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宏富帝臉色平靜地從皇貴妃的鳳栩宮大門裏走出來。後麵跟著幾個端著手的內侍隨從,夷陵長公主從容上前拜倒,道:“夷陵見過皇兄。”一幅以嫡長公主自居的樣子。
曆來也隻有真正的嫡長公主,才能稱已經及位的皇帝為“皇兄”或者“皇弟”。
宏宣帝眉頭輕輕跳了兩下,隨意點點頭,叫了一聲:“夷陵來了。”又看向一旁的太醫院宋醫正,以目示意。
宋醫正上前給宏宣帝行了大禮,口稱:“微臣拜見陛下!”
宏宣帝嗯了一聲,繼續往前行去,隨口問道:“夷陵找朕有何要事?”
夷陵長公主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聞言小跑兩多,道:“皇兄一定要在這裏問嗎?”
宏宣帝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忘了問了,夷陵的傷勢可好多了?”
夷陵長公主的髓骨為野豬所傷,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好在宮裏靈藥盡有,又有寧遠侯夫人裴舒芬給她的止疼秘藥,夷陵長公主的傷恢複得倒是不錯。如今起來行走已經如常,隻是倒了天氣轉換的時候,髓骨處還是有著不適。
夷陵長公主聽見宏宣帝問起她的傷勢,忍不住冷笑一聲道:“皇兄明知故問!”
宏宣帝的眉頭又輕挑了兩下,沒有再言語,隻是沉默地轉頭繼續往前走去。
一行人走了一柱香的時間,來到宏宣帝在內宮的書房風華齋。
內侍先引著宏宣帝進到宮室裏麵服侍宏宣帝淨麵洗手,又幫著聖上換了身常服,才小跑著出去,對等在外麵的夷陵長公主和宋醫正道:“聖上宣兩位覲見。”
夷陵長公主揚著高傲的頭,目不斜視地先走了進去。
宋醫正擦了一把額頭上密密的汗珠低著頭跟在長公主後麵進到風華齋裏麵。
宏宣帝坐在上首書案後麵的龍椅上,靜靜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長公主沉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夷陵長公主一股惡氣堵在胸口,不發不快,見宏宣帝發問,立時連珠炮一樣地說道:“皇兄將臣妹賜婚給西北總兵唯一的兒子,到底是何用意?”看來那西北總兵家的情況長公主也打聽過了。
宏宣帝皺了皺眉頭,沉默半晌,沒有回答,轉頭看向站在長公主身後的宋醫正,問道:“宋醫正,誰讓你進宮來的?”
宋醫正是輝國公的嫡親二弟,自小癡迷醫術。宋家尋了名師教他,長大後,便順理成章進了太醫院,混得如魚得水。
隻是長公主這趟差事大概是宋醫正行醫以來最棘手的差事。
聽見聖上問話,宋醫正急忙上前幾步,越過長公主,站在宏宣帝書桌前,躬身行禮道:“回稟陛下,長公主召微臣入宮,微臣也不知所為何事。”
宏宣帝又看向夷陵長公主,這一次,不再客氣,將手裏拿的書卷往桌上啪地一扔不悅道:“夷陵,你僭越了。”
內宮之中,召外臣和外命婦入宮,隻有皇帝和皇後有此特權。另外皇貴妃也可召外命婦入宮,但是不得召外臣入宮。
如長公主這樣的職司,就算是正牌的嫡長公主,也沒有直接召外臣或者外命婦入宮的權利,都得通過聖上,或者皇後、皇貴妃才能間接地召人入宮。
夷陵長公主心裏一跳,覺得胸中一團火一樣的激憤似乎被宏宣帝的冷言冷語澆熄了一些。
躊躇半晌,夷陵長公主往四圍看了一眼,對宏宣帝道:“陛下還請肅清一下書房,臣妹一會兒要說的事恐怕不好聽。”
宏宣帝往內侍那裏微微點了點頭,屋裏的內侍立時魚貫退下,出了風華齋宮室的大門。
“現在可以說了吧?”宏宣帝的聲音裏已經帶了一絲不耐煩。
夷陵長公主這才紅了眼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淌“陛下明知夷陵夷陵不能有孕,又何必要把夷陵指給西北總兵家唯一的兒子?
這不是害了人家……”
宏宣帝的忍耐此時終於到了盡頭,起身用拳頭用力捶了書案一下,道:“胡說八道!
誰說你不能有孕的?”
夷陵長公主瑟縮了一下,想到自己的終身和大仇,又鼓起勇氣,指著宋醫正道:“陛下不信,可以問問宋醫正。看看夷陵夷陵這個傷,到底能不能有孕!”夷陵長公主自從上次偶爾聽到內侍宮女私下的議論,說她傷了甑骨,以後肯定是很難有身孕了,就如五雷轟頂。自那以後,她費心費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複仇而已。
如今聖上居然將她指婚給曹家,就這樣放過了鎮國公!一想到鎮國公將自己害成這樣,還能繼續逍遙法外,長公主就覺得心裏一股邪火越燒越旺。
宏宣帝虎著臉問宋醫正:“夷陵長公主的傷,到底會不會影響有孕?”
宋醫正忙躬身答道:“回稟陛下,絕無此事!”又轉身看向長公主,正色問道:“還請長公主明言,是我太醫院哪個庸醫所診?一容微臣將這種害群之馬清出我大齊太醫院!”說得義正詞嚴,鏗鏘有力。
也?
長公主心頭狂跳起來,說話的聲音都顫抖了:“宋醫正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自己的情況沒有那樣糟糕?
若真是如此,長公主挺得直直的脊背已經有些軟了下來:她還有前程,可她好象已經把聖上得罪很了……
長公主思緒萬千,臉上的神色也是變幻莫測。
宏宣帝已經滿意地對著宋醫正笑了笑,看向長麽主那邊,問道:“夷陵還不告訴宋醫正,到底是哪位太醫給你診得脈!”又輕哼一聲,道:“這樣的庸醫,當初是怎麽進得太醫院!”
宋醫正盯著長公主不放,追著她問是哪個太醫診得脈。
長公主有些心虛。給她看診的太醫確實沒有一個人當麵對她說過這話。這些話,是她從永和宮的某些內侍宮女那裏聽來的而那些內侍宮女,早被她當時就命人仗殺了。
宏宣帝見長公主支支吾吾,心裏的不耐又多了幾分,不悅地坐了下來,道:“朕給你一柱香的時間你要說不出來,就自己去皇後那裏領罰,不要在這裏再煩朕了!”
長公主低了頭,輕聲道:“是臣妹鼻幾個內侍宮女聽來的”
宋醫正氣得臉都紅了,對長公主拱了拱手,道:“長公主這個黑鍋,真是給太醫院送的好,送的妙啊!一敢問長公主,我們太醫院,何時派過內侍宮女給長公主診脈?長公主不信我們這些正牌兒的太醫卻去相信一些專會嚼舌根的內侍宮女,實在是令人心寒啊”
長公主被問得張口結舌,有心想說一句,有時候這些內侍宮女的話,可比太醫的話可信多了,但是在宏宣帝麵前又說不出口。
宋醫正慷慨激昂地對長公主指天劃地的擔保:“臣願以一身醫術和太醫院的醫正之位擔保,長公主嫁得佳婿,一定能藍田種玉,夢熊有兆!”說得信誓旦旦,且是在聖上麵前發了毒誓。
長公主咬了咬唇,半信半疑地對宏宣帝行禮道:“既然宋醫正都這樣說,臣妹就放心了。還請陛下原諒臣妹一時心急,亂了方寸,失了禮數,不要跟夷陵一般見識“……宏宣帝哼了一聲,道:“別聽風就是雨!
下去吧。好好備嫁,那曹總兵家,也是大齊數一數二的世家,你嫁過去,是皇室的臉麵。可不能在曹家迂尊屈貴,傷了皇室的麵子。”
長公主如今又有了希望,就把對簡飛揚的恨意消了大半。一隻要她還能生孩子,她的一輩子,就還有指望。
長公主對宏宣帝福了一福,轉身出了風華齋的大門,回自己的永和宮去了。
風華齋裏,隻剩下宏宣帝和宋醫正兩個人。
屋子裏一片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宏宣帝輕聲問道:“真的?”
宋醫正走近幾步,抬起頭一本正經地道:“假的……”
宏宣帝愕然抬頭,道:“那你剛才還信誓旦旦的?
莫非你真的以為,這就不算欺君?!”
宋醫正趕緊拱手行禮,道:“陛下容稟。微臣剛才隻說長公主可以有孕,可是並沒有說長公主能生得出來。”
宏宣帝兩道濃眉擰在一起,眉心浮起一個“11”字,很是糾結的樣子。
“陛下,長公主甑骨受損,對受孕無礙。但是要懷胎十月,卻是做不到。如果有孕,大概不出三個月,就會滑胎。”宋醫正進一步解釋道。
“哦?
那豈不正好!”宏宣帝反而笑了,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臉上的笑如初雲破月,明珠出世,讓宋醫正的一顆老心都忍不住跟著狂跳起來。
宋醫正趕緊低下頭,不敢再看宏宣帝的笑容。
宏宣帝笑了一陣子,對宋醫正叮囑道:“長公主的情況,你知我知就行。對了,有空你再去曹總兵府上一次,給長公主的駙馬也診診脈,調理調理身體。”
宋醫正不敢隱瞞,趕緊道:“回稟聖上,曹總兵家跟微臣家裏有些拐彎抹角的遠親關係,所以他們托了微臣的長輩說情,讓微臣給曹總兵的嫡長子診脈,已經有些年頭了。”
“原來宋醫正也私下裏接私活兒啊!”宏宣帝此時心情極好,打趣了一句。
宋醫正忙正色道:“臣沒有收銀子,算是義診、義診而已。”
宏宣帝更是好笑,擺擺手道:“你別著急,就算收了銀子,朕也不會怪你。醫者父母心,你是行醫之人,幫人看病,是天經地義的,何錯之有?”其實太醫院的太醫給人診脈,不是一般人能請得動的,都是要有一定的品級。比如曹總兵家,其實還夠不上請太醫的級別,更別說是請太醫院的醫正。若不是他們有私下裏的人情相托,宋醫正也不會去專門幫曹公子調理身體。
“那依你看,那曹公子的身子如何?”眼前居然有一個對曹家公子了如指掌的人,宏宣帝又多了幾分興趣。
宋醫正搖了搖頭,字斟句酌地道:“那曹公子是早產,先天就弱。
也是曹家有家底,各種良藥美食流水價一樣地養著他,真是huā的銀子也能照樣打出這樣一個銀人兒了。”
宏宣帝眼角微微跳了兩下,問道:“既然身子這麽虛,就算長公主無事,恐怕也難有孕。”
宋醫正同意宏宣帝的看法,不過也道:“確實不算容易。不過有臣幫著調理,趁那曹公子還年輕,讓長公主有次把身孕,還是能打包票的。”
宋醫正知道,宏宣帝隻要長公主有過身孕就成,至於生不生得出來,就跟皇室無關了。
一總不能嫁個公主過去,還包生兒子吧?天下間哪有那樣的事,好處都讓稱們曹家一家占全了,也不怕折壽?!
宏宣帝沉默一會兒,問道:“宋愛卿可知早產兒,是否一定會身子不妥?”
宋醫正知道,聖上是在問四皇子的狀況。
仔細考慮了一下,宋醫正道:“陛下,早產兒若是護理的好,長大後,同足月的孩子沒有差別。像四皇子這樣七月早產,更是好調理。
有句俗話叫“七活八不活”就是說懷胎七月早產,比懷胎八月早產,存活的機率要大一些。再加上我們太醫院裏最會調理早產兒的太醫一直在跟進照顧四皇子,陛下大可放心,四皇子一定會健康長大,跟平常人無異。”
宏宣帝說不出自己是什麽心情,既有些高興,又有些失望,手裏一支長頸紫竹筆轉得飛快,嘴角也越抿越緊。
“既如此,那曹家的公子,怎麽身子這樣虛弱?”宏宣帝等了一會兒,又問道。
宋醫正歎了口氣,道:“那曹家公子,後來中過一次毒。若不是解毒的時候,傷了元氣,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
宏宣帝這才放了心,將手裏的紫竹長筆在一旁的青紫色盤龍端硯裏沾了沾墨,又從桌子旁邊堆著的一疊子奏折裏抽了一封出來,對宋醫正道:“今日讓愛卿受累了,先回去歇息去吧。”
宋醫正連稱不敢,躬身退下。
而皇貴妃的鳳栩宮裏,連日來聖上接連賞賜了諸多的布匹衣料和首飾陳設,將鳳栩宮重新裝飾一新。
宮裏的人都說嵐貴人失寵了,皇貴妃又要起興了,於是都往皇貴妃宮裏趨奉不已。
到了十月底,長公主終於以嫡長公主的依仗出嫁,下嫁到曹子爵家。
趁著京城人的注意力都被夷陵長公主的出嫁吸引了過去,鎮國公夫人賀寧馨同寧遠侯原配夫人所出嫡子、嫡女在大覺寺上契的事情,就這樣悄沒聲息地過去了。
裴舒芬作為繼母和裴家女,居然都是事後才收到消息,不由十分惱怒,打定了主意第二日進字,要向皇後娘娘進言,將兩個孩子接回寧遠侯府,由自己親自撫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