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謂謠言止於智者,盡管流言蜚語散布得像天女散花一樣,還是有些明智的人堅持立場不加入到這以訛傳訛的洪流之中。
周家村裏,不少莊稼漢的娃都受過蘇放的教誨,知識的力量一澆灌,可比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們懂事多了,不但勸說著自家爹娘別去摻合這事,還處處維護蘇放。如此一來,那些本來就半信半疑的人也倒向蘇先生一邊了。
於是那毀人清譽的事,鬧了一個青天白日,又過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竟是少有幾人在提了,多半是竊竊私語,但講著講著,也覺得無趣。到了第二日晚,那烏七八糟的事竟是一個聲都聞不見了。
蘇放沒有出一分力,也沒露個臉,這事就打哪來回哪去了。作為另一位當事人的顧雲皓也是裝愣充傻,不談蘇放的不是,也不說他的好,恰似這事完全跟他搭不上邊似的。
流言蜚語像是一陣風,吹過了,也就散了。
不過這事實到底是怎樣呢,顧雲皓倒要笑了,也就是蘇放常常帶著酒來與自己嘮嗑,順便弄點小點心逗弄逗弄二狗子那娃,其他的也沒啥,就這樣一出戲,結果被不知情的人編了個極其有趣的版本,當真笑煞人。
至於二牛家的婆姨為什麽不說,那估計沒人知道。對於這點,顧雲皓也想不通,大嫂明明知道這事的真相,怎就咬緊了嘴一個字不透露呢。這麽做除了搞點神秘,其實也沒啥好處,還害得自家男人被別人冤枉,自己的娃子被當做擋箭牌辱了清白,這麽清算起來,還有點得不償失。
周二牛為著這事,把自家婆姨訓了一頓,說:“你以前老讓我跪搓衣板,現下你犯了錯,是不是也該家法伺候?”說著裝模作樣拿出靠在牆邊的搓衣板子,“咵噠”一聲扔在了地上。
顧雲皓坐在門檻上,正拿著削好的細竹條為二狗子編裝蟋蟀的小籠子,那手藝是他從村裏一個白須老人那兒學來的,現學現賣。聽見屋裏頭周大哥那說話的氣勢,不禁搖頭笑了笑。他在周家雖才呆了幾個月,但與周家夫婦倆已是十分了解。在外頭,那是周二牛做主;在家,那就是大嫂說了算了。這周二牛要是真敢讓大嫂跪搓衣板,那可比蘇放看上二狗子還奇。
於是顧雲皓沒打算阻止,自顧自地編著竹籠。
誰曉得二狗子急了,他娘還沒回話呢,他就噗通一下跪在周二牛腳邊,扯著他的褲管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爹啊,你別怪娘,是我不好,管不住自己的嘴,讓周大寶奪了話頭。都是我的錯,你要罰就罰我吧。”
周二牛的褲管上全是二狗子的鼻涕,他的嘴一抽一抽的,愣是一個字沒說得出來。於是轉身出來屋子,跟顧雲皓一樣,坐在門檻上。
顧雲皓瞅著周二牛的樣子發笑,若是在現代,他真想給對方一支煙抽抽。可周家村這地兒真挺偏的,連煙草都不興。於是他拍拍周二牛的背,安慰道:“大哥,別窩在心裏,沒事的,指不定大嫂今晚上就扛不住,把一股腦的話都與你說了呢?”
周二牛歎了口氣,“一家之主難當啊,顧老弟真是好心態。”他轉而看向顧雲皓手中的玩意兒,問,“顧老弟啊,你這是做什麽呢?”
“哦,這個啊,是給二狗裝蟋蟀用的。”
周二牛看了看埋頭工作的顧雲皓,冷不丁說:“老弟,看不出來,你長得這般結實粗獷,手指竟然如此靈活,以前有練過?”
顧雲皓笑了笑:“沒,這是老師教得好。”
雖是這麽說,顧雲皓心下又是另一番境地了。想他以前為了練習組裝槍支,沒日沒夜地訓練,手指的速度和靈敏度,已是達到了極為理想的狀態。不過他倒是沒想到,現在這雙手會用來做這些事,真是造化弄人。
周二牛盯著顧雲皓手指翻動,忽地眼睛發亮:“顧老弟啊,老哥這幾日正為著一事發愁,看到你這本事,忽地心裏就通透了。”
顧雲皓聽著奇怪:“大哥,什麽事讓你激動成這樣,跟老弟說說。”
結果周二牛嘿嘿一笑,賣了個關子,“這事啊,是村裏幾個戶長跟裏正商量好的,除了我們,其他沒人知道,大哥自然也不能告訴你。”他拍拍顧雲皓的肩,表情立刻滋滋滿足樣,“不過顧老弟,你已經是大哥心中的不二人選了。嘿嘿,到時候讓你參加,可別推辭啊?”
顧雲皓聽著糊塗,這周二牛,話說二分藏八分,但聽著那“人選”“參加”二詞,總覺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拉進了某個比賽的名單裏。
周二牛看著顧雲皓一副想要追問的樣子,趕緊抬起屁股往村道上奔,邊跑還邊嚷著:“別問我啊,我是不會說的,說了我就犯規了。”
顧雲皓滿腦門的黑線,心道你不說便不說唄,我又沒逼你,你跑什麽。
方才顧雲皓與周二牛說話的空當,二狗子還在一個勁地裝腔作勢哭鬧。眼下周二牛走了,那哭聲立馬便停止了,反倒變成了一陣陣竊竊私語。顧雲皓耳朵尖,這樣的反差更能刺激他的聽覺。
隻聽屋內女人的聲音緩緩道:“狗娃子,娘把心裏話告訴你,你可別對爹說,也不能對你顧叔叔說,誰都不能說,知道嗎?”
狗娃子很認真地嗯了一聲。
然後大嫂的聲音又起來了:“你看蘇先生為什麽這麽多年一個人都不娶,別人家去說媒他都給推辭了。這顧雲皓一來,他就對他各種親切,還約了時間與他喝酒,這是什麽道理?”
二狗不吱聲。
“娘猜啊,蘇先生不是不想娶,而是看不中。你覺得你顧叔叔怎樣,是不是長得俊?”
二狗忙應道:“嗯。”
大嫂又問:“是不是身子又壯又結實,村裏的漢子都比不上?”
“嗯。”
“是不是脾氣好,幹活還勤快?”
“嗯。”
然後大嫂總結道:“所以說,這蘇先生其實是看中了你顧叔叔,想要和他結成連理,才會三番兩次地請他喝酒。你說,娘猜得對不對?”
二狗子愣了一會兒:“這麽說,蘇先生要與咱們結成親家了?”
“噓,小聲點,你顧叔叔在門外呢。”
二狗趕緊壓低了聲音。
顧雲皓聽得一清二楚,可他沒往心裏去,隻是搖頭笑笑,繼續編自己的竹籠子。
是日夜裏,顧雲皓躺在床上,聽見上頭屋頂瓦片“噠噠”兩下敲擊聲,他翻身坐起,從窗戶出了屋,繞到房屋另一側,果然又看見一把梯子斜斜地架在牆上。他順梯而上,果然看見蘇放坐在瓦片上等他。
“怎麽,昨天白日的事還嫌鬧得不夠,還敢來?”顧雲皓輕聲調侃了一句。
蘇放挪了挪位置,露出身邊一大包敞開的紙,裏頭好像包著什麽好物,“你看,我不是特意帶了燒雞來賠罪的嗎?”還道,“士為知己者死,我有什麽不敢的。”
“我還從沒跟一個男人在屋頂上吃燒雞,這是頭一遭。”顧雲皓想著,在屋頂上對峙倒有過,可沒現在這樣雲淡風輕。
蘇放說:“我以前也沒有,隻是覺得與你特別投緣,才會半夜偷人家梯子,與你在屋頂上吹風。”
“順便被蚊子咬。”顧雲皓接道。
兩人頓時一笑,不過皆不敢太大聲,怕驚了屋內熟睡的人。
顧雲皓與蘇放坐在屋頂上,一邊吃雞,一邊喝酒,一邊望星觀月,順帶著還一邊被蚊子叮,既暢快又苦逼。
不過這種生活倒是給了顧雲皓另外一番心境,沒有了前世的爾虞我詐和如履薄冰,現在的他,每一根神經都是放鬆的,這使他覺得,自己的生命線都得到了舒展。
“以後白日,我就不來這裏了,省得又要被人說閑話,連帶著周家也受罪。若是要來,都是夜裏,我在屋頂上敲兩記,你聽見了就出來,可成?”
“行啊。”顧雲皓想,自己當初為了在周家村立足,不就是想與這教書先生搞好關係嗎?現下不用他費心費力,反倒水到渠成了,他能不高興,能不答應?
兩人因此還擊了掌,算是約定。
到了半夜,回屋的時候又見周二牛出來起夜,然後又是一陣翻雲覆雨。
顧雲皓心下汗顏,這男人的習慣還真特別,估摸著二狗子那娃又要跑自己屋裏來和他擠一床了。這下可好,他要怎麽跟二狗子解釋自己的半路失蹤。
正煩惱著呢,蘇放推推他,在他手裏塞了一袋子糖果,“我敢保證,二狗沒吃過這玩意兒,你拿這個去哄哄他,他準什麽都聽你的。”
顧雲皓心下納悶,敢情二狗子是個吃貨?
蘇放用眼神示意他,回答正確。
顧雲皓拿著那袋子糖果在手裏掂了掂:“就聽你的,不行的話我再想對策。”
兩人靜悄悄地分道揚鑣,蘇放回了自己的宅子,顧雲皓回了屋。正想著蘇放的法子行不行得通,豈料一拉開帳子,顧雲皓就瞧見二狗子四仰八叉地睡得正歡。顧雲皓將那袋子糖果放在了桌上,看來是用不著了。
翌日剛起身,二狗就坐在凳子上,眼睛發亮地瞪著那袋子看起來很好吃的玩意兒。顧雲皓看著啞然失笑,這小家夥的把柄還真好逮。於是他伸手快速地奪過那袋子糖果,故意在二狗子麵前晃晃。
二狗子是多麽聰明的娃呀,立刻筆挺挺地坐正,眉毛一蹙,眼睛瞪得滴溜圓,他知道,表決心的時候到了,“顧叔叔,我昨晚什麽都不知道,我是閉著眼睛走到你屋裏的,然後我一沾你床我就呼嚕睡過去了,真的什麽都沒看見。”
顧雲皓磨人心思的本事可不是使了一天兩天了,二狗子這麽輕輕鬆鬆一說,他就會給,笑話。
“那要是有人也用好吃的東西唬你,你是不是立刻就招了?”
二狗子精神抖擻:“絕不會。我吃了周大寶的虧,知道教訓了。”
顧雲皓故意哼哼幾聲,還不給,二狗子淚眼汪汪的都快饞死了。
吊足了胃口,顧雲皓才解開那袋子,從裏頭掏出兩顆紅色的糖果來,擺到二狗子麵前,說:“先給你兩顆,其他的放我這兒,等你想吃了,再來向我要,知道沒?”話語裏,可是一點商榷的語氣都沒有啊。
二狗子瞧著兩顆一點點大的玩意兒,再看看顧雲皓手裏的一大袋,嗅了嗅鼻子,道了聲好。
顧雲皓摸摸他的頭:“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