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策反
蕭弘瑾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在四分五裂的鏡子中,分裂成了好多個,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卻寫滿了威儀,原來他穿上龍袍是這樣的,薛梓彤進宮時在坐月子沒能看到他加冕,沒能看到他受百官朝賀山呼萬歲的場景。原來他做了皇帝是這樣的,如此意氣風發。
他過的很好,權利果然是男人最好的滋養品,可以輕易迷倒天下任何女人,薛梓彤心裏湧起一陣又一陣的寒意,莫非這麽久的相處,不過是一個局,那麽多人在政治中成為了點綴,自己或許也不能幸免,薛梓彤半**身子背對著蕭弘瑾,看著破碎銅鏡中的蕭弘瑾,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良久。
靜默的浴池中,微風拂過掀起一排排掛在浴池四周的白色帷幔,嫋嫋如煙,浴池兩側的十二盞宮燈,在蒸汽中,淡淡的明黃火紅,仿佛頃刻就會被吞沒。良久,蕭弘瑾脫下自己的外袍,步入水中,將薛梓彤嚴實的包好,從水中抱了起來,靜默的將她放在一張軟榻上,又將軟榻上的錦被仔仔細細的給她裹著,蕭弘瑾拿過早就備好的絲帕,為薛梓彤輕輕拭著濕了的發。
蕭弘瑾做的有條不紊,薛梓彤卻靜默無聲,蕭弘瑾終於開口道:“這泉水是特從神川引來的,泉水滋補,常泡一泡活血脈,怎麽你到在這泡成了冰塊一般。”他的聲音很溫柔,淡淡的有些埋怨的味道。
他做了皇帝,終於不再是那個負氣驕傲的少年,他成熟了,一個人成熟的標誌就是會開始溫柔的對待世界。薛梓彤這樣想,她覺得很懊惱,蕭弘瑾沒有像她一般難過,自己仿佛吃了天大的虧,便說道:“我還以為你在不要理我了。”
蕭弘瑾依舊手法溫柔的為她擦頭發,輕笑一聲說道:“我以前見你,總是大氣聰慧,怎麽當了皇後到小孩子氣起來。”
薛梓彤突然輕歎一聲說道:“是啊,你長大了,我還是小孩子,所以我們才說不上話了不是嗎,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了。”
蕭弘瑾放下手中的帕子,將薛梓彤扶起靠在自己對麵的軟枕上看著她:“你如今到真是像個孩子。”
“你幾日不登門,怕是有什麽事吩咐我吧。”薛梓彤的聲音疲倦中帶著些厭倦,她將目光放在了浴池上,不在看著蕭弘瑾,她心裏頓頓的痛著,似乎她和蕭弘瑾的唯一紐帶就是她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一般。
“過幾日宮裏要進新人了,我怕你心裏不痛快,過來看看你。”蕭弘瑾微笑著說。
他這幅彬彬有禮微笑的模樣真讓薛梓彤厭惡,好像一個虛偽的麵具,讓薛梓彤恨不能撕爛,可是她已冷靜下來,看不到蕭弘瑾的無著無落,讓她明白,自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可以和他隻做交易,輕易說出退婚的薛家大小姐了,她陷入了一段情,蕭弘瑾已經成功脫身,或者他可以很好遊走其中時,她卻像沉進了一池沼澤中。
“皇上要填後宮的空位,臣妾自當母儀天下將事情辦的漂亮,原不該勞煩皇上特特為這種事跑一趟。”薛梓彤的話冰冷客氣,可是卻句句刁鑽剜心,剜的卻是她自己的,一句一個皇上,一口一個臣妾,將二人的情分徹底的定格在兩個人的身份上,薛梓彤隻是要提醒自己,他做了皇帝,變了。
蕭弘瑾站起來,有些怒了,壓抑著自己說道:“我們難得見一麵,你就不能對我有幾分好顏色嗎?
“皇上要看好顏色,宮裏的新人,顏色好看的何幾,可都是花在枝頭等君采擷。”薛梓彤本就毒舌,氣急了就越發毒舌。
蕭弘瑾看著她,過了許久才說道:“你今日乏了,我還有要事處理,改日在來看你。”蕭弘瑾仿佛像逃離什麽戰場一般,匆匆的落敗跑了。可是真正輸的人還留在浴池旁。
英兒一直在外候著,原本看到蕭弘瑾來了,心中一喜,想這二人許久未見一起泡個鴛鴦浴,想象怪不好意思的,可是蕭弘瑾進去沒多一會,就聽到什麽東西碎了,又沒過一會蕭弘瑾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他足下生風,衣擺幾乎將跪在一側的宮人掀翻,英兒皺皺眉,輕聲說道:“恭送皇上。”
可是這聲皇上好像又惹怒了他,蕭弘瑾站在英兒麵前,似乎是真的生了氣,動了怒,寒聲問道:“你也叫我皇上。”
英兒跟著薛梓彤的日子久了,所以對蕭弘瑾也有了些了解,在她記憶裏,雖然蕭弘瑾有些刁鑽的皇子脾氣,可是還沒有這樣真正動過怒,這樣讓人畏懼,英兒抬著頭已經被嚇忘了規矩,嘴裏機械的答道:“皇上,本就是皇上啊。”
蕭弘瑾似乎是被薛梓彤刺激到,激動的捏住英兒的下巴,英兒一張俊俏的小臉,霎時因為疼痛和驚恐扭曲了,蕭弘瑾聽到骨頭在自己手中錯開的嘎吱聲,這才晃光身來,把英兒的臉丟開,英兒隨著慣性幾乎被蕭弘瑾拋了出去。
英兒從地上爬起拉,有氣無力的叫一旁的宮女過來,讓她們去叫來靈壽姑姑,接自己的班,靈壽很快就來了,看到英兒臉上雪白的小臉下,青一道紫一道的很驚訝,一向沉穩的靈壽也忍不住說道:“這是怎麽了?”
英兒看了看眾人,低聲附耳在靈壽耳邊說道:“皇上打的,怕是和大小姐鬧別扭,鬧得凶,眼目下馬上就有新人進宮,若帝後不和的傳聞傳到她們耳朵裏,唯恐她們生事,對大小姐不利。”
靈壽皺著眉認真的聽著,蕭弘瑾如此對鳳藻宮的人動粗還是頭一回,她也是有些懵,可是看著英兒臉上觸目驚心的手印,忙回過神來問道:“英兒姐姐打算如何?”
“我自去辛者庫領罰,說是我衝撞了聖駕,你去大小姐跟前伺候著,就說我病了,一定要瞞住啊。”英兒看著靈壽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懇切。
靈壽自然也是舍不得英兒去的,英兒雖然在大宅院待的年深日久,可是骨子裏那種天真爛漫和真誠是靈壽以前所沒有見過的,好容易一點點打開心扉有了個小姐妹,卻如今要眼睜睜看著她去辛者庫服役,若薛梓彤知道自然無需擔心,可是她們做下人的也隱隱感覺到薛梓彤和蕭弘瑾關係在一點點破裂,若是大家都想辦法一點點彌補,還有望和好,若是讓薛梓彤知道情同姐妹的英兒受了苦,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馬上宮裏就要添新人,這個節骨眼在出事鬧僵,蕭弘瑾怕是會一去不回頭了。
“我自會好生伺候,隻是要辛苦姐姐了,等到皇後和皇上和好,我一定相時向皇後婉轉表明,救你出來。”兩人似乎結成了某種神聖同盟,竟然有些熱淚飆出,既有被自己獻身的情節感動,也有心酸自己處境的傷感。
英兒消失在夜色中,靈壽目送著她月牙色的身影漸漸隱去,也擦幹了臉,換回平日波瀾不驚的表情,匆匆進了浴池去接薛梓彤。
靈壽剛剛進門就被殿中壓抑的氣氛和詭異的安靜,所鎮住,可是就算浴池裏流動的是硫酸,宮室的地板裏鋪著的是刀子,她也會義無反顧的向前走去,薛梓彤縮在蕭弘瑾為她裹上的被子裏,長長的睫毛微垂,頭發散在身上,眼睛裏投過來宮燈裏的光火。
靈壽微微福了福,她從未見過薛梓彤這般懶洋洋沒精神的樣子,但她還是見怪不怪的沉聲說道:“皇後娘娘,夜深了,奴婢伺候你安歇吧。”
薛梓彤微微轉了轉眼珠看到靈壽一身褐色衣服跪在潔白的漢白玉地磚上,靈壽總偏愛些老氣的衣服,到顯得她年紀大些,稀釋了她早慧深沉性格和年齡的衝突。
“我記得,我進來時不是英兒伺候著的嗎?”薛梓彤微微撐起身來,似乎有了些精神。
靈壽屏氣慢慢說道:“英兒最近累得狠了,在外麵吹久了冷風,便早去安歇了,找了奴婢來替。”靈壽這還是頭一次騙薛梓彤,說話字斟句酌,緊張的無以複加。
可是薛梓彤自己情緒低落,便沒大在意隻是擔憂的問道:“她一向喜歡粘著我,病了也要在我身邊支個小榻,是不是很嚴重。”
靈壽心裏一緊,她怎麽就忘了薛梓彤對她們這些做丫鬟的很是特別,她是真的把她們放在心上的,看來隻是稱病騙不過她,便說道:“回稟皇後,奴婢該死,跟您說了假話,其實是英兒想小少爺了,想回薛府看看小少爺,又不好意思和您明說,便找我托病,我看她相思甚苦,便來替了她的班。”
薛梓彤聽了完,忍不住笑了笑,輕聲說道:“好啊,我好久沒有聽到什麽開心的事了,多些人相愛我也是高興的。算來我也有好久沒回家看看了。”
靈壽垂下頭來,微不可聞的鬆了口氣,薛梓彤側過臉來笑著對靈壽說:“但願這家夥運氣比我好,能久一點,既然她不好意思道破,咱們也就別去打擾她,英兒臉皮薄,能下定決心,一定是情根深種了。”
靈壽恭敬的說道:“是!”
“看英兒這般,你心裏可羨慕?”薛梓彤輕聲問道。
靈壽依舊是那樣沉靜的說道:“靈壽這一輩子隻想伺候皇後到終老,其他的事,奴婢並沒有什麽奢望。”
薛梓彤看著她,看了好一會,揚揚眉,若在以前,她一定會鼓勵靈壽去尋找愛情,人這一生要過的圓滿,要事事都經曆些,可是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薛梓彤如此彪悍還難免情傷被拋棄的命運,靈壽一個小小宮女,雖然有幾分機靈,也難保不淒慘收場,一輩子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陪自己到老,似乎也沒什麽錯。
“娘娘怎麽了?是不是奴婢說錯了什麽?”靈壽心裏有些不安,薛梓彤一向目光炯炯,最近卻時常走神。
薛梓彤聽到靈壽清脆的聲音有些惶恐,怕自己嚇到她,抬起頭來笑笑,搖搖頭,說道:“沒事,我要休息了。”
靈壽點點頭,便扶著薛梓彤去了,她和英兒還不大一樣,雖然她也知道薛梓彤待她好可是,她不比英兒從小跟著薛梓彤長大,在英兒眼裏薛梓彤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在靈壽眼裏,薛梓彤應該像一座金光閃閃的神,所以自己要小心謹慎的供著。
傳說婆媳關係是世間最難處好的關係之一,薛梓彤沒有婆婆,可是卻又個了不得的公公,天剛蒙蒙亮,梁義就過來送了道旨意,說是太上皇請皇後去靈山喝茶。
太上皇自退隱以來還從沒要見過誰,二皇子恨不能自己掘個地道去見他,隻恨靈山太高。
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為薛梓彤梳頭發的宮女一個手不穩落了梳子,她才進來伺候薛梓彤,沒什麽經驗也沒見過什麽世麵,連帶著將薛梓彤的頭發牽扯了起來,疼的薛梓彤吸了口氣,鳳藻宮有專門看管下人的禮儀太監,負責懲罰不規矩的下人,小宮女嚇得跪在地上哭的泣不成聲。
一大早整個鳳藻宮就在一片打打罵罵哭哭咧咧的聲音中,薛梓彤差靈壽去罰這個宮女,她知道小宮女若斯落在太監手裏,多半會沒命,自己接了旨意,便重換了個宮女來為自己梳頭,因著是見太上皇,所以要將皇後的整套衣服頭飾取出帶好。
薛梓彤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端莊大氣,眉宇間卻有著一絲化不開的愁苦,鏡中的薛梓彤穿著暗紅色的鳳袍,金線繡的大鳳凰,張揚的鋪滿了整個長袍,儀態萬方,鳳凰孤傲的回眸眼上綴著嬰兒拳頭大小般的紅寶石,頭上戴著鳳冠,臉上畫著濃妝,長長的眼線幾乎畫進了雲鬢,果然是皇後的衣缽,如此氣勢,如此華麗,如此睥睨天下,薛梓彤仿佛著上了一身戰袍,梳妝罷便被一眾宮女太監抬到了靈山,一眾宮娥太監,隊伍浩浩蕩蕩的,到了靈山腳下,索性離皇宮還不算太遠,可是到了靈山腳下,薛梓彤卻不得不下轎子,靈山無論男女尊卑,都要步行上去,才顯誠心,故此靈山上的道路,狹窄逼仄,隻容一人過去,還險峻巍峨。
薛梓彤歎口氣,她雖然養了一個月,身子還十分虛弱,而且靈山附近寒氣集中,薛梓彤覺得站立都非常吃力,現在卻不得不憑一己之力爬這一直通天際的靈山,石階晶瑩剔透,非常滑,而石階的寬窄隻容一人通行,也沒人能扶一把,皇後的靴子裝飾性極強,不適合走路,皇後的一身行頭,靜坐在那裏都吃不消更遑論走這許多玉階。
薛梓彤深吸一口氣,開始爬了起來,靈山除了不適合人居住外,風景到獨好,一路奇花異草,仙林瑤池,真如羽化之地,龜眠之鄉,梁義走在薛梓彤前麵為他引路都顯得有些吃力了,薛梓彤輕聲說道:“公公這把年紀還要陪梓彤走這一遭,實在幸苦了。”
梁義轉過臉來,永遠沒有表情的臉微微抽了抽,看著薛梓彤的眼睛有些光亮,淡淡說了句:“娘娘辛苦了。”
薛梓彤苦澀笑笑,她來大曆這麽久,一直過的都太過得意了,打遍大曆無敵手,如今也碰到了對手,既然開戰了,對方有什麽招數盡管使出來,可是她薛梓彤吃過這一遭罪,自然會用心記著,慢慢還回去。
讓薛梓彤辛苦這一遭的除了景延帝不滿她抗議蕭弘瑾冊立妃嬪,肯定還繞不過方世昭去,薛梓彤想到這裏,雖然身體已經不堪重負,但是身體反而輕了些,她就好像是一個戰士一般,每一步都走的鏗鏘有力,雖然她身體現在還十分虛弱,可是她要她在敵人麵前露切,不如讓她直接從這高不可測的靈山之巔跳下去來的痛快。
跟在薛梓彤身後的丫鬟,有幾個體力不支的,腳一滑滾了下去,隻聽道一聲驚恐萬狀的嘶吼,便杳杳不可尋。薛梓彤回過頭來,要大多仆從留了下來,人家也是爹生娘養的壞了人家的性命到底良心不安,便隻剩一直堅持留在薛梓彤身邊的靈壽,和幾名身體比較健壯的太監。薛梓彤聽到自己身後的靈壽呼吸越來越重了,有幾次腳步發軟有些打滑差點沒從玉階上滾下去,索性她手腳靈活,攀住了一旁的藤蔓。即使這樣,靈壽走在薛梓彤身後也是雙手微張,深怕薛梓彤有個閃失,自己在後麵來不及接住她。薛梓彤心裏感到了一陣暖意。眼睛不禁有些發熱,靈壽就這樣一步一步亦步亦趨的陪著薛梓彤終於走到了靈山之巔,直從天空剛泛起魚肚白,一下沒有停歇的走到太陽西落,在每一個無法支撐的奔潰點時,薛梓彤心裏都會閃過蕭弘瑾的身影,她才漠然發現,堅強霸道如她,在心裏也會想著去依靠一個人,而這個人,再不會踩著七彩祥雲來救她於為難了,他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蓋世英雄,可卻看不到薛梓彤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