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主意

楊雁回如今去秦家也不大方便。先不說她曾經帶著蘇姨娘的首飾來了秦家至今令人生疑,單說後來她和秦家的恩怨,就頗說不清。秦明傑這個尚書做不得,還是拜她的《滿堂嬌》所賜。她如今想見葛倩蓉,再不能像往常那樣,通報一聲即可進入秦家了。不過,她還有別的法子。

這一日,葛倩蓉忽然收到蕭夫人的請柬,邀她過府小敘。

葛倩蓉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其實她打心眼裏是不想去的。秦明傑這個官是怎麽丟的,京中人心知肚明。就連市井百姓都清清楚楚。秦明傑分明是沒臉再做官了,不得已這才辭官回家養老。自這以後,葛倩蓉便再沒有與官眷來往過。已經沒幾個官眷樂意同秦家的女眷交往了。葛倩蓉自己也不想頂著這樣的名聲出去見人。

今次蕭夫人忽然相邀,葛倩蓉自然也不大願意出去見客,何況秦家與方家本無什麽瓜葛。蕭夫人這輩子隻踏入過秦家一次,還將秦家的親家母打了。關係本來實在稱不上多好。

何況……反常即為妖。好端端的,蕭夫人這是抽的哪門子風,竟想起邀請她去小敘了?敘什麽?她們之間有什麽可說的不成?隻是為了大家麵子上好看,葛倩蓉覺得自己應該想一個比較體麵的借口,方好拒絕蕭夫人的邀請。

不過這樣的事,她覺得還是應該知會一聲秦明傑。畢竟這是官眷之間的來往,還是永寧公主的婆婆發來的邀請函。

秦明傑聽聞是蕭夫人邀請,竟是不假思索道:“既然是蕭夫人邀請,你便去吧。”

葛倩蓉聽得這話,不由納罕的看了一眼秦明傑。方家是勳戚,況且世代都是武將出身,跟秦家這樣的清流文官,八竿子打不著。雖然方家也曾跟文官聯姻過,但卻不是秦家這樣的家世。怎麽秦明傑對這麽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的邀請函,這麽上心呢?

莫非……

葛倩蓉覺得自己隱約能猜到一些什麽。秦明傑其實是太子的人。雖然他從沒對她說過這些官場上的事,但是她不傻,她能看出來。而方家如今和太子的關係,全大康百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呢。

秦明傑的語氣沒什麽商量的餘地。雖然秦家現在大部分時候已經是葛倩蓉做主了,但她覺得,也不好太打擊丈夫的威望。否則物極必反,就不好了,於是隻好收拾收拾去赴約了。反正蕭夫人既然起了意,她這次不去,總還有下次。那就去吧。皆大歡喜。

雖然秦家後宅已經徹底是葛倩蓉的天下了,但她仍舊帶了一雙兒女,一起去侯府做客。畢竟家裏多了秦菁這麽個掃把星。好好的日子,被她作得過不下去,讓人休回了娘家。雖說秦菁是被關起來了,可葛倩蓉總覺得秦菁如今和往常不大一樣了,眼底深處帶著一股子深沉和難以捉摸。萬一秦菁在這樣的困境下,依然能想出什麽歹毒的主意來害她的孩子,那可如何是好。況且,有秦菁在秦家做內應,秦芳秦蓉若是要做什麽手腳,也容易下手得很。這姐妹三個,葛倩蓉是一定會防著的。哪怕她們的兄長已經死了,姨娘已經死了,在秦家內宅早沒希望了,她也會防著的。

到了方家,見了蕭夫人後,蕭夫人命人看茶,又上了果品細點招待葛倩蓉後,便揮退了自家下人。

這分明是有什麽秘密話要約談的架勢哪!葛倩蓉瞧著這陣勢,愈發覺得不對勁。但禮尚往來,她也不好再裝傻,便也叫幾個跟來的下人,帶了一雙兒女出去逛逛侯府的花園。

眼見得雙方的下人都不在了,蕭桐這才微微向後靠去。她今日的一身穿戴極是奢華,真真稱得上是珠光寶氣,隻是這份奢華並沒有掩蓋了她本身的氣度,反倒讓她看上去,更是貴氣逼人,令人不敢逼視。

蕭桐望著葛倩蓉,微微笑道:“不瞞秦太太說,這次將秦太太請來,並非我的意思。”

葛倩蓉聽得有些糊塗。

蕭桐卻朝著屋內一架紫檀木大理石屏風,叫道:“雁回,秦太太已經來了,你出來吧。”

葛倩蓉這才知道,這次想見自己的,竟是楊雁回。這蕭夫人也真是稀奇了,這樣的身份,卻肯幫小輩這樣的忙。

楊雁回便從那架六扇的山水大理石屏風後轉了出來。葛倩蓉許久不見她,此刻再細細打量,隻覺得楊雁回比以往更好看了,眉目明朗舒展,全然不像個處境本該有些糟心的官太太。要知道,換上普通的粗布衣裳出去逛廟會,結果給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地痞惡霸給摸了一把,還鬧得人盡皆知。若是普通的官眷身上發生這種事,連羞憤自盡都是有可能的。偏楊雁回看起來過得有滋有味。

葛倩蓉不由笑道:“不想竟然是俞奶奶想跟我聊天呢。”

蕭桐道:“你們先聊。”言罷,便真的出去了。偌大的廳中,隻剩了葛倩蓉和楊雁回。

楊雁回向著葛倩蓉抱歉的笑笑,便四平八穩的坐在了葛倩蓉對麵的圈椅上。

葛倩蓉笑著打趣道:“小丫頭如今長本事了,想見我一次,竟能請得動堂堂忠烈侯幫忙了。”

她這副模樣,跟往早先在秦家站穩腳跟後,對楊雁回的態度,沒有什麽不一樣,還是那麽大氣爽朗的模樣。楊雁回摸不清她是裝的,還是真的沒變。她原本想委婉的試探她幾句,但最終仍舊忍不住,直接問道:“秦太太,我姨媽故意淋雨得了病,又不肯吃藥,總是背著人將湯藥偷偷倒了去,如今病情已是一日重過一日了。”

風寒,聽起來不是什麽大病,但得了這種病,也不是沒死過人的。有的人沒藥吃,硬挺著也能挺過來。有的人就是偏偏的運氣不好,哪怕有藥吃,依舊是越病越重,最後一命嗚呼了。崔姨媽是存心要做後者。

葛倩蓉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問道:“她這是做什麽?”

楊雁回直直盯著她,道:“我們也不知道姨媽這是為什麽。她還想瞞著我,可還是叫我發現了。我娘如今在照料她,日日盯著她吃藥呢。我們問過姨媽,姨媽什麽也不肯說,隻是說怕藥苦,覺得自己養兩日就會好了。我今日約秦太太來此,就是想問問秦太太,秦太太知不知道,姨媽這是為什麽。”

葛倩蓉先是一怔:“你懷疑是我叫她去死的?”問完了,她自己卻又是若有所思的模樣,身板也不似方才坐得那般筆挺了,終究是往後縮了縮。片刻後,她又惱道:“真是個糊塗東西,誰讓她去死了!你也不用多心了,改明兒我去瞧瞧她,讓她別多想,她自然就不會往死路上奔了。”

楊雁回沒想到事情這麽容易解決,不由長長鬆了一口氣。看來崔姨媽確實是因為倩蓉小姨的話,才決定去死。但倩蓉小姨本意其實並沒想過要她去死,崔姨媽應當是誤會了倩蓉小姨的意思。

楊雁回道:“如此,就勞煩秦太太了。”

葛倩蓉起身道:“若是沒別的事,我就先走了。”

送葛倩蓉離開的,自然是蕭夫人。掩人耳目,自然也要掩到底。

待蕭夫人回來後,楊雁回連忙上前道謝。

蕭桐笑道:“你已謝了我好幾次了。”

楊雁回笑道:“這樣放誕無禮的請求,我原以為幹娘不會應我呢。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我心裏自然是感激不盡。我嘴笨,也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自然隻能多對幹娘說幾句謝謝了。”

蕭桐道:“還說自己嘴笨呢。我瞧你這張嘴,可是一點兒也不笨。”喝了口茶後,又道,“既是你的姨媽遭難,我自然也該幫忙的。你是我的兒媳婦,你的親戚被人這樣糟蹋,我也沒麵子。莫說秦家早已發還了她的賣身契,便是沒有發還,你也該當為她贖身。更別說還要容人輕賤,將她逼死了。”

楊雁回道:“我方才聽秦太太話裏的意思,此事或許是誤會一場。”

蕭桐道:“那就最好不過了。”

……

崔姨媽如今已比前兩日好些了,隻是也沒有好太多,依舊是神情懨懨,多說兩句話便很倦怠的模樣。

屋子裏,隻有崔姨媽、閔氏和綠萍三人。綠萍從閔氏口中知道了崔姨媽的心思後,眼淚便撲簌簌落了下來,握著崔姨媽的手,連聲問道:“娘,你這是為什麽啊?如今這日子,難道過得不好麽?”

崔姨媽躺在榻上,聲音發虛,道:“我過得好麽……我自己的女兒過得不好……我怎麽能過得好……”她說著,推起綠萍的袖子給閔氏看,“你讓你姨媽瞧瞧,你哪裏過得好了。”

綠萍兩段嫩藕般的手臂上,赫然各自橫著三五道鞭痕。閔氏忙拉過綠萍的手臂,問道:“是那姓霍的畜生打的?他以前不是不打你來著麽?”

綠萍抽回手臂,放下袖子,道:“如今我不比從前了。不過也沒什麽,上過藥後便不疼了,何況他如今三五個月也未必能想得起我一次。”

閔氏氣得渾身發抖:“沒了天理了,這樣的畜生,怎麽能活得這麽痛快呢?你一定得從霍家出來。讓霍家人給你切結書!趁著你還年輕,也好再尋個好人家。”

綠萍歎道:“哪有這樣容易的事呢。”如今楊家最能指望得上的人,也就是雁回。雁回雖有本事寫話本賺錢謀生,可別的時候,靠的也是俞謹白。憑俞謹白,是沒資格朝霍家要人的。那麽,還有兩個人,就是蕭桐和方天德。這兩個人倒是位高權重。可是這拐著十八道彎的親戚,還不是血親,是幹親。幫這種忙,不但難,而且又沒什麽好處。方侯爺夫婦能幫忙麽?

綠萍不願再想這些,隻是又問崔姨媽道:“可是娘也不至於為這個去尋死啊。那不是白死麽?”

崔姨媽輕輕咳嗽了兩聲。綠萍忙端了熱水來,喂給她喝。崔姨媽嗓子好些了,這才道:“秦夫人想讓太太向老爺說情,放了秦菁。我……我知道後,便去求了太太,求太太借機,拿此事要挾秦夫人。若要太太放秦菁,便也要秦夫人放了你才好。隻要太太肯答應此事,太太叫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原想著,太太定然也是不希望秦菁留在秦家的,這件事,應該不難。誰知……誰知太太說……咳咳……”崔姨媽說著,又咳嗽起來。

若是正室死活容不下,生了幾個孩子,又被遣回娘家去的小妾,也不是沒有。秦菁想送走小妾,難辦之處在於,一則沒有哪個小妾行事過分到夫家容不下,要被趕出去的地步。二則她太不會做人,以至於在婆家說話沒太多分量。很多時候,她還不如趙夫人。三則,她娘家如今也愈發的不行了。秦明傑現如今雖未完全死心,隻盼著哪日太子登基後,還能再重用他。但他也不是全無自知之明,如今在家中也是比早先頹唐不少,比第一次致仕時的景況差多了。

若是有葛倩蓉幫忙,倒還容易些。葛倩蓉到底也是秦芳名義上的媽,是霍誌賢名義上的嶽母。若是葛倩蓉插手這件事,又有秦芳幫忙,加之綠萍已不再受寵,何況綠萍自己也是一心想出來,好好計劃一下,怎麽行事,怎麽說話,或許事情真的能成。

崔姨媽打的主意雖好,但世事又豈是那麽容易便叫她遂心如意的?

綠萍幫崔姨媽輕輕拍了脊背,又喂她喝了水。待崔姨媽平靜些了,她才追問道:“太太說什麽?該不是……該不是……太太怕……怕咱們娘倆得了自由,反倒不放心罷?”娘知道太太許多秘密。太太早先那麽大方,或許都不過是團攏人心的手段罷了。到了這時候,還是要娘死了,她才好安心幫自己。畢竟,自己曾經也做過那麽多見不得人的事,太太手裏也捏著證據呢。太太雖忌憚娘,卻不忌憚自己。所以,若是娘死了,自己獨活,太太說不準也就應了此事。

綠萍說到後來,不由傷心道:“娘,你真是糊塗,你若死了,太太卻又食言了,該如何是好?你不是就白白的死了麽?”

崔姨媽道:“可……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何況……太太有這種疑慮,也是人之常情。她……她其實人不壞的……不是那說話不作數的人。這次……隻怕也是……不敢輕易相信咱們。”

綠萍垂淚道:“你已經因為她的幾句話,弄成了這個樣子,卻還在幫著她說話……”

她們這廂正傷心著,另一邊,葛倩蓉已氣勢洶洶闖了進來。她對楊雁回說是“改明兒”來,實則壓根就等不到第二天,才出了方家大門,便來了崔姨媽這裏。

不待外頭的媳婦子們稟報,葛倩蓉便已到了裏頭。看到崔姨媽那病懨懨的模樣,她先是吃了一驚,而後又怒道:“糊塗!”

葛倩蓉知道這裏地方小,便叫跟來的人,帶著少爺和小姐等在了外頭。但是崔姨媽自己買的幾個奴仆都跟了來,是以,她也不敢再往下說什麽。

崔姨媽對幾個來不及攔葛倩蓉,隻得跟了她過來的媳婦子道:“你們都先下去。”

待幾個仆婦都下去了,葛倩蓉這才來到病榻前,道:“我叫你去死了嗎?”

崔姨媽道:“太太那日戲言……”

葛倩蓉那日半真半假的開玩笑,說這事叫她很是為難,還說,若她真幫了忙,這崔姨媽和綠萍娘兒倆便握著她一手的秘密跑了。崔姨媽聞言立刻保證,一定能守住秘密。葛倩蓉卻不信,說人活一世,誰敢保證說出去的話,從來不變卦。崔姨媽道:“我會讓太太看見我的忠心的。”

結果她表忠心的辦法,就是去死。還是在沒告知葛倩蓉的情形下,悄悄的去死。

葛倩蓉打斷崔姨媽,道:“你也知道是戲言,何況便是戲言,我也沒叫你去死。”

崔姨媽啞口無言。

葛倩蓉又道:“打從今兒起,你好好吃藥養病便是。你的忠心,我看到了,我信你。我……我衝著你為了女兒的這份心,幫你一把便是。”哪怕不衝別的,就衝崔姨媽早先也幫過她許多忙呢。

崔姨媽一時熱淚盈眶,激動得難以自持,忙對綠萍道:“快,快給太太磕個頭,謝謝太太的恩典。”

綠萍忙跪了下去,規規矩矩磕頭行禮,又道:“多謝秦太太成全。”

葛倩蓉沒攔著,任由她跪了下去,口中卻道:“跪早了。我隻是伸手幫幫忙。可是霍家那樣的人家,又豈能隨意將小妾送出府去?”除非霍誌賢死了,秦芳才可以將小妾遣散。若小妾沒犯錯,又執意不走,在那樣的人家,秦芳隻怕都沒法子。又不是什麽小門小戶,當家男人和當家主母一合計,也不管小妾願意不願意,說賣就能將小妾賣了。隻要沒人報官就什麽事都不會有。

綠萍咬了咬下唇,道:“隻要能出去,我什麽法子都願意試試的。”她早先受寵時,便不想留在霍家。何況如今已不得寵了,日日都獨守空閨。好在她趁著受寵時,偷偷攢了好些私房錢。崔姨媽時不時又從閔氏那裏拿些本該她分得的銀子,悄悄給了她。有銀子在手,她打賞下人也大方,日子也不難過。

葛倩蓉道:“說起來,你求我倒還不如求你那好表妹,若她肯出馬,你要出來,隻怕還更容易些。”

楊雁回隨隨便便就能求動蕭夫人幫忙誆騙她去了方家。想來隻要楊雁回開口,蕭夫人也樂意幫忙從霍家將綠萍弄出來。隻不過,哪怕是蕭桐和她聯手,也需要先想個妥善的法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