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說親

倩容怔了一下,不知這個明媚嬌俏的小姑娘為何突然來跟自己搭話。她很快警醒起來,微笑道:“不知小妹妹要往何處去?”

“城東方向。”楊雁回一點都不懷疑,倩容一定會拒絕她,雖然她們順路。

果然,倩容隻是柔聲道:“多謝小妹妹好意了,咱們不順路,我們就不打擾了。”雖然對方瞧著沒惡意,但她還是小心為好。

閔氏拉過女兒:“雁回,不要胡鬧,可是顯擺有車給你坐呢。你怎知人家沒轎子乘?”

這個年輕姑娘雖然看著溫順和氣,但瞧著穿戴打扮並非秦家下人,若她是秦家的女客……秦家內宅陰私之事甚多,閔氏並不想一個不小心,糊裏糊塗牽連進去。

閔氏話音才落,秦家門裏竟真有兩個粗壯婆子抬著一頂石青色平頭小轎出來了。張勇家的跟在轎子旁,看到倩容,連忙喚住她:“二姑娘,且等等。您的腿腳可真快,老爺這裏給您安排了轎子,要一路送您回去呢。”

倩容便朝閔氏母女微微頷首一笑,嫋嫋娜娜上了轎,由兩個婆子抬著去了。

汪氏直恨得狠命絞著手裏的帕子。那轎子根本沒她坐得地兒,她得一路跟在轎子旁走回去。

這叫什麽事?弄得她活像小姑的下人一般。

汪氏不甘心,又去瞧閔氏母女,豈料那好心的小姑娘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和她娘上了騾車,徑自去了。汪氏沒奈何,隻得緊跑兩步,追那小轎去了。

待騾車動起來,閔氏這才問女兒:“好端端的,你做什麽跟秦家的女客套近乎?”

楊雁回便朝她娘飛了個眼神過去:“娘,你覺得方才那個姑娘怎麽樣?”

“才不過打了一個照麵,我哪裏知道她怎麽樣?”

楊雁回笑道:“秦家近來喜事多。仲春的時候才嫁了個女兒,明年三月又要嫁女,今年後半年麽……我估摸著中秋之前就能娶婦。方才那個姑娘,很快就要做秦太太了。女兒總要先賣個好,在她跟前混個眼熟才是。我想著她也不會上車的,不然也不叫她呀。萬一給蘇姨娘知道,還當咱們是未來秦太太的人呢。”

給老太太刺繡倒是沒什麽。蘇慧男很清楚自己的處境,她現在過的風光,很大原因是老太太不管事,哪天老太太要真跟她過不去,她的日子就要難過多了。是以,蘇姨娘從來都把榮錦堂的人當佛祖一樣供著。她不會去招惹老太太看上的人。何況除了那兩回因嫁妝鬧出來的事,蘇姨娘懷疑老太太可能從中作梗,其他時候老太太也沒招惹她。所以,何必要鬧不愉快呢。

閔氏道:“這可真是奇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楊雁回笑得狡黠又神秘:“娘,我跟你說啊,我那會在後花園,差點看到一場男女私會的好戲。”

不過秦明傑那種性子,估計談完婚事就萬事大吉了,是不會想到讓人抬了轎子送倩容回去的。八成是蘇慧男提起來的。

楊雁回不用想都能猜到蘇慧男會怎麽辦。她會倚在秦明傑懷裏,一副溫存小意的模樣,聲音輕輕柔柔的,又賢惠又無辜又可憐:“這回老爺可是滿意了,又要娶新媳婦了。”

秦明傑便會好言好語安慰她幾句。

蘇慧男便繼續裝賢惠:“老爺放心,妾身不是那拈酸吃醋的人,一定將喜事操辦的風風光光的。老爺,不是妾身說你,你也真是糊塗,怎麽就讓二姑娘光手赤腳的走了呢?妾身已安排了轎子一路送二姑娘回去,隻說是老爺安排的。還有一宗,二姑娘家境貧寒,隻怕出嫁時不好看。莫說十裏紅妝,便是十抬嫁妝也湊不齊的。你看咱們要不要……幫她一把?”

想到這裏,楊雁回不由抖了一抖。這個蘇慧男可真能裝啊!

哎?她腦子裏怎麽就自動跳出這麽一幅活靈活現的畫麵呢?自己真是越來越適合寫話本了。

閔氏納罕道:“你抖什麽?不會是發燒了吧?”

楊雁回忙道:“隻是想起那場私會了嘛。”然後便將自己看到的事,一五一十跟閔氏說了。

閔氏歎了一聲:“如此說來,那位姑娘也是個可憐人。”又道,“以後不要再跟旁人說起此事。事關秦家聲譽,咱們開罪不起人家。”

楊雁回忙應下了:“女兒瞧著是那糊塗的人麽?”

閔氏閉了閉眼,歎道:“就沒聰明過。”

楊雁回:“……”

騾車並沒有和送魚的夥計一起回去,也不是往城東廣元門方向去的,反而一路向著西市方向行去。

楊雁回高興壞了,問道:“娘,可是又要買什麽東西不成?”太好了,又可以逛大街了。

閔氏好笑道:“要叫你失望了,咱們這是去一個米糧鋪子。”

額?楊雁回心說,家裏糧食很多,哪裏用得著在京裏買?

西市上的店鋪鱗次櫛比,什麽茶樓、酒樓、胭脂香粉鋪子、米糧店、賭坊、妓院、銀樓、雜貨鋪、裁縫店、成衣店、戲園子,不分高檔低端,應有盡有。街邊還有賣各色吃食的、玩雜耍的,各種吆喝聲、砍價聲、叫好聲、叫罵聲,交織在一起,真叫個熱鬧。

楊雁回掀開車簾子,四處打量,還對閔氏道:“娘,咱們這是去哪?下來逛會兒多好?”

閔氏著實無奈:“你就不能好好坐會兒。都逛多少回了,怎麽總也不膩?”

楊雁回覺得很冤枉。她隻跟著閔氏進了一回銀樓呀。

騾車最後停在“大豐糧店”前,閔氏提了來時放在車廂裏的籃子,和楊雁回先後下了騾車。

糧店旁是一個新開張的飯鋪,那鞭炮聲震天介響,炸得紅紙屑細細碎碎落了好長一段路。糧店這邊也熱鬧得很,一個個或赤膊或身著裋褐的漢子,正在往裏頭扛糧食。

楊雁回看到糧店前一個年約四十,紅光滿麵,一身黑緞長袍的男人,中氣十足的指揮夥計們卸貨。

“快著點,都快些,怎麽這時辰才到,知不知道耽誤了店裏多少生意?”夥計們已經很快了,男人還在加緊了催。那嗓門,連鞭炮聲都蓋不住,絕對能把於媽媽比下去。

男人正喊著,轉臉看到閔氏,口中“哎呦”了一聲,焦急之色盡去,滿臉堆笑,緊趕了幾步迎上來,“您怎麽來了?”

楊雁回認得這人。養傷的時候,這男人帶著媳婦和女兒,來探病來著。據楊鶴說,這男人在發家之前,跟著楊崎做過學徒。誰知後來沒有養魚,也不知道走了誰的路子,開起了糧店。

他們探病那日,閔氏和男人的媳婦聊得很熱絡。楊雁回隱約記得閔氏還說什麽,“聽說你們又置辦了三十畝地,還在京裏新買了一處五間的宅子。生意越來越紅火了吧?”男人媳婦還笑著說什麽,“都是托您的福。”

男人引著閔氏和楊雁回往店裏去了,卻不在店麵停歇,又引到了後頭的小院裏,一連聲叫著:“墩子娘,小琴,快出來看誰來了?”

屋裏立刻出來一個中年微胖的婦人,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看到閔氏母女,眼前一亮,脆生生叫了一聲:“雁回姐!”便朝楊雁回奔過來,拉了她的手,直道:“我可想你了。”

楊雁回便笑道:“我也想小琴了。”

男人板著臉訓道:“真沒規矩!”

小琴這才想起旁邊還有閔氏,忙鬆了手,朝閔氏規規矩矩行了禮。

閔氏給小女孩逗樂了:“哪這麽多規矩了?”又把籃子遞給她,“看看嬸子給你帶什麽好吃的了。”

小琴忙接了過來:“我猜是果脯,是不是?嬸子肯定是專帶給我的,全家就我最愛吃這個了。”

墩子娘也笑容滿麵的過來,引著閔氏往正屋裏去:“有日子不見了,怎麽今兒個想起來我們這兒了?聽說雁回好了,我還正想著去青梅村看看呢。”

兩大兩小四個女人進屋坐了。墩子爹又和閔氏客氣了兩句,便往前頭盯著鋪子去了。

小琴拉了雁回去看她新繡的香囊。

閔氏和墩子娘開始拉家常。

就聽閔氏問道:“怎麽一路進來不見墩子?”

墩子娘道:“送貨去了,這會子也該回來了。”

閔氏又問:“墩子都十九了吧?給孩子說親沒有?”

一提這個,墩子娘就犯愁,不由罵起兒子來:“這個混賬小子,他大姨和姑姑給他說了好幾個,他就是看不上,挑三揀四的,眼皮子還挺高。都是讓他爺爺奶奶給慣的!說個媳婦,他還要自己偷偷相看,真是氣死個人。你說這種事,誰家孩子不是聽爹娘吩咐?”

小琴和楊雁回在一旁聽了,不由雙雙抿嘴偷笑。

閔氏勸道:“挑挑也好,說明孩子自己也上心。”

墩子娘道:“都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可沒聽說‘一家有兒百家求’。再這麽拖下去,好姑娘都讓別人給聘去了。”

閔氏便笑了:“要是這樣,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有個外甥女,如今十七了,不是我誇她,人是長得又白又俊。手巧不說,性子也大方得體。話說回來,那不好的,我也不給墩子說呀。”

墩子娘忙問:“是誰家的姑娘?”

閔氏道:“有一年正月裏,你帶著墩子和小琴來我家,見過一麵的。”

“我見過?”墩子娘想了一想,麵上又驚又喜,“你是說月牙?不對,現在叫綠萍,是吧?”

閔氏瞅了一眼遠遠坐在另一邊的兩個小丫頭,低聲對墩子娘道:“就是我們綠萍。我都問過了,人家清清白白的,不想給大官做妾,就想找個老實厚道的人家好好過日子。”

墩子娘喜得什麽似的,直說:“要真是綠萍,那是我們高攀了。人家是伺候過侯夫人的,能看上我們這樣的人家麽?”

“瞧你說的”閔氏道,“我還怕墩子那孩子不願意呢。”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厚實洪亮的聲音:“嬸子,我願意。”

眾人聞聲,忙向院中瞧去。就見一個少年的背影,慌裏慌張朝前頭鋪子裏跑過去了,也不看路,一腳踢到馬紮子上,差點給絆倒。分明就是墩子。

墩子一頭紮進鋪子裏,再沒出來。

墩子爹的聲音隱約傳到屋裏來:“不是拿水壺去了嗎?水壺呢?”

“爹,我那個……我幫你算賬,來來來……算盤給我……”

楊雁回和小琴齊齊笑出聲來。

墩子娘又是氣又是笑:“這個沒皮沒臉的混賬東西。”又衝小琴道,“笑什麽笑,沒你的事,還不趕緊帶你雁回姐去那邊屋裏。別總往大人跟前湊。”

小琴扭著身子道:“娘,我和雁回姐在這屋坐得好好的。是給我哥說親,又不是給我說親,幹啥不讓我聽呀?”

墩子娘差點給氣倒:“我怎麽生了你們這兩個混不吝,這是姑娘家說的話嗎?也不怕你嬸子笑話。”

楊雁回忙拉著小女孩兒出去了:“不是說要給我看你做的新繡鞋嗎?”再在這屋耽擱下去,她估摸著小琴要吃巴掌了。

閔氏也忍不住直笑:“好了好了,小琴還小,慢慢教。咱們先說墩子的事,孩子都說願意了,願意就好。”

墩子娘這才又氣呼呼坐下了。

待事情談完,墩子爹和墩子娘千恩萬謝的送了閔氏母女上騾車回去。

剛進了車廂,楊雁回一臉的笑意就散了個幹幹淨淨。

表姨上次果然求了閔氏給女兒說親。娘可真是個實在人,受了人家囑托,就真上心了。

綠萍是個什麽東西,她比閔氏清楚。

晚姨娘生的哥兒是怎麽夭折的,春姨娘和葛氏肚子裏的骨肉是怎麽掉的,隻怕綠萍樁樁件件都逃不開幹係。好些事,蘇姨娘和她身邊的人並不好動手,也並不是總有機會下手。綠萍是怎麽從春、夏、晚姨娘的院裏,“高升”到了秦芳的院裏,還做了二等丫頭貼身伺候秦芳,隻怕綠萍自己心裏最清楚。

這是過煩了雙手沾血的日子,一朝悔悟,想洗腳上岸重新做人了?門兒都沒有!

知道蘇姨娘母女這麽多見不得人的事,秦芳能放她出府去麽?她就應該老老實實被霍誌賢收了做姨娘,好好跟秦芳玩妻妾鬥。這兩個人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了,真要窩裏鬥起來,那才好看。

楊雁回想到這裏,便自己甩著帕子當扇子扇涼風使:“娘,你就這麽急三火四的給人家江老板的兒子說親?到時候你交不出人怎麽辦?”

閔氏一愣:“怎麽就交不出了?”

楊雁回道:“綠萍現如今是侯府的奴才,她能不能出府嫁人,秦芳……夫人說了才算。”

閔氏道:“你姨媽說了,她和綠萍有法子讓秦夫人放她出府嫁人。再說了,那大戶人家將丫頭放出府去自行婚配,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有法子讓秦芳放她出府?

楊雁回手中帕子纏在指間,一圈一圈繞著。她原本不想再跟綠萍過不去了。不過是個奴才而已,況且,好歹她如今也是她表姐不是?

可綠萍要真有這能耐,就別怪她不客氣了!即使為了葛氏,她也不能讓這號人有好日子過。如今敵明我暗,很多事都好辦。想收拾綠萍,也不是什麽難事。再說,秦芳在侯府總該有個對手才好。不然多寂寞呀,多無聊呀?不光秦芳寂寞無聊,她也寂寞無聊呀,得少看多少好戲呀!

最好綠萍沒這本事才好。

她到底也不忍心對楊家的親戚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