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送到。

賀大老爺如今是左督察禦史,負責監督百官,有彈劾上奏之權,算是言官之首。

可是後宮裏麵的事情,卻不是他能插手的。

“馨兒,你說得很有些道理。可是你不是不曉得,為父是左督察禦史,你讓我彈劾別的官員,我沒有二話。可是上折讓聖上選秀,對為父來說,似乎越俎代庖了些。”賀大老爺小心翼翼地給賀寧馨解釋。想不到女兒還有這樣的政治直覺,賀大老爺覺得十分驕傲,就算女兒有些考慮不周,賀大老爺也認為是人之常情,不想對賀寧馨苛求太甚。

賀寧馨卻笑了,對賀大老爺道:“爹想哪裏去了?這件事,就算爹有職權,也不能由我們出麵來上這個折子。”

賀大老爺更驚詫了:“那你找我做什麽?”女兒有事不來求自己,賀大老爺心裏又有些酸溜溜的。

賀寧馨拿過一張花箋,在上麵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遞到賀大老爺麵前。

賀大老爺低頭一看,隻見上麵寫得,正是“裴立省”三個字。

“三朝首輔裴立省?——那可是個老滑頭。再說,寧遠侯府是他的姻親,他可不會做這種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事兒。”賀大老爺拿過花箋,翻來覆去的看。

好,女兒的字,寫得就是好。賀大老爺麵上雖然一片平和,心裏卻樂開了花。想著等明日上朝回來,就順路去夫人的裱畫店,將女兒寫得這張花箋裱了起來,掛在自己的書房裏屋的牆上,自己可以天天去觀摩……

賀大老爺一時心花怒放,渾忘了女兒寫得是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一個男人將另一個男人的名字裱起來掛在牆上,實在令人遐思啊……

賀寧馨卻沒有等賀大老爺“遐思”完,從他手裏取過花箋,道:“女兒對三朝首輔裴立省這個人,仔細考較過。從女兒借過來的邸報看起來,裴太傅這個人,和爹一樣,都是十分的忠君為國。”順便拍了一下賀大老爺的馬屁。

果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賀大老爺嘴角不由越翹越高,含笑對賀寧馨道:“你想讓為父去裴立省那裏說項,讓他出麵上這個折子?”

賀寧馨點頭讚道:“爹爹不愧是狀元之才,果然一點就透。——這件事,隻有讓裴太傅出麵,是最合適的。”頓了頓,賀寧馨一麵回想著自己前世的爹爹裴立省的為人,一邊深思道:“裴太傅和爹爹一樣,都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人。此次讓聖上選秀,從淺處說,是讓安郡王府承裴家一個人情。從深裏來說,是幫聖上鋪路,讓聖上能夠盡量兵不血刃地拿下……”

賀寧馨霍然住嘴,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宏宣帝想收攬軍權的事兒,目下很多人還蒙在鼓裏。她不確定,賀大老爺是不是也讚同她的看法。

賀大老爺到底是伴聖多年的人,對聖上那點心思也早看出來了,隻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左督察禦史賀思平隻管監察百官,聖上手下那麽多能人,也不用自己事事奔在前麵,顯擺自己。

“連閨中弱女都看出了聖上的心思。看來此事已經是昭然若揭了。”賀大老爺一手撚著美髯,微微笑起來。

賀寧馨尷尬地笑了笑,道:“爹爹取笑了。”

賀大老爺忙收了笑容,一本正經地道:“不取笑, 不取笑。——我女兒冰雪聰明,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誰敢取笑,讓他來跟我單挑”

一席話說得賀寧馨掩袖笑得一抖一抖的。

賀大老爺十分感慨。這輩子,他還從來沒有跟這個自己打小就疼愛的女兒這樣融洽的交談過。就算她自落水醒來之後就有些奇怪又怎樣呢?左不過是自己的女兒,這個自己是深知的,就是大覺寺的菩薩那裏,都指明了的。——自己不護著她,還有誰能護著她?

“爹爹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其實這件事就裴家而言,也不完全是給他人做嫁衣裳。爹爹想必知道,裴家的大少爺裴書仁,當年也是狀元,在地方上曆練過這麽多年,回到京城,沒有幾天的功夫,就升了翰林院大學士。聖上對裴家還是青睞有加的。隻是裴家跟寧遠侯府結了親家,到底讓聖上有些忌諱。裴家人若是出來彈劾皇後,請聖上重開選秀之門,勢必能讓向聖上表明,他們裴家,自始至終,忠於的都是聖上。”賀寧馨侃侃而談,眉宇間有股巾幗不讓須眉的自信。

賀大老爺看著自己的女兒,越發覺得驕傲起來,對賀寧馨點頭道:“這一層,為父剛才也想到了。況且,裴家的嫡女兩年前去世之後,聖上便親旨讓裴家將兩個外孫接回裴家教養,已經是在寧遠侯府臉上重重地打了一耳光了。——若不是裴家又將庶女嫁了過去,裴書仁這會兒早進文淵閣了。”

搖了搖頭,賀大老爺眼裏閃著戲噱的光芒,得意洋洋地道:“裴立省精明滑頭了一輩子,臨老卻下了招臭棋,真不知道他畫蛇添足地把庶女嫁過去做什麽?難道是貪圖一品侯夫人的名頭?可是聖上至今都將寧遠侯請封繼室的旨意留中不發呢。”

聽著賀大老爺說起寧遠侯的原配,裴立省的嫡女裴舒凡,賀寧馨覺得十分不自在。她低了頭,看著手裏的花箋上熟悉的字跡,下意識將那花箋在手裏揉成了一團。心下暗自警醒自己,得再練一種字體,免得將來有一天,讓裴家的人看見,將她當妖怪拿了去……

同賀大老爺說完話,父女倆一起去了後院吃晚飯。

如今的賀家隻有大房一家人住在這裏。

許夫人在飯廳上陪著賀老太太說著話,聽說賀寧馨居然主動去尋賀大老爺說話,賀老太太臉上也笑成了一朵菊花,連聲道:“好好好——他們父女倆,總算是圓過來了。”

賀寧馨的大哥賀寧啟坐在一旁笑看著賀老太太同許夫人說話,也很欣喜妹妹終於明白過來。

賀寧啟的獨子賀興元看看許夫人,又看看賀老太太,嘴角微微翹起,很是高興的樣子。

賀寧啟的妻子蘇氏是個很文靜的婦人,平時寡言少語,一心撲在兒子身上,萬事不理。不過如今因為賀寧馨要備嫁,許夫人日夜忙碌著嫁妝禮服婚慶事宜,外麵還有自己的陪嫁鋪子需要一一照管,實在忙不過來,便將家裏的事交給蘇氏照管。

賀家大房隻有賀寧啟一個嫡子,賀寧啟也隻有賀興元一個嫡子。蘇氏作為賀家大房的嫡長媳,又是嫡長孫的親娘,這賀家,遲早都是她的。現下掌了權,差不多的人,早做起威福來了,獨蘇氏一步也不肯多走,一句話也不肯多說,十分守禮。待下人和氣,對小姑子關懷備至,以前對她淡淡的婆母許夫人,現在也對她改了觀,凡事都願意提點她,又將內庫的鑰匙也給了她。

蘇氏嫁進來也快十年了,到如今才真正在賀家後院站穩了腳跟。幸虧蘇氏素性恬靜,不是個愛展才幹,攬是非的性子,所以這麽多年,如一抹影子一樣生活在賀家後院裏,卻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若是蘇氏也是聰明外露的女子,遇到許夫人這樣能幹的婆母,很難相處融洽。

賀寧馨同賀大老爺一起過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

吃完晚飯,賀家的人等賀老太太回了耕讀堂,也都各自散了。

第二天,賀大老爺下朝回家,專門拐去了裴家一趟,拜訪了一直賦閑在家的裴立省裴太傅。兩人在裴家的後花園裏散了散步,聊了聊天,賀大老爺便告辭回府了。

賀大老爺走了之後,裴立省在外書房裏沉思良久,又找大兒子裴書仁過來商談了一番。

兩日之後,一封恭請聖上重開選秀的奏折便遞到了宏宣帝的案頭,立時便被宏宣帝發往禮部,讓他們整出個具體條程上來,明顯是讚同的語氣。

範氏宗族的人聞訊,立刻上折彈劾楚皇後在其位不謀其政,致使後宮空虛,不為大齊的江山社稷著想。

楚皇後近日來正在懊惱安郡王如同泥鰍一樣滑不溜手,還沒等她下定決心去傳旨賜妃,安郡王已經請了病假,帶著王妃和世子一起去京城外的莊子上養病去了。

等聖上命內侍過來傳旨申斥她的時候,楚皇後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聽完整個傳旨,楚皇後不由傻了眼。她同聖上十年患難夫妻,早就習慣了一夫一妻的日子。聖上後來接了以前的太子妃、現在的皇貴妃入宮,還讓皇後心裏咯應了好久,甚至跟聖上鬧過別扭。還是當時的大嫂裴舒凡看著不對勁,三番五次地勸她,不要跟聖上賭氣,以免把聖上越發推到皇貴妃那邊去了,皇後才忍了下來,同聖上重歸於好。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皇宮大內,還會來第三個女人。不,也許不是第三個,還有第四個,第五個,第無數個……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