷,怎麽能跪呢?”

楊雁回才不起來呢,隻是軟糯糯道:“女兒哪裏是威脅爹呢?爹就別勸了,女兒心知犯了大錯,一定要跪的,不然怎麽能表示女兒認錯的誠意呢?”那語氣態度,真是誠懇之極。

一旁的楊鶴一邊看戲,一邊忍笑,覺得自己簡直是在活受罪。

楊崎忙道:“看了幾本書,不算什麽大錯,不用跪。雁回快起來。”

楊雁回奇道:“那爹為何要罰二哥呢?女兒還以為,這是多大的錯呢。”

楊崎道:“你二哥不該招惹你看那些渾書。”

“爹糊塗了吧?”楊雁回道,“那些書,都是大哥讓二哥搬到我房裏的。爹可是聽見過的。您這次真是罰錯人了。”

楊鶴更想笑了,雁回竟然敢在暗地裏擺大哥一道。

楊崎怔住了,仔細一想,可不是這樣的麽。他正想開口叫兒子女兒都起來,閔氏和楊鴻從外頭回來了。

閔氏聽於、何二位媽媽說兒子被罰跪半個時辰了,一陣心疼,急急忙忙就進來了。發現連膝上才受過傷的女兒都一起跪著,心更是糾作一團,忙去拉楊雁回起來,又回頭罵楊崎:“你這個老東西,你哪天教訓孩子不行,偏選這日子。”又扶楊鶴起來,幫他揉膝蓋,“疼不疼?”

有娘撐腰,楊鶴這才敢起身,聽閔氏這麽問,忙道:“不礙事,不過是跪一會。”其實他膝蓋又麻又疼,這話不過是安慰閔氏的。這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遭罰,他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到底怎麽回事呢。爹又不是今兒個早上才知道他看話本,還惹得雁回也看。

楊崎聽了媳婦的話,頗有些糊塗。罰犯了錯的孩子還要選日子不成?

楊鴻扶了他坐下,一邊又勸道:“爹,你忘了麽,今兒個是二弟的生辰。無論他犯了什麽錯,您何苦在這日子跟他生氣?”

楊鶴也才想起這茬,便道:“大哥不說,我自己都忘了。”

楊崎聞言,心裏頭也有些過意不去,覺得自己罰錯了孩子。至少也不該這時候罰他。看楊鴻來賣乖,臉又拉了下來:“都是你鬧的,好端端的來跟我說雁回看得書不好,容易惹出亂七八糟的心事。”

楊鴻背後告黑狀的事被老爹當眾揭破,頗有些難堪,好在他臉皮夠厚,依舊鎮定自若道:“爹,既然你都罰過了,就別跟妹妹生氣了吧。”其實他也有些稀裏糊塗。他是告妹妹的狀,為什麽看起來被罰得最慘的是弟弟?

閔氏聞言,恨恨的對楊崎道:“不就是看了幾本書?有什麽好生氣?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糊塗?我早知道鶴兒喜歡讀話本。他給雁回看的書,我也都瞧過的,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倒也有一些什麽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我看雁回並不大愛看那些。”

又對楊雁回道:“扶你二哥一把,讓他歇著去。”

楊雁回這才扶著楊鶴一瘸一拐的去了。到了楊鶴房裏,扶他坐了,又殷勤的蹲在一邊幫他揉膝蓋,還抬著小腦袋,眼巴巴的看著他,問道:“二哥,疼麽?”

楊鶴一點也沒有感激妹妹的意思,反而埋怨道:“你怎麽那麽晚才來救我?真是鐵石心腸啊你!”

楊雁回氣得在他膝蓋上重重拍了一下:“早知道你這麽說,我才不救你。”

“這樣都能吵起來,我真佩服你們倆。”楊鴻好整以暇的進來,完全沒有半點奔波勞碌的疲態。內疚、羞愧之類的表情,更別想在他臉上尋覓到一星半點。

閔氏也進來了,挽起楊鶴的褲腿看了看,見沒什麽要緊,便放心了。她又問道:“這大清早的,鬧得是哪出?”

楊雁回覷了一眼楊鴻,回道:“鬧了一出張良刺秦。”

閔氏有些暈,不明白這話裏的意思。

楊雁回繼續對娘解釋道:“說是張良找了個大力士,於博浪沙椎擊秦始皇,結果……”她又滿是同情的看了一眼楊鶴,“誤中副車。”

閔氏雖然識文斷字,但讀書並不龐雜,就是楊雁回看的那些書,她也隻是隨手翻幾頁,看看都是些什麽故事罷了。還是為防兒女胡亂讀些烏七八糟的書。

是以,閔氏壓根聽不懂女兒在說什麽,隻是道:“都這時候了,你還跟娘打機鋒。”

楊雁回想起昨夜的事,轉過話頭,問道:“娘,你和大哥昨兒個夜裏……”

閔氏打斷她,正色道:“雁回,鶴兒,昨兒個的事,你們沒看見,也不知道,更不許往外說,就當姨媽沒來過。往後也不許打聽,連你們大哥也不能纏著他問。”

楊雁回和楊鶴互相看了一眼,雖然心裏都生出種種疑問,但看娘如此鄭重其事,便也隻能點頭應下。

待閔氏出去了,兄妹倆忙又去看楊鴻,滿心巴望著大哥能說出些什麽來。楊鴻才不理弟妹那渴望的眼神,反而神態自若道:“你們誰要是敢問我,我就去跟娘告黑狀!”

楊雁回很生氣,又蹲下身子幫二哥揉腿,還仰著小臉道:“二哥,往後咱們兩個孤立他!”

楊鴻慢悠悠道:“你問問他有那個膽子嗎?”

楊鶴歎了口氣,摸了摸妹妹柔軟光滑的小腦袋,道:“雁回,你的腦殼摔壞過,所以很多事都不記得了。二哥給你說一件吧。”

楊雁回聽著這話,覺得十分不舒服,但還是道:“二哥說。”

楊鶴便沉浸在了回憶裏,對著蹲在他身側的妹妹,講述起了往事:“有一年過年,娘按照慣例在家裏各處都貼了神像。什麽玉皇大帝、土地、財神、灶王爺、門神……能貼的都貼了。還天天擺著香火供奉。那個時候你人又小又淘氣,竟然趁人不注意,拿了點燃的香,挨個給各個神像點眉心痣,一點就是一個小窟窿。先是爹看到了,忙訓斥說,雁回,快別點了,給你娘看到,要揍你的。於是你就不點了。等爹走了,你繼續點。後來又給娘看到了,娘又連忙訓斥說,雁回,快別點了,給你爹看到,要揍你的。於是你又不點了。等娘走了,你又繼續點。”

楊雁回:“……”

“這事大哥也知道。咱們兄妹裏,你向來很少挨罰的……”就聽楊鶴又無比幽怨的對楊鴻道,“所以,大哥,下次你再告黑狀,一定把矛頭對準了,千萬別再誤中副車了。做弟弟的求你了。”

楊雁回氣得又拍了二哥膝蓋一下子:“你真沒出息!”

她再沒了給楊鶴揉膝蓋的心思,起身氣哼哼的走了。不過不要緊,她總有法子知道娘昨夜去幹了什麽,也總有法子讓爹站到她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