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得到了單先生的消息,寧遠侯楚華謹霎時覺得自己精神百倍起來,如獲至寶地將那壇醃梅子藏到了書房裏多寶格上的一隻青銅四羊方樽裏麵,對單先生的小廝道:“我曉得了,一定每天隻吃一粒。”又問他:“你現在住在哪裏?”

那小廝磕了個頭,對楚華謹道:“回侯爺的話,小的要回江左單家一趟,為單先生送點東西回家。”將行蹤瞞得滴水不漏。

楚華謹有些失望。他本來還盼著這小廝會直接回到單先生那裏,他可以派人在後麵跟蹤他,不就能尋到單先生?——誰知人家還要回江左單家。

“罷了,起來吧。”楚華謹命那小廝起身,又讓人給了他五十兩銀子做盤纏,最後想想還是不放心,給了他自己的一個私章,道:“拿著這個私章,可以在羅家開得銀樓裏取銀子。多少不拘,隻別苦了單先生。”

那小廝含笑接過印章,又拱手給楚華謹行了禮,便告辭離去。

楚華謹看著那小廝的背影,還是悄悄命人跟在他身後,一直跟蹤他來到青江渡口。寧遠侯府的人親眼見到那小廝上了去江左的大船,便回來給侯爺回報。

“真的回了江左?——算了,你下去吧。”楚華謹又心安,又有些失望,不由自主地踱到多寶格前,從青銅四羊方樽裏麵取出了那壇醃梅子,打開蓋子,取了一粒出來,放到嘴裏慢慢地嚼起來。

味道同單先生以前喂他吃的醃梅子,一模一樣。

吃完一粒,楚華謹鄭重地將那壇醃梅子闔上,放回到青銅四羊方樽裏麵。看著那裏,就像看到了希望,楚華謹整個人都振奮起來。

回到內院,楚華謹的幾個妾室都覺察到了侯爺的變化,覺得侯爺比前些日子精神了許多,也都跟著高興起來。

裴舒芬本來還想先瞞著大家懷孕的消息,結果晚上吃飯的時候,丫鬟擺上來的一尾清蒸鱸魚,便讓裴舒芬大吐特吐起來。

送菜過來的媳婦子嚇壞了,趕緊跪地請罪,不知道夫人今兒是怎麽啦。清蒸鱸魚本來是夫人最愛吃的菜,一到吃鱸魚的季節,夫人是無鱸魚不歡的。

楚華謹也嚇了一跳,忙使人去請大夫去。

裴舒芬聽見楚華謹請大夫的聲音,有心想阻止他,可是她吐得直不起腰來,根本就沒有力氣阻止。

裴舒芬的大丫鬟桐雲趕緊過去服侍,扶著裴舒芬進了飯廳裏麵的隔間,使人拿了個小小的銅盆過來接著,又使人去端了清水過來等著。

楚華謹的妾室都坐在旁邊桌上,現下都站了起來,麵色各異。

各位庶子、庶女們也不知所措地跟著站了起來,往裏麵的隔間張望。

大夫來得很快,楚華謹領著他入了隔間。

裴舒芬趴在隔間的炕上,將頭伸出炕沿,往炕邊的一個銅盆裏吐得昏天黑地。食物都已吐光了,現在吐得都是清水。

屋裏彌漫著一股酸澀的餿味兒。

楚華謹皺了皺眉頭,對大夫道:“請給我夫人診診脈。——突然就吐了。”

大夫趕緊行了禮,過來給裴舒芬把脈。

沒過多會兒,大夫便起身對楚華謹拱手道:“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尊夫人有喜了!”

楚華謹愣了一下,才笑了起來:“此話當真?”

大夫笑著搖頭道:“這還能有假?侯爺要是不信,多請幾個人來診診脈就是了。”

裴舒芬的惡心終於過去了,聞言趴在炕上,有氣無力地對楚華謹道:“侯爺,別……”

楚華謹坐到炕邊,將裴舒芬的一縷垂下來的頭發撥到耳後,輕聲問道:“你還好吧?”又嗔怪道:“你怎麽不早跟我說?——隻說身子不舒服,要是不知道,出了簍子,可怎麽得了?”指得是裴舒芬將他從中瀾院“趕出去”的事兒。

正說著,外麵的姨娘們聽到了大夫的話,都一起湧進來賀喜。

裴舒芬見瞞不下去,隻好輕聲道:“大家有心了。——桐雲!”叫了桐雲過來。

桐雲將小銅盆拿起來,交給一旁伺候的婆子,將裴舒芬扶了起來,問她:“夫人有何吩咐?”

裴舒芬坐直了身子,虛弱地道:“給大夫大的賞封。姨娘們也都有賞,你去跟管事的媳婦說一聲。”

如何放賞都是有一定的定例的。

桐雲叫了個丫鬟過來扶著裴舒芬,自己領命而去。那大夫也跟著下去了。

炕邊團團圍著人一多,裴舒芬又覺得有些氣悶,臉色越發蒼白。

方姨娘見狀,趕緊道:“這有孕的頭三個月是辛苦一些的。夫人剛上身,又反應這麽重,還是歇著的好。”

裴舒芬微微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道:“方姨娘真是個體貼的人兒,難怪是我們侯爺心坎上的人。”

說得楚華謹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道:“沒有的事兒……”

方姨娘隻是笑了笑,便屈膝離去了。

齊姨娘跟著過來行了禮,問道:“夫人的胎像不穩,要不要妾身的娘家幫著薦幾個太醫過來?”

楚華謹轉頭對裴舒芬道:“定南侯府同太醫院頗有淵源,要不讓齊姨娘幫著介紹幾個太醫過來給你瞧瞧?”

裴舒芬本待不願,可是轉念一想,這樣好的由頭,不用白不用,便含笑對齊姨娘道:“有勞齊姨娘了。”又扶著腰道:“最近一段日子,我不能理事,還要跟侯爺商議商議,這府裏頭的事,都要誰管。”

齊姨娘見裴舒芬毫不猶豫地就一口答應了下來,心裏高興,也屈膝行了禮,便帶著自己的孩子出去了。

蘭姨娘和桂姨娘也過來行了禮,帶著各自的孩子走了。

楚華謹便讓人將藤屜子春凳抬了過來,讓裴舒芬躺了上去,抬回中瀾院裏去了。

此時夫人有喜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寧遠侯府的上上下下。

柳夢寒在自己的院子裏聽說了此事,笑著對蔣姑姑道:“可算等到了。我們去看看吧。”

蔣姑姑忙奉承柳夢寒:“姨娘向來就是心想事成的。”

幾人來到中瀾院,跟屋裏通報了一聲。

裴舒芬便讓她們進來。

柳夢寒進了屋子,仔細瞧了瞧裴舒芬,見她麵色蠟黃,屋裏也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酸味兒,心裏便有了底,忙道:“夫人好生躺著,可別驚了胎。”

裴舒芬順勢將頭靠在後麵的大迎枕上,問柳夢寒:“柳太姨娘可是有事?”

柳夢寒笑著道:“聽說夫人有喜,特來賀喜。”說著,讓人將禮物奉上。

除了一匣子各樣新奇的首飾,在匣子底部還放了一張兩萬兩的銀票。

裴舒芬打開匣子,隨便撥了撥,笑著點頭:“柳太姨娘有心了。”便隨手放在了一旁。

柳夢寒暗暗心驚,覺得裴舒芬跟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楚華謹跟柳夢寒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回頭對裴舒芬道:“你好生歇著,我明兒再來看你。”

裴舒芬笑著應了,讓桐月送楚華謹出去。

屋裏頭便隻剩下裴舒芬和柳夢寒,還有桐雲和蔣姑姑,各自在身邊伺候。

柳夢寒見這屋裏頭都不是外人,便對裴舒芬道:“夫人如今要安胎,不能累著。我想著,如果能幫著夫人分憂解難就好了。”

裴舒芬知道柳夢寒是覬覦寧遠侯府內院主持中饋的權力了。她現在是不能管,也沒精力管,不過柳夢寒……

裴舒芬在心裏冷笑幾聲,麵上還是和顏悅色地對柳夢寒道:“多謝柳太姨娘惦記。我如今還好,雖說剛有了身孕,不過府裏頭能幹的管事媳婦不少,還有姨娘們可以幫我,柳太姨娘還是多顧著娘那邊吧。我聽說柳太姨娘最近都累病了,好久都沒有去娘那邊伺候。——我可真是不敢麻煩柳太姨娘太多的事兒。”

柳夢寒聽了,知道裴舒芬一定是心生咀晤,一時想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

跟裴舒芬接觸這久,她已經看出來裴舒芬是個眼光短淺,貪圖小利的內宅婦人。所以對裴舒芬,柳夢寒都是盡量拿銀子開路。隻要有銀子,裴舒芬這邊就是萬事好說話。

今兒看上去,卻像不一樣似的。

柳夢寒忙轉了話題,給裴舒芬行了半禮,道:“夫人說得是。那我就回去了。夫人若是有事,去慈寧院使人叫我過來就是了。”

裴舒芬笑著讓人送柳夢寒出去,又道:“柳太姨娘好走。有事當然會去請姨娘的。”

等柳夢寒走了,桐雲走過來,將柳夢寒送過來的匣子放到裴舒芬的箱籠裏去,笑著奉承裴舒芬:“柳太姨娘真是出手大方。”

裴舒芬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如今她已是曉得柳夢寒身家不菲,當然不會再把這點子錢放在眼裏。

不把你榨幹了,我就不姓裴!裴舒芬在心底裏惡狠狠地想。

方姨娘回到自己的院子裏,跟自己的兒子說了會兒話,便讓乳娘領著去一旁的屋子歇息。

她以前的貼身丫鬟青翠,已經嫁了人,如今已是她的管事媳婦,過來服侍她,一邊幫她歇著釵環,一邊悄悄問她:“姨娘今兒怎麽不說話?”問她為何不趁機討好夫人,幫著管家。

方姨娘搖了搖頭,道:“現今的夫人,可是同先夫xxx不一樣,吃力也討不到好,我可不去湊那個虛熱鬧。”又抿著嘴,笑道意味深長:“齊姨娘又去請大夫了,這一次,不知道夫人和齊姨娘,誰勝誰負呢?”

這事兒青翠倒是曉得,聞言也低聲道:“當年若不是先夫人跟姨娘說了齊姨娘的事兒,姨娘也差一點著了齊姨娘的道兒了。”

方姨娘點點頭,雙手合什朝西拜了拜,道:“希望夫人好人有好報,早些投個好胎。”

青翠拿了梳子,一遍遍地給方姨娘篦著頭發,跟著歎息道:“看不清楚的人,都說先夫人糊塗,其實這些事情,哪有沒有看在先夫人眼裏的?”

方姨娘笑了笑,道:“先夫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比如當年齊姨娘娘家幫請的太醫,就是侯爺和太夫人瞞著先夫人,打著老侯爺的旗號送進來的。你說這種事,誰會想到有這麽多的彎彎繞?也就是先夫人,吃了幾帖藥之後,發現了不妥,才讓人去查那太醫的底細。後來知道了真相,齊姨娘也吃了好大的排頭。我記得,連齊姨娘的娘家定南侯府上,那一次都吃了好大的虧。”

青翠想起當年的事,也隻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可是先夫人的身子到底是吃了虧。”

方姨娘沉默了一會兒,對著鏡子照了照,對著鏡子裏麵的青翠,道:“先夫人的身子本來就不好,被齊姨娘這樣一折騰,也去了半條命。所以後來先夫人叮囑我,請大夫,要自己請,千萬別用齊姨娘薦過來的。”

“那時候,奴婢還以為是先夫人故意挑撥離間呢。”青翠傷感地道。

方姨娘也有些難過,苦笑著道:“我又何嚐不是和你一樣?直到後來先夫人病入膏肓了,我才明白,原來先夫人說得,都是真的。”又拿手指了指中瀾院那邊的院子,對青翠悄聲道:“那一位,最會給妾室下袢子。我瞧著齊姨娘這一次,算是要倒黴了。”

青翠掩袖笑了,道:“夫人是先夫人的親妹子,為姐姐報仇呢。”

方姨娘想起那一日,楚謙益在祠堂門口說得話,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若有這樣的妹妹,不如一手掐死算了。”

兩人說了半天話,外麵的丫鬟進來道:“姨娘,侯爺來了。”

話音剛落,楚華謹便掀了簾子進來,對方姨娘道:“有熱水嗎?我要沐浴。”

方姨娘忙讓人去炊熱水,服侍楚華謹歇下不提。

柳夢寒回到自己的院子裏,皺著眉頭對蔣姑姑道:“你說夫人是怎麽啦?好些看不上那些東西似的……”

蔣姑姑想了想,對柳夢寒道:“可能姨娘出手太大方了,將夫人的胃口也養得越來越大。”

柳夢寒點了點頭,讚同蔣姑姑的看法:“你說得有理,我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又握了拳頭輕輕敲了桌子一下,道:“都是那個謝運,居然敢跟我對著幹!”很是氣憤的樣子。

“那謝運算什麽東西?也值得夫人生氣?”蔣姑姑忙勸著柳夢寒,“隻是夫人也當仔細些,小心隔牆有耳。”

柳夢寒自知失言,忙讓蔣姑姑出去看了看,見屋裏內外都沒有人,才鬆了一口氣,道:“我們去看看太夫人吧。”說著,帶了蔣姑姑往太夫人的慈寧院裏去了。

此時已經夜深,楚謙益和楚謙謙都已經睡下了。

柳夢寒在他們倆的屋子外頭不過張了一眼,又向伺候他們的幾位媽媽問了問,知道一切正常,誇了她們幾句,就轉身去了太夫人的屋子。

寧遠侯太夫人躺在裏間屋子裏,臉上一片青灰色,似乎已經是油盡燈枯的樣子。

太夫人的心腹婆子孫嬤嬤守在一旁,正給太夫人喂藥。

看見柳夢寒進來,太夫人衝著她“啊”了兩聲。

蔣姑姑忙走過去,從孫嬤嬤手裏接過藥碗,道:“還是我來吧。孫嬤嬤這些天累了,這就去歇著吧。”

孫嬤嬤守了太夫人幾天幾夜,也實在累慘了,聞言站起身來,給柳夢寒行了禮,問道:“柳太姨娘可大好了?”

柳夢寒先前說是生了病,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裏,也沒有過來伺候太夫人。

柳夢寒笑著點頭:“好多了。多謝孫嬤嬤記掛著。”說著,又叫了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過來,吩咐她們:“扶著孫嬤嬤回去歇著。另外跟小廚房說一聲,給孫嬤嬤做碗夜宵送過去。”

孫嬤嬤感激地給柳夢寒行了禮,扶著小丫鬟下去了。

蔣姑姑等屋裏人都走了,才對柳夢寒輕聲問道:“姨娘,還要不要留著……?”指了指半靠在床靠背上,正怒目而視,看著柳夢寒的太夫人道。

柳夢寒沉吟道:“既然夫人已經有了孕,就暫時留著她吧。”

蔣姑姑會意地點點頭,又有些好奇:“夫人真是厲害,怎麽說有就有了。這除了先皇後的孝才不過一個半月的功夫……”真是一天也沒有耽誤。

柳夢寒也偏了頭,看著床腳的一盞落地宮燈微笑,道:“聽你這麽說,確實如此。將日子拿捏得這樣好,真是小看她了。”

蔣姑姑忙道:“姨娘有大事要料理,這些子內宅婦人的小伎倆,還不放在姨娘眼裏。”

柳夢寒歎了口氣,坐到一旁的紅木卷雲紋鏤空扶手官椅上,對蔣姑姑道:“大有大的難處,小有小的難處。總之就沒一個省心的地兒。”就想起了謝運那裏,她派了兩撥人過去,都折在東南道承安府……

“你看著太夫人,我回去寫封信。”柳夢寒想了想,對蔣姑姑叮囑了一番,“記得給太夫人吃些好點的藥。她一時半會,還不能有事。”

蔣姑姑起身送了柳夢寒出去:“姨娘放心,我理會得。”

柳夢寒回到自己的屋子裏,幾番思索,終於給自己的人寫了一封密信,允許他們用他們最重要的東西做餌,讓謝運自投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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