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四章交公糧
雖然中國人對於宗族這個概念甚至看得比國家還重,給這些人安排一些職位,對於楊淩來說真的就是一點小意思,就算傳出去,別人也不會說什麽,就好像是天經地義的一樣,但是對於這些族人的厭惡是深植在楊淩內心最深處的,所以楊淩斷然拒絕了楊淩族人的投靠,同時表達了自己三年之後會將祖墳遷往京城的想法,這就是等於表明自己會另立門戶,斷絕以前的一切關係。
結果可想而知,這些族人自然大罵楊淩忘恩負義,數典忘祖,甚至揚言要上書朝廷,彈劾楊淩這個不知道孝悌的人。
楊淩冷笑道:“我父母雙亡,你們也從來沒有撫養過我,談何為孝?至於兄友弟恭……”楊淩冷笑著指著三叔公的孫子說道:“要不要我來說說,當初這些人是怎麽嘲笑、愚弄我的?”
這件事就像是大海裏的投下了一顆小石子,在楊淩心裏根本翻不起一點浪花出來,因為楊淩現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忙了,那就是完稅。
秋收到了,糧食也開鐮了,托老天的福,每一天都是豔陽高照,秋收期間最怕什麽?怕下雨!因為一下雨,影響收割的時間不說,還可能將地裏的莊稼都給澆壞了。
在古代,朝廷最重要的稅收就是來自農業,最嚴重的就是明朝,居然商不收稅,這你能信?雖然成朝商業一樣是要收稅的,但是農業稅依舊是最重要的稅收來源。
本來這件事隻需要交給書辦們去做就好了,但是楊淩還是決定親自做。當是調研了,楊淩得想辦法將農民盡可能地從農地裏解放出來。
今天是茶亭鄉的百姓來交糧。一大清早,各村的百姓就在村正的帶領下。拉著一車一車的糧食來到縣城,楊淩看著這些人居然連個牛車、馬車什麽的都沒有,隻用自己的身板將一袋袋的糧食給拉過來,不禁心裏湧起一股神聖的使命感,自己真的有責任讓這幫人過上好rì子,不說能讓他們頓頓有肉吃,最起碼也要讓他們能吃飽穿暖。
村正們來到窄窄的永豐巷前,便見一張長桌橫在眼前,桌上擺著賬簿筆墨。桌後擱著兩把椅子。左邊椅上坐著一個頭戴吏巾,身穿白衫的年輕人,應該是縣裏來的書辦,而另外一個一身便服,臉上還掛著和煦的笑容的青年人就不知道是誰了。本來這樣的場景應該是年年都見的,隻是今年有些奇怪,這裏的人居然一個都不認識了。
成朝將百姓按田產、財富、人口分為三等九則。等級越低,稅率也就越低,等級越高、稅率也就越高。下等戶最低三十稅一。上等戶最高十稅一,上下竟相差三倍,也無怪乎百姓會如此低調謙遜,家有良田千畝。也說自己是中等人家,家有百畝田產的,皆以下等自居了。那些有頭有臉的大地主家,一般都是自稱家有幾畝薄田。耕讀傳家了,雖說是窮文富武。但是那隻是相對的,一個讀書人所要承擔的費用絕對不是一般家庭所能承受的,這就是封建王朝的官員們,一代又一代地要維護王朝了。
當然,每家每戶歸在哪一等,那是要官府說了算的,這就孳生了極大的尋租空間,每年登記的時節,便是縣衙的書吏和各村村正的盛宴。這可是切身利益相關的事情,每一戶都不敢省這個錢。
第一個交糧的是個老人,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手指節好像幹癟的樹枝一樣,後麵還跟著他的兩個兒子,小心翼翼地來到楊淩的麵前。
楊淩翻開名冊,笑眯眯地問道:“老人家貴姓啊?”
“姓易,叫易大年。”老人陪著笑說道。
“易大年……”楊淩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名字,說道:“易這個姓可不多見,對了,家裏種了幾畝地?”
“五十畝。”易大年小心翼翼地說道:“官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
“哦,沒有。”楊淩趕忙說道,別看五十畝看起來是一個很大的數字,現在中國的農村,有個五六畝地的人家,其實都很少了,但是在這個生產力極多落後的年代,五十畝地根本就不夠。不過楊淩很快又發現了問題,因為在他的名字後麵還寫著“上等”兩個字,這就意味著,這家人需要十稅一。當然這個十稅一也不可能指望每家每戶都能上報,都是官府製定的,上等田產量有多少,中等的產量又是多少……
楊淩合上名冊說道:“行了,沒問題了,可以去了。”
“唉。”老人重重地點了點頭,帶著兩個兒子來到另一邊去稱糧食。
易大年的兩個兒子趕忙將擔子上的糧食,都是白花花的大米,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個寫著“四鬥”的斛中——斛是官府用來量糧的標準容器,這樣收糧可以不用過磅,隻消用不同的斛來組合便可。按規定,斛裏的糧食要倒滿不說,還得超出斛壁,堆成尖堆型。易大年小心地對著辦事的衙役說道:“官人,這些雖然都是今年的新糧,但是我家收得早,又趕上天好,早就曬透了,今年的耗羨能不能少一點?”
易大年之所以會這麽說,那是因為收糧還有一個不成文的潛規則,按照要求,隻要將斛裏堆得不能再滿,那就行了,可是往往那些衙役們會退後兩步,凝神屏氣、氣沉丹田,然後大喝一聲,衝到斛前,猛地一踹!
這樣一來,那些超出斛壁部分的大米,自然嘩啦啦落到地下,這一踹是有專業術語的,叫“踢斛淋尖”,踢斛,可以讓米粒密集充實以便再裝,至於淋下來的尖,就算是耗羨了。因為朝廷有規定,各地糧倉押解的糧食就是有耗羨的,所以下層的官吏又再次將這些耗羨轉移到百姓頭上。其實那些多出來的糧食,都不會歸在耗羨裏的,都是由收稅的人私分了事,當天擦黑的時候,該交的稅糧已經入倉,截留的部分並那些耗羨則會直接賣給糧商,然後連夜運走,所以說收稅這是個肥差。
百姓們能服氣?不服可以不交,不過等到官府再催收的時候,就不止這點耗羨了,千百年來都是這樣,百姓不服又能怎樣?漸漸地這也就成為了一個規矩。
這時候楊淩又走了過來,笑著說道:“老人家,今年你家糧食可是給錯了。”
“啥?規矩又改了?”易大年滿臉錯愕地問道,而他的兩個兒子則是對著楊淩怒目相向,畢竟辛苦一年所得,楊淩上下嘴皮子一碰又要少掉許多,換誰也不樂意啊。
“嗯,改了!”楊淩點點頭,然後才笑道:“老人家不要著急,今年你家,隻要十五稅一就行了。”
“那可不行,官人啊,本來就不容易,不能再漲了,這樣下去,家裏的糧食都不夠吃了。”易大年還纏著楊淩要說些什麽。
卻不料被自己的一個兒子給拉了一把,易大年隻見兒子紅著臉,激動地說道:“爹,不是漲了,是少了,官府讓咱們少交呢!”
易大年確信自己沒聽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楊淩,卻見楊淩正微笑著看著自己:“老人家,這裏的事交給你家兒子,咱們一邊去說說話成嗎?”
“哦,好!”易大年重重地點了點頭。
楊淩跟著易大年來到邊上清淨的地方,這才問道:“老人家,家裏每年的出息還夠吃嗎?”
“夠的。”易大年說道:“咱們溧陽這裏地好,基本都是上好的水田,產量也高,還是夠吃的。”
“家裏幾口人?”
“我,老婆子,兩個兒子和兒媳婦,還有三個孫子孫女。”
“那還不算多,有沒有想過,讓自己兒子去城裏上工啊?”楊淩接著問道。
“也想過,”易大年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可是師傅要的錢太高,咱家也給不起,而且家裏人也少,少一個人,這地就種不齊全。”
“那家裏有牛嗎?”
“買不起,也養不起。”
“那平時犁田怎麽辦?去租嗎?”
“租也租不起啊,不過沒事,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讓他們拉就成了。”
楊淩見話問得差不多了,這才問道:“如果咱們這稅還是十稅一……”
“不用,不用,這十稅一應該是村正他們家的。”易大年趕忙叫道。
“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楊淩笑著說道:“我是說,這稅變成十稅一,不過呢,官府可以提供種子和耕牛,這個你願意接受嗎?”
“還有這好事?”易大年睜大了眼睛看著楊淩,卻見楊淩肯定地點了點頭。
易大年這才說道:“如果真是這樣,自然是願意的。這樣的好事,真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啊!對了,官人,你不會誑我?”
“我誑你做什麽啊,這都是新來的縣令剛定下的一個規矩,也就咱們溧陽先試試看。”
“真是青天大老爺啊!”易大年激動地說道:“活了一輩子,還沒見到這樣的青天大老爺,回頭得給他磕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