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執著
踏出屋門的葉長空忽然瞄到湖那邊的高山，巍峨挺立，高聳如雲。
電光石火間，他的耳畔回想起許今朝曾經和他說過的話：葉長空，哪天我們一起去那座山上看日出吧......額，日出太早，還是看日落吧。
日落......葉長空抬頭看了眼太陽，離日落還有一段距離。
那座山！可是心中有個聲音在呼喊就是那座山，許今朝就在那座山上！
還未細想這種冥冥感應來自於何方，葉長空已經順應心中所想往那座山奔去。
快一點！葉長空在山間急速跳躍奔跑，恨不得把全身的力量都使出來。許今朝此時可能正在受著前所未有的煎熬，他不能讓他一個人！
以最短的時間來到山頂時，葉長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陡壁前的許今朝，他沒有鬆一口氣，反倒更覺得心髒被揪緊，連呼吸都困難。
許今朝背對著葉長空盤腿坐在岩石上，背脊微微向前弓著，山風鼓動著他白色的衣角，獵獵作響，白雲在他眼前翻騰湧動。而他，一動不動。
死寂。這是許今朝的背影給葉長空的第一感覺，像生滿鏽的刀，即使在陽光下也不會反射出鋒芒。
葉長空小心翼翼地接近許今朝，清楚地看清了他的黯淡的側臉。
僅僅是側臉，葉長空也可以感覺到許今朝的茫然和萬念俱灰。
“今朝。”葉長空喊他，而許今朝沒有任何反應。
“今朝！”葉長空提高了音量，如果不是許今朝偶爾扇動的睫毛，他甚至會以為這是一座雕塑。
葉長空瞳孔微縮，小心地伸出手拉住許今朝，“許今朝，你怎麽了？”
“我不是許今朝...”許今朝偏頭看著葉長空，視線卻不知落在了何方，那一雙眼睛無神而蒼涼，忽然他的表情猙獰起來，用力地掙脫葉長空，大聲吼道：“我不是許今朝！我不是許今朝！沒有許今朝，這個世界沒有許今朝這個人！那我是誰？我不是許今朝我是誰？”
“你是許今朝！”葉長空緊緊握著許今朝的手腕，他的聲音清亮冷靜，帶著強烈的說服力，“你是許今朝，你一直都是許今朝。”
“不......”許今朝低低地哀嚎，看著葉長空的眼睛滿是無助和絕望，像走到絕路的受傷的幼獸，血流不止可始終找不到回家的路，嗚咽聲從喉嚨裏發出，“我不是...我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小柯...我什麽都沒有，許今朝有的東西我都沒有......”
葉長空心疼的俯下身，將許今朝擁入懷中，懷裏的這個人在顫抖，可能是因為冷，可能是因為害怕。
寬大溫暖的手掌一下下拍著許今朝的背，葉長空安慰道：“你有很厲害的爸爸媽媽，他們為了人類文化獻身了，你應該為他們感到驕傲。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你有很多朋友，李言，姚訣，李說，長行和長清......你還有很多愛戴你尊敬你的擁護者，他們會為你的生死而擔憂。你有很多很多。”
許今朝拚命搖著頭，眼淚難以自已地湧出，濕透了葉長空的胸口。
這些都不是他的，他是許今朝啊！他是一個普通的白領，整天為生活奔波，家裏有年邁的父母，會做好飯等他回家。有一個即將結婚的妻子，試了很多次婚紗。有一群狐朋狗友，會經常吵著讓他請客......這些才是他的。
可為什麽，別人要說他不是許今朝！那些美好的東西都不屬於他，隻是他的前世記憶。
前世？多麽荒謬！多麽虛無縹緲！那些鮮活的人怎麽可以歸結到前世去？明明，他們的音容笑貌許今朝還記得一清二楚。怎麽可能是幾千年前的前世？
即使永遠回不了家，見不到那些人，許今朝也不能接受那隻是他的前世！前世意味著現在的他和那些他愛的人沒有任何關係，一次輪回就將所有的因果斬斷。他，不再是那個許今朝。從此以後，孑然一人。
所有的情緒——許今朝曾為那個世界生，為那個世界死，為那個世界肝腸寸斷......現在，都沒有了意義，他的思念不再有落地的地方。畢竟，前世邈遠，把念想襯托得如此可笑。
“哈哈哈哈哈！”許今朝忽然大笑起來，混合著淚水，可笑又可悲。
葉長空抬手抹去他的眼淚，動作輕柔緩慢，這個人是他的珍寶啊。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許今朝別過臉，質問葉長空。
葉長空微怔，隨即點頭說道：“是。”把怒火發在我身上，也好過你一個人在痛苦裏沉浮。
“為什麽不告訴我？”許今朝猛地推開葉長空大聲問道，“看著我一個人傷春悲秋很好笑是不是？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我是不是？看我把所謂的秘密掩藏著覺得我像個白癡是不是？”
猝不及防的葉長空被許今朝一把推倒在地上，他仰著頭看著陷入癲狂的許今朝，眼底盡是傷痛。
“你個混蛋！”許今朝猛然跳起來，翻身坐在葉長空身上，把他死死地壓在地上，左手按著葉長空的肩膀，右手捏成一個拳頭高高舉起，下一秒就有可能落在葉長空的臉上。
葉長空沒有反抗，他看到了許今朝的拳頭也看到了許今朝的絕望。他靜靜地躺在地上，眼睛甚至沒有眨動，小小的眼球隻能容納下許今朝一個人的影像。
許今朝的拳頭停在半空，他從葉長空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模樣。提醒著他，他沒有變化。和他很多年前一樣，似乎從未變過。全家福上，大學畢業照上，婚紗照上......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隻不過，那時候是笑著的。
“為什麽......”許今朝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氣，癱軟下來，趴在葉長空的胸膛上，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哭得那麽傷心，因為全世界的糖果都一夜消失了。
葉長空沉默著，任由許今朝發泄。他的心髒能感受到許今朝眼淚的溫度，灼熱而又冰冷。
風越來越大，蕭索的風聲漸漸蓋過了許今朝的哭聲。
葉長空艱難地爬起來，將許今朝重新抱在懷中，希望用自己身體溫暖著他。
許今朝不再哭泣，似乎眼淚也流幹了，麵無表情地靠在葉長空的肩膀上。這隻是一具軀殼，沒有靈魂。
良久，許今朝淡淡的聲音傳到葉長空的耳朵裏。
“我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醒來的時候，是被萬沫琪推倒昏迷那次。那時，我很害怕，我還記得你第一句話就是指責我。”
葉長空靜靜聽著，聽到這裏心髒驀然一縮，低聲說道：“對不起。”
許今朝沒有回應他的道歉，自顧自地說道：“我意識到我穿越時空後隻覺得荒謬可笑，卻又不得不接受。我小心翼翼地打聽情況，不敢得罪任何人，更不敢讓別人發現我的異常。我想回家，我自始至終都覺得我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就一定能回去。”
葉長空沒去糾正許今朝的所謂“穿越時空”。
“我那麽想回家，我怕那裏的人擔心我，因為我穿越來的那一天，是我結婚的日子，可我出了車禍。他們肯定以為我死了，他們該得多傷心啊。”
葉長空聽到“結婚”一詞眼神一暗。
“製作天青釉昏迷後，我的靈魂突然回到了那個世界，我看到我死亡以後的日子。我的父母鬱鬱而終，我看到小柯孤獨一生。醒來之後我忽然明白，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餘音隨風飄走。
“小柯......”葉長空的聲音很低，夾雜在風中微不可聞，“是你那個世界的戀人？”
“嗯。”許今朝點頭，“一個十分善良的女孩子。即使我死了，她也沒有再愛上別人，看著我的照片過了一生......而我，卻在這裏和你......”
眼看許今朝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葉長空擁抱地更加用力，聲音低啞帶著些哀求：“能不能為我想一想？我和你本該在你十五歲時就認識，我們錯過了整整八年！我們本該早就結婚，攜手共進，一起複興聯盟，可事實上，我們曆盡艱難才在一起。我不是怕艱難，隻要還在一起就好。可我怕你封鎖自己的內心，不承認這個世界，不承認我......這對我，公平嗎？”
說到後來，葉長空泣不成聲。
許今朝怔怔的，也不知是否聽進去了葉長空的話。
不遠處的落日碰到山尖，似乎瞬間變得更加紅，紅紅的像哭過的眼眶。
許今朝伸出手，企圖把那輪太陽抓在手裏。
“它離我很近，我看得到它，可它離我那麽遠。”
語無倫次的話，意有所指的它。
夜深，山上寒氣逼人。
葉長空背著許今朝慢慢地下山，星光在他們的腳下撒了一路。
這天過後，許今朝開始了持續不斷的高燒。請了醫生開了藥也不管用，即使止了燒，過一段時間體溫又升了上去。醫生來了幾次後也隻能搖搖頭，“心結，我沒有辦法。”
葉長空低垂著眼，握著許今朝滾燙的手。
“不破不立。”葉將軍說。
葉長空明白祖父的意思，這幾天許今朝總是在清醒的時候不停說著那個世界的事情，並拒絕稱之為“前世”，他總說“我的”，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小柯，我的那個世界。
他隻願意承認自己是那個世界的許今朝。
葉長空也不說破，陪著他自欺欺人。
可這樣，終究不是辦法。假如真得能欺騙的了自己，許今朝又怎麽會陷入反複的高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