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品郡主

大曆民風開放,並不如何歧視藝人。許多宴會上,主人家也會讓優秀的兒女表演一番,以展示自家兒女的優秀。在宮宴上表演更是莫大的榮耀,這一眾跟隨父親前來飲宴的大臣家的兒女幾乎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尋找這樣一個機會。

若是景延帝親自開口,讓薛梓彤上台表演,也是一件樂事。當初在昭伶公主的賞花宴上,她不過是大將軍府的嫡女,身份與昭伶公主完全沒有任何可比性,昭伶公主令她撫琴,也是榮耀之事。可是這件事在此時此刻,由柳貴妃提出對薛梓彤來說卻是侮辱。

薛梓彤身為景延帝親封的敏柔郡主,是正正經經的一品銜。而柳貴妃也不過是一品,兩人論品級是平級。薛梓彤若是應了柳貴妃的話上台表演,便是自甘墮落,與台上藝人無異。

大曆雖然不歧視藝人,但依然存在三六九等,藝人依舊排在最末等。薛梓彤此刻若是上台,此後但凡上有些底蘊的家族,必然都會將她劃出交往範圍之外。

若是薛梓彤不答應,卻又不免有欺君之嫌。柳貴妃剛才的話音是請示景延帝,景延帝雖然沒有給與回複,但卻也並沒有拒絕,眾人也猜不透他的想法。但柳貴妃是景延帝最寵愛的妃子,卻是眾人心中幾乎不可更改的認知。柳貴妃這一番動作,可以說是借了景延帝的勢。

柳貴妃等了一會兒,景延帝卻並沒有嗬斥她,她的心裏不由得意起來,望向薛梓彤的目光也帶上了一抹好不掩藏的陰狠。

之前因為天花之事,她被景延帝關了禁閉,直到三天前才被放出來。天花是她弄出來的東西,她卻並不覺得有錯,反而將一切過錯都歸在了薛梓彤的身上。

她覺得若不是薛梓彤,自己定然不會被罰禁閉。她自從進宮以來,便受盡景延帝的寵愛,一直都是風光無限的。就算淑慧皇貴妃進宮的那段時間,她也不曾遭受過這般的待遇。

如今,禁閉出來,她隻覺得所有宮妃看向自己的目光裏都帶著嘲笑。特別是皇後,每每見麵都要拿這件事出來嘲諷她一番。

這一番屈辱,她定要都還給薛梓彤。

景延帝瞥了一眼柳貴妃,眼中劃過一抹冰冷,嘴角卻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沒有開口,似乎像是默認了柳貴妃的提議一般。

皇後冷冷地看了一眼柳貴妃,又看了一眼薛梓彤,正襟危坐,沉默不語。柳貴妃所做不合規矩,但皇上都沒說什麽,自己又何苦多嘴。柳貴妃破壞規矩的時候還少了嗎?便是如今的座位就已經是不合規矩至極了。

本來有資格坐在皇上身邊的人唯有皇後,可是皇上卻硬生生給柳貴妃加了個位子,讓她和自己平起平坐。規矩早就亂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條。

況且這薛梓彤是老四的人,跟她又沒什麽關係,她樂得看老二和老四鬥起來,這樣她的兒子才能更容易從中謀利。

薛梓彤沐浴在眾多各式各樣的視線中,臉上自始至終掛著淡淡的微笑。她的長相本就偏向於雍容大氣,此刻展現出來的沉穩的氣度更讓她添了一份貴氣,看起來竟是比坐在景延帝身邊的皇後和柳貴妃更加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她迎著柳貴妃陰狠的目光,緩緩開口,聲音中始終帶著淡然而平和的笑意,“不過是微末小技,能入貴妃之耳,是敏柔的榮幸。隻是單單撫琴太過單調,敏柔素聞貴妃娘娘舞姿絕妙,便是素月大家也自歎弗如。今日大好時光,貴妃娘娘不若舞一曲,敏柔便覥顏以鄙陋之技為娘娘伴奏,可否?”

“放肆。”柳貴妃臉色鐵青,盯著薛梓彤的目光如利箭般刺人,“本宮是何身份,豈是你可相提並論的?”

薛梓彤閑閑地撫了下鬢角,淡然道:“娘娘身份尊貴,為一品貴妃,小女不才,卻也是皇上親封的一品郡主呢。”

柳貴妃登時啞然,按照品級來算,薛梓彤確實與她平級。雖然她身為皇妃,身份在同等品級上要更尊貴一層是共識,但卻也隻是一種約定俗稱的規矩,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說,卻是站不住腳。

其他人看向薛梓彤的目光也不由帶上了一抹詫異,誰都沒想到薛梓彤竟會用這樣直接的方法打破這個僵局。

他們都習慣了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突然來了個直來直去的,讓他們很是不能適應。

可是細想起來,眾人又覺得這完全在意料之中。

薛梓彤在和蕭弘瑾訂婚之前,在京城裏一直默默無聞。直到她在昭伶公主的賞花宴上一鳴驚人,才正式走進了京城權貴們的眼裏。

這一段時間,大家對薛梓彤的印象便是長得漂亮,彈得一手好琴,斂財的手段更是十分高超,說話直白而尖銳誰的麵子都不給。

隻是大家都沒想到,她竟然敢連柳貴妃的麵子都不給。皇上還在這兒呢。

對啊,皇上還在這兒呢。眾人終於想起此地最尊貴的人,不由開始偷偷觀察景延帝的反應。

柳貴妃的寵愛一直長盛不衰沒錯,但薛梓彤卻也是皇上身邊的新晉紅人,蕭弘瑾在前朝更是漸漸取代了原本蕭弘玥的位置,越來越受景延帝倚重。

新寵舊愛,皇上會偏向哪一方?

景延帝放下酒杯,淡淡掃了一眼群臣,看得眾人戰戰兢兢,卻又忽然一笑道:“每年都是一樣,這節目也沒什麽新意,確實有些枯燥。朕也想聽聽敏柔的琴音到底是如何絕妙。”

柳貴妃聽到景延帝支持自己,不由一陣得意,隻是不等她得意的表情浮到麵上,景延帝卻又接著道:“敏柔的提議卻也不錯,朕也很長時間沒見過愛妃起舞了,如今也甚是懷念呢。”

柳貴妃的表情頓時僵在了臉上,看上去五官形成了一種奇妙的扭曲,很是猙獰可怖。

隻是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寵妃的人,她很快便將自己的表情調整了過來,轉換成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哀聲喚道:“陛下……”

柳貴妃雖然年紀四十,但保養良好,一張臉上看不到一絲細紋,依舊如同二十多歲的少女一般光滑水嫩,隻是整個人看上去比少女更多了一分成熟的風韻,反而給她增添了一份獨特的魅力。

此時她做出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絲毫沒有違和之感,那眉眼間的憂愁,眼角泫然欲落的淚珠讓她看起來無比的可憐嬌弱,讓人恨不得立刻抱進懷裏溫柔撫慰。

在場不少大臣都忍不住為柳貴妃的模樣誘惑,眼神中透出欲望之色。

柳貴妃眼角瞄到大臣們的醜態,心中充滿厭惡不屑,卻又忍不住得意。她能夠迷住皇上這麽多年,靠得不僅僅是自己在宮裏獨特少見的嬌蠻脾性,更多的是這般柔弱無依的情態。

男人嘴上怎麽說,心裏卻必然都是驕傲的,肯定喜歡自己的女人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她在這依賴中又刻意加入了一抹魅惑,相信沒有男人能逃得過自己的誘惑。

隻是淑慧皇貴妃死後多年,她在宮裏已經沒有了競爭對手,這一招她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不過她相信,這一招絕對不會失效。景延帝一定會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溫柔寵溺地看著自己,答應自己提出的所有要求。

可她卻算漏了一點,她的情態對男人來說確實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但那針對猶有行房能力的男人。

所以,若是兩年前,或者是更早之前,她用上這一招或許真能起到奇效。可現在景延帝早在兩年前便已無法再產生情欲衝動了,柳貴妃這一番做作無疑是做給了瞎子看,更甚至讓景延帝心中一陣厭惡。

景延帝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老了,可是自己的妃子卻依然這樣年輕。再看那些大臣對柳貴妃露出的醜陋欲望,景延帝心中的不滿更甚,甚至開始猜測懷疑起來。他已經兩年沒有進過後宮了,這些年輕的妃子會不會耐不住寂寞給自己帶了綠帽子?

一想到這個可能,景延帝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他目光冰冷地看著柳貴妃道:“怎麽,愛妃對朕的決定有什麽不滿嗎?還是說,愛妃不願為朕起舞?”

柳貴妃被景延帝的眼神看得渾身一顫,忙拚命搖頭道:“不,不,臣妾不敢。”

她有種感覺,似乎隻要自己敢拒絕,皇上就會立刻殺了她一般。她不由臉色慘白,驚恐地看著景延帝。

景延帝冷淡地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愛妃就趕緊去吧。”

“是。”柳貴妃站起身,對景延帝行了一禮,帶著一臉屈辱的慘白走下了座位。

這一折三變的劇情讓在座眾人的心情也不由跟著不停的起伏,最後的結果更是出乎眾人的預料。

眾人看著慢慢走到中間空地的柳貴妃,心中都不由想到,曾經寵極一時的柳貴妃似乎也要失寵了。隨之,眾人看向薛梓彤的目光卻又帶上了更加熾熱的溫度。

想的更多的人,卻是把目光投向了蕭弘瑾。

薛梓彤和皇上非親非故,年齡差距也無比巨大,皇上不可能對她動什麽男女的心思,可她卻受到皇上如此寵愛,為什麽?

大臣們自己給了自己答案,不外乎愛屋及烏。皇上看重宸王,所以順帶著對宸王未來的妻子也是寵愛非常。再沒有什麽解釋能夠如此順理成章了。

蕭弘玥緊緊握起雙拳,指甲陷入手心帶起一陣尖銳的疼痛才壓下了他心頭的暴虐不平。

為什麽突然之間父皇的眼裏再也沒有了自己的存在,那個幾乎被所有人以往的蕭弘瑾卻突然竄了出來,處處壓了自己一頭。

如今,就連他的母妃都要受到侮辱。

薛梓彤,這個女人他一定要弄到手,蕭弘玥在心裏狠狠地發誓。今日的羞辱,他一定會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薛梓彤感覺到蕭弘玥強烈的視線,淡然地回望過去,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憤恨和報複的欲望,心中忍不住冷笑。

蕭弘玥這樣的人真是讓她看不起,明明是最先挑釁的人現在卻表現的像是受害者一般,隻因為他的挑釁失敗了嗎?不過是個不敢麵對失敗的懦夫罷了……

薛梓彤雙手撫上琴弦,悠揚的琴音響起,依舊沒有曲調,卻是節拍分明,非常適合為舞蹈伴奏。柳貴妃憤恨地咬了咬唇,她善舞,自然知道伴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來想著,若是薛梓彤彈得曲子不合適,她正好也有推脫的理由,卻不想薛梓彤竟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此時彈奏的曲子完全不合她之前的曲風。

薛梓彤笑著回視柳貴妃,眼神明晃晃地表示‘我就是故意跟你作對,你能拿我怎麽樣?’

柳貴妃氣結,但在景延帝冰冷的視線下,卻不得不強壓下怒氣,合著拍子舞動起來。

薛梓彤倒是沒有再故意為她,曲子的節奏非常舒緩。可柳貴妃畢竟上了年紀,自從獲得景延帝的獨寵後又很多年沒再練習過了,骨骼已經逐漸老化,很多動作做起來都非常吃力,跳到一半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好不容易跳到最後,柳貴妃隻覺得自己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了,臉上嫵媚的笑容早已消失,隻剩下一片木然僵硬。

到了最後,甚至隻能放下自己最後的尊嚴,被宮女攙扶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皇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幸災樂禍地笑道:“當年妹妹初進宮的時候,曾經連舞兩個時辰依然神采奕奕,如今不過須臾之間,體力竟已然不支,當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皇後娘娘說的是,咱們都老了。”柳貴妃雖然累的頭暈眼花,卻不願在皇後麵前示弱,立刻反唇相譏道:“算起來娘娘比臣妾還要大十多歲呢,如今身子骨卻依然十分康健,這保養秘方臣妾可要好好學學。”

柳貴妃心中冷笑,說我老,你這個比我還老十歲的老女人有什麽資格?

皇後表情一僵,也意識到自己找了個糟糕的切入點。不過兩人針鋒相對幾十年,皇後也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立刻反擊道:“本宮可沒有什麽保養的秘方,不過是放寬心罷了,心寬自然體胖。”

想要活得長,就少去算計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否則肯定不長命。

柳貴妃不屑地一笑,裝模作樣地歎氣道:“沒辦法,臣妾比不得娘娘的福分,天生就是勞碌命,閑不下來。陛下信任臣妾,讓臣妾執掌後宮諸事,臣妾怎能辜負陛下的信任。二皇子也是個不爭氣的,比不得太子殿下規矩乖巧年少有為,可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臣妾少不得要為他多操心些。”

多年前皇後的鳳印就被景延帝交給了柳貴妃掌管,就算前段時間柳貴妃被禁足,景延帝也依然沒有將鳳印還給皇後,皇後這些年一直是有名無實。也是因此,柳貴妃和皇後爭鬥起來,從來都是底氣十足。

鳳印是皇後心裏永遠的痛,每一次柳貴妃拿這一點刺激皇後,必然是事半功倍。

最後,柳貴妃表達自己對兒子的慈母之心的同時,又隱隱指責皇後不關心太子,沒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夠了。”景延帝冷冷地低喝了一聲,皇後和柳貴妃登時安靜下來。

景延帝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女人,一個是自己的結發之妻,相伴四十多年,他雖然不愛這個女人,但心裏對她卻也有一份獨特的感情。另一個也是自己寵了二十多年的妃子,他依然不愛,卻也曾經喜歡過。

可是,如今看著這兩個女人,他的心裏就隻剩下了厭煩。

近年來,他越發清晰地感覺到了身體的衰敗,心裏隱隱知道自己沒有多少年好活了,隻想著在人生最後的時光裏能夠活得順心如意一些,可這兩個女人卻總是在他麵前不斷地爭來鬥去,讓他難有片刻安寧。

景延帝心裏忍不住升起一股暴虐的情緒。

薛梓彤默默地觀察著上首三人的情緒,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微小卻充滿愉悅氣息的弧度。

皇後和柳貴妃為一個男人爭鬥這麽多年,可是卻都不了解這個男人,這注定了她們的失敗。同時,薛梓彤又忍不住有些可憐景延帝。身為皇帝,後宮佳麗三千,可是真正愛他的人又有幾個呢?到了老來,身邊陪伴自己的女子心裏竟從來沒有他,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悲哀。

宮中宴會,按照慣例,皇上從來不會待到最後。看著底下勾心鬥角的人,景延帝心中也不由覺得心煩,幹脆便提前離席了。

他已經有兩年的時間沒有涉足後宮,如今也不用考慮大年夜和那個妃子一起過的問題,直接回自己的寢宮就行。

景延帝眼神暗了暗,也隻有寢宮能讓自己享受片刻的安寧了。

景延帝一走,底下的人卻是活躍了起來,薛梓彤和蕭弘瑾身邊瞬間便各自圍了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