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起當年,簡飛振就沉默起來。當年簡家遭逢大難的時候,他才六七歲,都不懂,渾渾噩噩地跟著一家人回到了鄉下。
開始的時候,他記得娘還帶著一些銀子,還有一些娘當初的陪房跟。簡老出身範陽盧氏,也是世家大族。隻是簡家出事之後,作為簡家的姻親盧家,在龐太後手上也沒有討到好果子吃,同樣被整得家業敗散,人丁凋零。他的表妹盧珍嫻就是那時候跟著她的父母,也就是他的舅舅和舅母,投奔了他們家。隻是他們一家來了之後不久,舅舅和舅母就染疾下世了,隻留下盧珍嫻一個女兒,依附簡老這個姑母而居。
再後來,娘說家裏的銀子用光了,他們快沒有飯吃了。回到祖籍,簡家雖是當地的大族,可是嫡係被抄,以前跟簡家有過節的地方豪強趁機出來搶占簡家大量的良田。簡老一介女流,無法跟這些人周旋,隻好半送半賣,將家裏的田地賣了個一幹二淨,隻留下後山二十畝水田,說是他們一家的口糧田,死也不肯賣。
這二十畝水田,就是大哥簡飛揚的責任。才剛滿十一歲的他,便開始扛著鋤頭,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一家老小的重擔。——那時候,簡飛振還以為,家裏的吃喝,都是大哥掙的,對大哥充滿了崇敬和感激之情。一直到他聽了通房慧琴的話,才,他們那時候的吃喝穿戴,不是靠大哥種地就能換得的……
簡飛振怔怔地離開了簡老的平章院,一反常態,沒有回房和慧琴廝混,而是直接去了外院書房,讓書童找出了幾本策論,開始苦讀。——他不要大哥用十幾年的血汗換來的這一切。他要用的能力,讓娘和過上體麵的、不看人臉色的日子。
……
裴舒芬同楚華謹從刑部大堂回了寧遠侯府,一路上一直一聲不吭。
楚華謹憐她當眾受辱,又傷了臉,便讓她帶著幕離,一路從大門外,回到他們在寧遠侯府的內院裏。
裴舒芬急著要去的琅繯洞天弄些上好的草藥敷臉,以免留下傷痕,破了相就不好了。
楚華謹護著她一路回到內室,還想跟她說幾句話,好好安撫她一下。無論說,裴舒芬這次都是為了寧遠侯府,才吃了這樣大虧。於情於理,楚華謹覺得都不能把她拋下。
裴舒芬進到內室,依然不肯將幕離取下來。——她的臉腫得失去了知覺,肯定十分難看,她不想在楚華謹心目裏留下這樣的印象。
“侯爺,天色不早了,您有好幾天沒有去看過方姨娘了,不如今天去方姨娘那裏歇著吧?無小說網不少字——方姨娘如今身懷六甲,有了侯爺的骨肉,身子金貴著呢。”裴舒芬的聲音從幕離下傳出來,有些模糊,但是依然輕柔動人。
楚華謹心裏一熱,拉了她的手,低聲道我哪裏都不去。要在這裏陪你。”
裴舒芬在幕離下抿嘴笑了笑,牽動了嘴角的肌肉,倒是有了些疼痛的感覺。
“侯爺,我們來日方長,不在這會兒。而且今兒我確實累了,想先去洗個澡,然後早些歇了。就不去娘那裏吃飯去了。侯爺幫我跟娘說說好話,寬限幾日。等我……好了,再去給娘請安去。”裴舒芬趁機求情。想讓楚華謹幫她去太那裏說一聲,在她的臉好以前,不用去太那裏晨昏定省。
楚華謹醒悟,忙道以後去也使得,不是大事,不用擔心。我去跟娘說一聲。——娘隻有心疼你的,定不會怪你。”
裴舒芬放了心,又催楚華謹出去侯爺快去看看方姨娘吧,指不定方姨娘最近難受呢。侯爺曉得,這有了身孕的,總是嬌氣些,侯爺多哄哄,方姨娘一開心,將來生個愛笑的胖小子,豈不是皆大歡喜?”很是大度從容。
楚華謹偏著頭看了她半天,道你真的讓我走?”
“十足真金。”裴舒芬說了句趣話。
楚華謹笑了看來你真的是無事了。這我就放心了,今日的虧,我定不會讓你白吃。”
裴舒芬敷衍著送了他出房門,道侯爺的心意,我心領了。快到飯食了,侯爺去方姨娘,或者齊姨娘那裏坐坐吧。哦,對了,還有蘭姨娘和桂姨娘,侯爺有多久沒去了?”一邊走,一邊問,將楚華謹拉到了房門口。
楚華謹看著裴舒芬著急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倒是越來越像你了。她以前也老是推我去姨娘房裏。”
裴舒芬一愣,楚華謹又俯身在她耳旁輕聲道你這樣大方,我很歡喜。”說完,有些臉紅的樣子,趕緊往屋外快步走去。
“大方你個頭”裴舒芬在心裏暗罵,被這個腦子裏缺根弦的男人氣得牙癢癢。
送走了楚華謹,裴舒芬讓桐月去小廚房給炊水,她去了裏間屋裏的床上歇息。
等熱水來了,裴舒芬讓桐月守在外屋,去了淨房沐浴,然後進了的琅繯洞天。
好多天沒有進來,藥圃裏的藥草又瘋長了許多。還有花圃、糧圃和菜圃,以前都不用收割,如今看上去是非要收拾收拾不可。
她先去藥圃裏將藥草整理了一番,尋了些能用的治外傷的藥草,拿到二樓的書案上,先做了幾帖可以往臉上敷的藥。然後才去樓下的花圃裏勞作了一番。這個花圃裏的花比較奇怪,和藥圃完全不同。
藥圃裏生長的藥,外觀上和外麵的世界沒多大差別,隻是藥效要更強悍些。可是花圃裏的花,絕大部分都是她沒見過的,雖然看上去各種美好,卻不敢往外麵拿。
汗流浹背地將花圃整理好,裴舒芬了小樓,又多做了一些可以外敷的藥,帶回了在寧遠侯府的淨房裏。
這幾天她也沒法子出門,隻好躲在屋裏麵,趕緊給治傷。從鏡子裏麵看,她臉上的傷應該隻是看起來嚇人,並沒有真的打壞了哪裏。這樣大的竹板子抽在臉上,她的牙齒居然一點事都沒有,可見那位李尚書,還是手下留情了的。
裴舒芬一邊坐在臥房的梳妝台前往臉上敷藥,一邊想著這個跟八字不對盤的賀家,總覺得有些怪怪的。一看見那位賀大姑娘,她不是倒黴,就是出醜。——難道這個世上,真有前世的冤家這一說?
回想今天在刑部大堂上的一切,裴舒芬有種說不出的疲累和鬱悶。
那賀禦史口才了得,夾槍帶棒,連皇後娘娘都不怵——不知他哪裏來得那些硬骨頭?
還有簡老,根本就不是省油的燈。被她當了槍使,還讓有苦說不出,自甘自願地背上這個黑鍋。
裴舒芬有些悲催的,論起“口蜜腹劍”、“笑裏藏刀”,還有“借刀殺人”,跟這些古人,還真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論玩心眼子這門學問,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也難怪,“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借刀殺人”,這些不動聲色砍人的詞兒,本來就是古人的原創。一個現代人,拿跟這些不務實、隻務虛的古人相提並論?前世還是人稱“職場白骨精”的精英中的一員,到了這裏,卻不止一次栽在這些原本看不起的古人手裏。在他們眼裏,是不是跟個二傻子一樣?
槍打出頭鳥,自古皆然。
看來以後,勢必要更加謹言慎行,要麽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將對方打壓得永世不能翻身才是。
從這以後,裴舒芬真正地沉澱了下來。此是後話不提。
鎮國公府那邊,第二天一大早,簡老便換了身雨過天青色繡大枝菊花的緙絲褙子,下係著月白色的八幅湘裙。頭上梳了光溜溜的髻兒,隻戴了根羊脂玉的鳳釵,臉上脂粉未施。坐了鎮國公府的大車,帶著的二簡飛振和女兒簡飛怡,一起去給賀家老爺和賠罪。
賀大老爺一早上朝去了,隻有許在家裏打點家務,正打算將家裏的事情安排好了,就去店裏看看。
聽人說鎮國公府的簡老帶著二和大姑娘一起到賀家拜訪,如今人都到了賀家大門口,許心下詫異:這是演得哪一出?
疑惑歸疑惑,許還是讓人將簡家一行人請了進來,又命人去將的婆母賀老太太請了。至於賀寧馨,如今這個時候,倒是不跟簡老多接觸為妙,便沒有叫她。
簡老帶著簡飛振和簡飛怡進了許的上房,抬頭便見一位滿臉皺紋,頭發花白,身穿一襲粗布通袖褂子的賀老太太坐在上首,許垂手侍立在她身邊。
看見簡老一行人走了進來,許微笑著上前行了一禮,道簡老今日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簡家人忙還禮不迭。
簡老上次來過賀家,認得賀老太太。論輩份,賀老太太比她要高一輩,便趕緊給賀老太太行了一禮,又讓的簡飛振和女兒簡飛怡給賀老太太行大禮。
大家互相見過,寒暄了一番。簡老才忍著羞慚,起身對許福了一福,道許,上次的事,是我不好,一時不察被別人套了話去。還望許看在我們過世的老國公爺份上,不要跟我這個鄉野之人計較。”說完,又要給許跪下行大禮。
許嚇了一跳,忙閃到一旁,道老這樣大禮,我可受不起。”許的大丫鬟回秋也趕緊扶住了簡老,不讓她拜下去。
簡老見許堅辭不受,忍不住流淚道許真的是不肯原諒我了?都是我沒用,不能幫著老大不說,還盡給他惹禍。——我這樣的人活在世上,就是白瞎了飯食”說著,便要往一旁的柱子上撞。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