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夜會

穆夫人聽了俞謹白的話,登時麵色大變:“沒了天理了,俞經曆竟是來我兒棺槨前搶親的麽?”

俞謹白沉聲道:“搶親不敢。看小說到網隻是穆守備臨終前交代的話,我一定要向穆夫人與穆知州說個明白才好。原本是想待穆夫人傷痛平息後再言及此事,不過如今看起來,俞某再晚一些說,穆夫人就要鑄成大錯了。”

穆夫人卻看向楊雁回,道:“楊姑娘,你可聽見了?朝兒待你,端是一片癡心,連……連夫婿都給你挑好了。你真要另嫁不成麽?”

楊鴻聞言不由蹙眉。這穆夫人是定要逼著雁回當眾表示絕不另嫁麽?

楊雁回真是受夠了穆夫人的逼迫,真想直接開口給她兩句難聽的。

楊鴻搶在她前頭道:“穆夫人,我妹妹的婚事,自有我父母做主,不勞穆夫人多慮。”又轉臉對妹妹道,“雁回,咱們走吧。你方才精神不大好,我瞧著走不了十裏。”

俞謹白聞言,頓覺大舅哥的態度實在是太端正了,不由朝大舅哥送去了一個讚賞的眼神。誰知一回頭,發現楊雁回瞧他的目光中帶著慍怒。他便仗著除了大舅哥外,別人都瞧不見,朝她挑眉,輕輕一笑。

楊雁回登時火氣就起來了,朝他啐了一口:“呸,登徒子!”回身便走,一刻也不肯多待下去。

俞謹白,你這個大混蛋,消失了三年,一個字都沒來過,剛一出現,就當著所有人的麵幹這種事。

她如今還不稀罕嫁他了!

俞謹白頓時覺得不妙。看來雁回是攢了一肚子的火氣呀!

穆夫人還欲開口,卻被穆知州和長子齊齊勸阻住了。

楊雁回不欲守節,楊家人也不願女兒進穆家門守望門寡的態度,已是很明白了。若穆夫人再開口強行逼迫,於穆家的名聲反倒不好。畢竟楊雁回到今年臘月,才過十五歲生辰。逼迫這麽小的姑娘守節,隻怕還有人怪穆家不近人情。旌表什麽的,還是不用想了。

楊氏兄妹一直回了家,楊雁回這才氣得直跺腳:“誰要嫁給他,以為自己是誰呀。他要是真的敢上門,就打出去!”

楊鴻思考了片刻,道:“我覺得咱們家,沒有人能打得過他。”

楊雁回瞪了大哥一眼,氣呼呼的往房間裏去了。

閔氏和楊崎這會都在家,楊鶴近來也在家中,以防穆家人又做出什麽來,他在書院不能及時趕回來。

眾人瞧見這情形,都詫異是怎麽回事。楊鴻心知此事瞞不住,便將通州的事一五一十說了。

閔氏皺眉想了一回:“俞經曆?俞謹白?這個名字倒是怪耳熟。他人怎麽樣?多大年紀?家裏還有什麽人?”說著說著,閔氏自己便想起來了,“我記得以前有個偷咱們家魚的小賊,也叫俞謹白。應該……不是一個人吧?”

一個小賊當眾說要娶自己的女兒,那可不是什麽好事。不過三年前還在偷魚的少年,這會就搖身一變成了什麽遊擊將軍,又被調到左軍都督府做什麽經曆。似乎有些難啊。所以,應該不是一個人吧?

楊鴻隻得道:“好像就是一個人。”

閔氏頗為納悶:“那俞謹白的樣子,我都沒看清楚,你就認得了?你這回見的俞謹白,年紀輕輕的,便得了個從五品官,若是家中人口簡單,倒是也不錯。可我隻怕若真跟從前那個偷魚的是一個人,那人品靠得住麽?”

楊雁回忽然衝過來道:“娘不必再打聽他,我嫁誰也不嫁他!”

楊雁回吼完,便又氣呼呼回自己房裏去了。

……

送了穆振朝的棺槨上船後,俞謹白便來到育嬰堂。

永福眼見是他,便擋駕不叫他進去。

俞謹白忙道:“永福叔,你不認得我了?”

永福道:“謹白,不是我不叫你進去,是老爺子發話了,若是你來了,隻管打出去。我還沒打,已經很客氣了。”

俞謹白:“……”為什麽他衣錦還鄉後這麽遭人嫌呢?

永福又跟趕蒼蠅似的揮手,高聲道:“走走走,趕緊走。”一邊趕著俞謹白,他便已隨著俞謹白邁出了育嬰堂的門檻。

育嬰堂裏那些三年前就在的孤兒,一個個眼巴巴瞧著俞大哥被人趕出去,就是不敢妄動。

待走得離大門遠了幾步,永福才壓低聲音,道:“謹白,不是我說你,你一走三年,可愁死老爺子了。”

俞謹白聽了這話,便道:“我就知道老爺子記掛我。”

永福道:“你也知道老爺子記掛你,那你三年音訊全無,是要怎地?也怨不得老爺子生氣。”

俞謹白不由道:“記掛我,怎麽還將我往外頭趕?老爺子年紀越大,這性子越別扭,真是難伺候。”一邊說著,又往裏去。永福待攔,他便道:“我有分寸,我知道怎麽哄老爺子。你放心。”

……

是夜,滿月如銀盤懸在天邊。

一直到了子夜時分,楊雁回都翻來覆去不曾睡著。她越想越委屈,淚珠子便一顆一顆砸了下來,打濕了繡花枕頭。

待聽得家裏靜悄悄的全無動靜了,她便翻身下床,將一個臉盆拿來,又去窗前取了兩隻小小的草船,丟在臉盆裏,拿火鐮點燃。接著,又去抱那條大寶船。俞謹白,咱們的過往,便都如這船一般,灰飛煙滅了。

混賬東西!一跑幾年沒音訊,怎地就是不理她一理呢?才見麵,就跟不認得她一樣,連個正眼也不好好瞧她一眼。回來很多天了,也沒設法跟她捎一句話來。忽然就當眾說要娶她,好像她隻能嫁他似的。哼,她才不嫁哩。好端端的,當什麽官啊,還是個從五品!穆知州才是個從六品,她已經嫌穆家門第高了!!再說了,有問過她稀罕不稀罕嫁嗎???

待將寶船丟入火堆裏後,楊雁回一時又有些不舍和後悔,但卻已來不及救那船了。

屋子裏開始彌漫煙火味,楊雁回隻得推開窗子散氣。不期然的,正撞上深藍色的夜幕上,掛著一輪皎潔明月。月下幾朵潔白浮雲,聚聚散散,那月光一忽兒半遮半掩,一忽兒又雲開月散,真是個極好的月色。

微風徐徐,帶著幾絲冷冽,吹得人清醒極了。

楊雁回鬼使神差,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又開了街門,來到外頭,細細觀賞月色。

曾經有很多個很美好的月色,她都幻想俞謹白會回來與她相見。她總覺得這個混賬東西,又會不聲不響的跳窗子進她的臥房。就像曾經那個寒冬臘月的月圓之夜一樣。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了,她卻又慪得夠嗆。他現在是官兒了,眼睛也長頭頂上了,架子也擺得夠大。

楊雁回便這麽呆呆站在街門外,仰麵瞧著月亮。如夢似幻,美則美矣,終究是她這等凡人看不見摸不著的。長長歎了口氣,又被夜風吹得身上一陣寒顫,楊雁回隻得返身回去。就當俞謹白是個月亮好了,她夠不著,也沒打算去夠。

“雁回!”俞謹白的聲音忽然傳了過來。

楊雁回發現這小子竟不聲不響的站在過道口,更是抬腳就往街門裏邁進去。

俞謹白幾步過來,一把拉住她,道:“你還在生氣?”怎麽一個兩個氣性都這麽大?

楊雁回甩開他手,道:“你再這麽樣,我便叫人了。”

俞謹白卻仍是拉著她,不肯鬆手,又細細端詳她,笑道:“果然長成大姑娘了。”

楊雁回不聽這話還好,一聽這個,更是忍不住,便朝他胸前捶了幾拳,道:“你還記得呀?那你是為什麽連一封信也不來?”

俞謹白由著她打了幾下,這才道:“我若是能來信,定然要捎信回來的。”

楊雁回這才停手,問道:“那你為什麽不來信?有人綁著你手腳,不叫你寫字不成?我被家裏人安排定親,又不知道你在哪,我都快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你剛回來,就騎著高頭大馬,眼裏無人,趾高氣揚的過去了。”

俞謹白歎口氣,道:“你莫不是要我那時便從馬上跳下來,跟你抱頭痛哭一場吧?當著穆振朝棺槨,我能怎麽辦?”

楊雁回道:“狗屁,我看你今兒白天當著他的棺槨,瞎話說得也賊順口。”

俞謹白目光忽然黯淡下去,遲疑良久,這才道:“雁回,我那會兒沒有撒謊。”

楊雁回聞言,一時怔住了。

月朗風清,四周安靜無人。俞謹白的聲音很輕,楊雁回卻聽得分明。“穆振朝臨死前,我才找到他,那時他一息尚存,他真的跟我說過那些話。”

楊雁回心中一陣酸澀,居然是真的……她問:“是什麽樣的人,才有本事殺得了他?”

俞謹白道:“他不是戰死的,他的死另有隱情。”

楊雁回一驚,忙問:“怎麽回事?”

俞謹白眉峰緊蹙,道:“這件事你不要管,我會處理。害死他的人,我不會放過。”

楊雁回待要追問,卻見俞謹白人已靠在牆上,似乎很是疲憊,雙手去揉按膝蓋。

楊雁回忙問道:“你怎麽了?”

俞謹白苦著臉道:“張老先生不見我,我去向他老人家負荊請罪。他又不攆我走,又不叫我起來。罰我生生跪了三個時辰。死老頭兒,真是鐵石心腸呀。”再沒有誰衣錦還鄉比他更狼狽了。

楊雁回啐道:“你活該,誰叫你一個字都不肯寄來。你的時間就那麽金貴麽?”

俞謹白故意道:“我隻顧著讀李傳書的話本了,太入迷,便忘了寫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