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甬道,道兩邊的牆壁上,隔著一段距離,就點著一盞燈火。就算是大白天,這裏也點著長燈,燈油燃燒的濃厚氣息在甬道裏盤旋不去。

寧遠侯楚華謹眉頭微皺。上一次,他被人蒙著眼睛拖到此處,滿心都是惶恐不安,都沒有注意到此地如此汙濁不堪。

詔獄的人得到上麵的指示,帶著楚華謹先去了關著齊姨娘的屋子。

齊姨娘沒有帶枷,身上穿得已經不是當天從寧遠侯府被帶走時穿得那一身潞綢褙子,而是她娘家給送的一套青棉布衣裳。所幸還收拾得幹幹淨淨,就是麵目憔悴,蒼老了許多。

看見楚華謹進來,齊姨娘悲喜交集,委屈地叫了一聲“侯爺”,便跪倒在他腳下。

楚華謹進來之前,已經看了有關審訊的口供供詞。此時看著齊姨娘的一臉委屈的樣子,楚華謹聲音平平地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為什麽要害舒凡?”

對於曾亭,楚華謹一點都不在意。如果齊姨娘和裴舒芬忍一忍,楚華謹自己的人就要出手弄死曾亭了。可是裴舒凡不一樣,楚華謹對她沒有如同對方姨娘一樣的男女之情,卻敬她是原配嫡妻,且為了他們楚家熬燈費油,才死得那樣早。

齊姨娘不敢抬頭看楚華謹。她知道楚華謹這樣問,肯定是已經看過供詞了。可是,她是不得已的……

“侯爺,妾身並沒有害先夫人。先夫人身子弱,長年纏綿病榻,妾身娘家薦醫。也是一番好意。”齊姨娘知道楚華謹耳根子軟,且總認為妾室在正室麵前是弱者,總願意站在妾室這一邊著想。

楚華謹卻嗤笑一聲,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看著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的齊姨娘,道:“齊萱,我當年就跟你說過。我們楚家退親,是我們楚家對不起你。你大可以擇婿再嫁,我爹當年為了補償你,也為你說了幾門不亞於我們家的親事,是你自己執意不嫁。最後一定要入府做妾的。”

“你既然不甘心,為何要做妾?”楚華謹彎下腰,伸出右手,將齊姨娘的下巴抬起來,看著齊姨娘的臉,皮膚粗糙發黃,眼角的皺紋越來越明顯,連牢房裏昏暗的燈光都遮蓋不住。

齊姨娘還想抵賴。可是看見楚華謹不為所動的眼神,齊姨娘奇怪地發現,楚華謹已經不再是那個耳根子軟,唯妾室之命是從的男人了。難道這一次外放,楚華謹又學得精明了些?

齊姨娘有些失神地看著楚華謹,見他和自己年歲差不多,卻看上去要年輕許多,還如同二十七八的樣子。其實他已經已過而立,快到不惑之年了。——看來男人就是比女人經老一些。

楚華謹見齊姨娘怔怔地看著自己不說話,捏了捏她的下巴,追問她:“說啊!”

齊姨娘偏了偏頭,將下巴從楚華謹的手上移了出來,低了頭道:“侯爺,若是甘心。就不會去寧遠侯府做妾了。”

終於將她的心思說了出來。

楚華謹的心裏又是難過,又是感慨。原來方姨娘說得話,都是真的。以前裴舒凡雖然也說過齊姨娘不甘心這類的話,可是那時候,他壓根就聽不進去。一直覺得齊姨娘是真心愛重自己,才以嫡女之身給自己做妾。

原來還是“不甘心”三個字。

“現在你甘心了?——將自己弄到這般田地!”楚華謹往後退了一步,打算轉身離開這個狹小的牢房。

齊姨娘忙抬頭叫了一聲“侯爺!”,膝行幾步到楚華謹腳下,流著淚求他:“妾身是做錯了事,可是兩個孩子是無辜的。請侯爺看在妾身服侍侯爺這麽多年的份上,多多照應兩個孩子!”

楚華謹“嗯”了一聲,道:“你放心,他們是我的兒女,我不會薄待他們的。”頓了頓,又道:“從今往後,我無意續弦。你的兩個孩子也漸漸大了,琳兒會出嫁。至於琛兒,他是庶子,長大成親之後,就分家另過了。——你好生上路,不用掛念他們。”這個女人,心機太深。

要將齊姨娘救出去,楚華謹也不是做不到。隻是一想到自己這麽多年被她蒙在鼓裏當槍使,楚華謹就不想再將齊姨娘留在身邊。

一個妾室而已,又不是原配嫡妻?隻要自己以後位高權重,還不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齊姨娘又是心酸,又有些失望,哭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道:“侯爺……救救妾身……救救妾身吧!我還年輕,我不想死啊……”

楚華謹沒有再說話,轉身出了齊姨娘的牢房,將啼哭的齊姨娘拋在了腦後。

詔獄已經審結,寧遠侯楚華謹妾室齊萱,謀害寧遠侯楚華謹的兩任正室,特別是謀害原配嫡妻,一品國夫人裴舒凡,以妾殺妻,罪大惡極,被判斬立決,來年秋後問斬。

……

從齊姨娘的牢房出來,楚華謹去了裴舒芬的牢房。

裴舒芬的牢房在詔獄的最裏頭,關押得十分嚴密。牢房裏沒有天窗,隻有一個小小的鐵柵欄擋在門口。

看守裴舒芬牢房的女牢頭取了鑰匙,打開鐵柵欄的鎖孔,將鐵柵欄拉開。

楚華謹彎著腰進了牢房低矮的門,來到裏麵,進來就聞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楚華謹掃了一眼,便看見牆腳的馬桶還沒有收拾出去,便拿手掩了鼻子,走到離馬桶遠一些的地方。

裴舒芬在牢房裏麵也戴著枷,吃飯的時候,都是女牢頭拿了調羹喂她吃,又不讓她吃飽,一天隻喂她一頓。沒幾天就將裴舒芬餓得麵黃肌瘦。更別說每天沐浴啥的,統統是不可能。她又不像齊姨娘那樣,有娘家給她送東西,所以身上還是穿得在寧遠侯府被緹騎帶走時穿得那身衣裳。此時已經髒的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和花樣。

裴舒芬這幾日一直努力將手腕偷偷地在枷上蹭,想將她手腕上綁得黃絲帶蹭斷,好讓她能躲到自己的琅繯洞天裏去。

這段日子的牢獄生活,已經讓裴舒芬幾乎絕望了,再也顧不得是不是有人會發現她的秘密,隻要躲進琅繯洞天就行,哪怕再也不出來,她也不在乎。——實在是受不了了!

楚華謹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個髒兮兮的女人坐在牆腳,正專心致誌地盯著她脖子上的枷,手腕在枷上轉來轉去,不知道在幹什麽。

“裴舒芬!——寧遠侯來看你了。”女牢頭跟著進來瞧了瞧,大聲對裴舒芬道。

裴舒芬嚇得手腕一抖。側過頭,戰戰兢兢地往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便看見寧遠侯楚華謹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頭戴赤金累絲嵌寶束發冠,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氣宇軒昂,仍然是她初見他時,那樣英俊挺拔的姿態。

過了這麽多年。裴舒芬前世情人的樣子已經模糊了,隻有楚華謹的樣子在她心裏根深蒂固。

“侯爺!——侯爺,侯爺是不是來救舒芬的?舒芬冤枉啊!”裴舒芬將枷撐在牆上,吃力地從地上跪坐起來,膝行到楚華謹身邊,想抱了他的腿哭喊。

楚華謹急忙往後退了幾步,生怕裴舒芬身上的髒東西蹭到自己身上。

裴舒芬一撲之下,忘了自己還帶著枷。反倒栽在地上,被枷在脖子上磕了一下,大聲咳嗽起來。

楚華謹一點也不為所動,等女牢頭出去了,反手鎖上了鐵柵欄,楚華謹才半蹲了下來,和裴舒芬平視。問她道:“我有幾個問題,在心裏很久了。本來不想問,不過如今看來,不問的話,恐怕這輩子都問不了了。所以還是問了吧。”

裴舒芬的秘密太多,一時不知道楚華謹指得是什麽事,眼神有些閃爍起來。

楚華謹看著裴舒芬的樣子,比以前瘦了許多,同時也憔悴了許多,不過到底年歲不大,就算是落魄到這種地步,還是沒有齊姨娘看起來那麽蒼老。

“侯爺要問什麽?若是舒芬知道的,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裴舒芬陪笑著道。

楚華謹便低下頭看著裴舒芬,先問了楚中玉的事:“你對付曾亭也就罷了,中玉到底礙了你什麽事?你為何要置她於死地?!”楚華謹知道曾亭的正室架子擺得十足,專門折騰裴舒芬。裴舒芬奮起反抗,也是情理之中的。

裴舒芬一下子激動起來,連聲道:“侯爺,妾身真正冤枉!妾身同中玉情同姐妹,怎麽會去害她?就如侯爺所說,妾身跟她並無利益衝突,為何要跟她過不去?——完全是冤枉啊!”

緹騎對裴舒芬的案子,還沒有審結。因為裴舒芬死不承認楚中玉的死跟她有關係。時隔這麽久,緹騎也找不出有力的證據,除了知道楚中玉也死於寂寥花粉以外。

楚華謹也一直不相信是裴舒芬做的。

“侯爺想想,中玉死了之後,誰是最大的得利者,誰就是真正的凶手!”裴舒芬在詔獄這麽久,也反複思量過。她本來不知道楚中玉是被人害死的,現在緹騎說她也是死於寂寥花粉中毒,她才想起當時的情形。

楚華謹馬上就想到了頂替楚中玉入宮的楚華朱,正是柳太姨娘的女兒,還有當初,柳太姨娘千方百計地想讓自己向聖上求情,讓楚華朱入宮伴駕。

“這麽說,是有人故設密障,聲東擊西了。”楚華謹笑了笑。如果楚中玉的死,其實是跟柳太姨娘有關,倒是更合情理一些。楚華謹同時也想起來了那一陣子,在楚中玉之前,自己的弟弟楚華誠,也突然得了急病身亡。

楚中玉和楚華誠一死,便像是給柳太姨娘的兩個孩子騰了地方出來一樣。

楚華謹在心底裏微微冷笑。是不是下一步,柳太姨娘的目標,除了那孩子,就是自己?

想到這裏,楚華謹躊躇了一會兒,繼續問道:“……那孩子,到底是誰的?”

裴舒芬愣了一下,未料到話題突然從楚中玉轉到孩子身上,實在沒有明白楚華謹的意思,愣愣地反問道:“什麽孩子?誰的孩子?”

楚華謹笑了笑,欠身過去,湊在裴舒芬耳邊,輕聲道:“就是我們的世子。還能有誰?——他到底是誰的孩子?你最好別胡弄我,我可不戴這個綠帽子!”

裴舒芬渾身一振,難以置信地看著楚華謹,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道:“侯爺這是什麽話?舒芬愚笨,真的是聽不明白!”

楚華謹盯著裴舒芬不說話,黑黑的眼眸緊緊鎖著裴舒芬的一舉一動。

裴舒芬兩眼大睜,嘴角微張,似乎真的不明白的樣子。

楚華謹垂眸思索了一下,便對裴舒芬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再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自從西南做了欽差那次開始,就已經中了雷公藤的毒?”一邊說,一邊留神看著裴舒芬。

隻見裴舒芬全身抖了一抖,臉色慢慢變得灰白,看著楚華謹,臉上似悲似喜,似乎有好些話說不出來,十分傷心的樣子。

“這麽說,你是知道了?”楚華謹追問道,心裏有些緊張,也有幾分失望。這女人,居然知道自己早就中了毒,卻一聲不吭,著實惡毒!

“說吧,那孩子到底是誰的。——我不怪你,甚至也會放過那個孩子一馬。”楚華謹的聲音循循善誘起來。

裴舒芬愣了半天,才嘶啞著聲音道:“侯爺,那孩子,真的是侯爺的,千真萬確。若有半句虛言,讓舒芬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其鄭重的樣子,也不像在撒謊。

“好吧,若那孩子真的是我的,你告訴我,我中了雷公藤的毒這麽些年,我是怎麽能生得出來的?還是你有什麽解藥在手裏?——你不會不知道,中了雷公藤的毒,是生不出孩子的吧?”楚華謹心裏漸漸燃起一絲希翼。

若是裴舒芬有解藥,就好了。他西南尋了這麽久,都尋不到最關鍵的那一味藥。

“若是你真的有解藥,我可以救你出去。”楚華謹拋出最大的誘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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