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未雨綢繆
他們確實是有著幾十年的友情,當時,他是滿腔抱負卻不得勢的皇子,而他則是壯誌淩雲的庶子。為了各自抱負,他選擇韜光養晦,而他則選擇了做個小兵。
而現在,他是九五之尊,他則是他手上所向披靡的大將軍,為他披荊斬棘。他們確實有著幾十年的友情,但是,他也向他效忠了幾十年,而他,則是被他猜忌了幾十年。
薛起是武將,骨子流著的也是武將那種剛直不阿的正義。若景延帝是猜忌於他,那他無話可說。他雖不懂官場裏的這些道道,卻也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
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常年駐紮在京城,為的,就是減少景延帝對自己的懷疑。因為,他不想失去他這個曾經的朋友。
可現在,他這個朋友,不隻懷疑他,連他的子女也一並懷疑了,甚至,還想著要傷害他們!
他自問此生無愧於心,無愧於江山百姓,更無愧於天地。如此的結果,他接受不了,也不能接受。
像薛梓彤曾經所說過的那樣,他可以為了天下蒼生而犧牲自己,但他不能讓自己的兒女也為此做出同樣的犧牲!
“你,可是怨我?”景延帝有些不確定看著薛起,遲疑的問道。
“臣下不敢。”薛起淡聲回道。麵上雖淡然,心下卻是苦澀無比。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那個仍舊被自己圈禁的陳凝華來。
“算了,你去吧。”景延帝見也問不出來,哀歎一聲之後,無力的揮了揮手,打發他離去。
“臣下告退。”薛起漠然行禮,而後便準備離去。
離去之前,景延帝卻又再次將他給叫住了。
“朕希望你能明白,不論將來發生什麽,不論朕做過什麽,在朕的心裏,你永遠是朕的朋友。”景延帝看著薛起的側影,淡聲道:“還有老四的婚事……雖然他與柳家的關係不怎麽好,但柳昂川到底是他的外公,新喪之下,還是先緩一緩吧。”
“是。”薛起恭聲應下,而後又等了片刻,見景延帝確實沒有別的吩咐了,這才再次行禮退去。
待薛起也離開之後,這原本就有些空曠的大殿頓時變得更加的空曠了。
景延帝端坐於龍椅之上,隻覺得寒氣滲人。
以前坐在這裏,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大殿,景延帝隻覺得這大殿氣勢恢弘,看得人激昂澎湃。而現在,他卻隻覺得寂寞。
怔了半晌之後,一個小太監忽然輕手輕腳的踱了過來,而後附在梁義的耳邊耳語。梁義點了點頭,打發他離去之後對景延帝稟道:“皇上,秦季同來了,現下正在禦書房候著呢。”
“哦,那走吧。”景延帝愣愣的點了點頭,而後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也不知是氣到了還是累到了,當他從龍椅上站起來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黑,而後整個人都軟了下去。
“皇上!”梁義眼疾手快,一把將他給扶住,“皇上您沒事吧?要不要傳太醫?”
景延帝聞聲,呆愣的轉過頭來,雙眼無神的盯著梁義看半晌,而後口齒不清的問道:“你說什麽?”
“老奴替您宣太醫吧。”梁義暗自苦笑,而後扶著景延帝重新坐下。
但景延帝卻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製止了他,而他的雙眼也重新恢複清明。
“去禦書房吧。”語畢,景延帝鬆開梁義的手,率先走了出去,“記住,此事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是。”梁義恭聲應了一聲,而後跟了上去。
麟德殿。
當景延帝重新回到麟德殿時,秦季同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屬下秦季同,見過皇上。”見景延帝到來,秦季同立刻垂手肅穆,跪拜了下去。
景延帝瞥了他一眼,沒有吭聲,直到在禦案後坐了下來,才淡淡的說了一句:“起來吧。”
“我讓你查的事查得怎樣了,可有結果了?”景延帝淡聲問道。
“回稟皇上,至屬下進宮前為止,江南州一案,除了陸誌奇仍然在逃之外,其餘人等均已抓獲。現下已全部押解至京。不過,在押解途中遇到兩次劫囚的,有兩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後不治身亡。”秦季同雖不明白景延帝為什麽會問自己這些,卻還是一五一十的回答著。
在蕭弘瑾接手紫衣衛之前,紫衣衛的一切事物向來都是由他直接向景延帝匯報的,因此,他也算得上是熟門熟路了。
“那些錢財呢?我聽說,你們所查封到的,並不是陸家的全部財產?”景延帝抬眼望了眼殿外,輕歎著問道。
“回稟皇上,事實確實如此。經敏柔郡主提醒後,紫衣衛就陸誌奇的財產問題進行過專門的查探。查探所知,他事先便已將一部分財產轉移藏匿了起來,而這部分財產也已經被我們找到。但是……”
“有話直說。”景延帝皺眉,聲音也隨之冷了幾分。
“是。”秦季同應了一聲,道:“經查探得知,陸誌奇還有一大部分的財產,被他分散存放在各個親戚家中了。”
“這麽說,不隻是陸誌奇一人斂財,而是整個陸氏一族都有份了?”景延帝怒極,冷笑道。
秦季同默然,雖未出聲,卻也算是默認了這個結論。
見狀,景延帝的臉色瞬時變得更加的陰沉了。暗自思索了一番之後,景延帝決定暫時將這事給壓下來。
此次的事情,已經鬧得很大,整個江南州大半的官員被捕,已是人心惶惶,若是再將整個陸氏也連根拔除,恐局勢會真的演變到無法控製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陸家,是太子最大的倚仗,若就這麽一下將其毀了,無異於斬了太子所有的羽翼。到時候,恐怕景延帝不想,別人也會以為他要換儲君了。
“朕讓你查的另一件事查得怎麽樣了?”沉默了一會之後,景延帝暗歎一聲,略帶疲憊的問道。
“回稟皇上,查過了,並無異常。”秦季同淡聲回道。
聞言,景延帝點了點頭,而後對著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待秦季同離開之後,景延帝的麵上再次浮現出了那種疲憊而又疑惑的表情。
“你說,真的沒異常麽?”景延帝側頭,有些茫然的望著身側的梁義,低聲問道。
梁義默然,沒有半點回應。他知道,景延帝也並不是真的要他回答。
“你說,秦季同,是不是有些不一樣了?”果然,頓了一下,景延帝又再次自顧的說了起來,“為什麽我總覺得秦季同變了呢?”
梁義苦笑,紫衣衛是景延帝一手創建的,秦季同更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心腹。而現在,他卻連他也開始懷疑了。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他連自己也開始懷疑了?
另一麵,秦季同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景延帝給惦記上了。現在,他隻覺得困惑。
一麵,是困惑為何景延帝會忽然將他召了去。要知道,自從蕭弘瑾接手紫衣衛之後,他便沒有再直接跟他有過接觸。另一方麵,在秦季同的心裏,他已經認同了蕭弘瑾這個統領。換句話說,紫衣衛是直屬於景延帝的力量,但同時也是蕭弘瑾的下屬。所以,這麽看來,他似乎有必要將那件事報告給蕭弘瑾知道。
可是,景延帝既然直接召他去查那件事,擺明了就是不想讓蕭弘瑾知道……這樣一來,秦季同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大將軍?”正在秦季同覺得困惑的時候,卻忽然見著薛起的身影在前麵。
四下望了望,秦季同不由得疑惑了起來。他來這裏幹嘛?
這地方叫南街,是城內距皇宮最近的一條街。正是因它有著這樣獨特的地理位置,所以這條街也是京城內巡查最嚴的街,相應的,這條街便也沒那麽熱鬧了。
試想一下,誰會願意在整天有著士兵巡邏的街上閑逛呢。相應的,這地方便成了那些達官貴人比較喜歡的聚會場所之一。
若是別人出現在這裏,秦季同可能還不會感到意外。可這個人確實薛起,而他又是一個素來不喜應酬的人,再聯想到景延帝先前的吩咐,秦季同猶豫了一下,然後暗中跟了上去。
而薛起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跟蹤了,一路前行,徑直進了街尾的那家酒家。
見薛起直接進去了,秦季同不由得更加的疑惑了。無他,隻因這酒家本身就是一個迷團。
按理說,這樣的街道,就算有酒家,那也得是夏家酒樓那樣的規模。可這酒家不同,掌櫃的是七旬老者,隨時一副邋裏邋遢的樣子,而他這鋪子,更是破得不行。
而這老者與這鋪子也是忽然間出現的。當時秦季同還暗中調查過這鋪子,但最終卻是什麽都沒有查出來。雖說之後也有一直留意這鋪子,但直到現在為止,依然還是什麽都沒有查到,似乎這真的隻是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肆。
但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薛起來這裏做什麽?
“薛大將軍還真是守時。”
酒肆內,那紅鼻子的老者見薛起進來,也不起身,隻是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算是招呼。
薛起見狀,也不惱,徑直撿了張空桌便坐了下來。事實上,也沒什麽好挑選的。這鋪子內,除了那紅鼻子老者,與剛進來的薛起,便再沒了別的活物。
坐下之後,薛起瞥了那仍舊靠著柱頭打盹的老者一眼,然後暗歎一聲,自行去取了一旁的抹布擦拭起桌上的灰塵來。
“你說你是不是做作,明明都坐下了才來擦灰,既然要擦,為什麽不在坐下之前擦?”那老者一臉鄙夷的看著薛起,言辭間也滿是不屑。
薛起無語,怔了一下之後發現,似乎還真是這樣。苦笑一聲後,薛起隨手將那抹布丟在一旁,而後又自行去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一壇子酒來。
那老者見薛起拿了酒來,自行一個側身後從柱頭邊挪了過來。
見他伸手便去抓那酒,薛起再次無語,卻也隻得再次起身,重新再去拿個酒碗過來。
“這京城就是好,連風都比邱城的要溫柔得多。”那老者忽然咧嘴一笑,而後伸手將那壇子酒抓過來,直接一掌拍碎泥封,就著壇子便仰頭暢飲起來。
滿滿的喝了一大口之後,那老者才將酒壇放下來,而後雙眼泛著光的盯著薛起,嘲道:“暖風熏得將軍醉,鐵骨豪情不見回!”
說完,那老者忍不住大笑出來,而後再次抱起酒壇懸空豪飲起來。
“樊將軍豪氣幹雲,薛起自是不能比。”薛起苦笑,雖知道這樊城是在嘲諷自己,卻還是拍了泥封將酒倒進了碗裏,而後執碗慢飲。
“豪氣幹雲?嗬嗬,豪氣幹雲。”聽到薛起的話,樊城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一般,雙眼都沒了神采,隻是呆愣的重複著這幾個字。
薛起見狀,也不去打擾他,依舊自顧一碗一碗的喝著。
良久,那樊城忽然回過神來,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去他的豪氣幹雲,去他將軍!明明就是兩個酒鬼,裝什麽英雄!”
說著,樊城再次端起了酒壇,對著薛起做出了敬酒的姿勢。薛起見狀,再次苦笑,而後將自己麵前的酒碗端了起來。
“說吧,什麽事。”再次痛飲之後,樊城放下手中已經空了一半的酒壇,而後一臉嚴肅的看著薛起,沉聲問道。
“我就不能來找你喝酒麽?”薛起苦笑,有些無力的回道。
樊城瞥了他一眼,順手再次將酒壇端起來,用實際行動向他表達自己的不屑。
見狀,薛起再次苦笑,而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道:“我希望你能幫我。”
“幫你?”樊城愣了一下,而後回過神來,眼神平淡且不屑的望著薛起,冷道:“你要我怎麽幫你?你覺得我能幫你?”
“當然。”薛起肯定的點了點頭,鄭重道:“放心,我不是要你幫我打仗,我隻是要你一個承諾。”
聞言,樊城收了不屑的表情,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他一臉認真的望著薛起,道:“你想好了?”
“是。”薛起點了點頭,而後在樊城詢問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我希望你能答應我,若是以後我出了什麽事,希望你能想辦法保全我的一雙兒女。”
“你倒真是看得起我。”樊城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算是應了下來。
見狀,薛起感激的看了樊城一眼,而後重新將自己麵前的酒碗添滿,端起來敬了他一碗。
樊城也不推辭,徑直端起麵前的酒壇便又是一通豪飲。
“哎,你不是一共有三個女兒麽?”頓了一下,樊城似忽然察覺到這事不尋常一般,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隻是,他所疑惑的並不是薛起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安排,而是他為什麽會隻保那一個女兒。
“我倒是想將我整個將軍府都托給你,但是……你有那個能耐麽?”薛起斜了樊城一眼,學著他先前那鄙夷的語氣回道。
“嗬嗬。”樊城無語,隻尷尬的摸了摸有些泛紅的鼻子,算是默認了薛起的說法。
“那個人已經等了你那麽久了,你不請他也過來喝一杯麽?”頓了一下,樊城輕咳一聲,朝著酒肆外揚了揚下巴。
薛起愣一下,而後順著樊城的目光向外看去,但卻什麽也沒發現。正當他打算問問樊城是怎麽一回事的時候,卻忽然瞄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
再次愣了一下之後,薛起忽然揚起了嘴角。
“他在那兒多久了?”薛起問道。
“跟著你來的。”樊城飲了口酒後答道。
“別忘了你方才答應我的事。”薛起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後站起身來,見樊城點了點頭後,這才揚笑而去。
出了酒肆之後,薛起望了眼有些陰沉的天,笑得更加的開懷了。
街尾,秦季同藏在角落的暗處怔神。他知道薛起已經發現他了,但是,對於薛起的態度,他卻越發的琢磨不透了。
再次瞥了一眼那酒肆之後,秦季同也從暗處轉了出來,追著薛起的腳步而去。
離開南街之後,薛起也不去管身後的秦季同究竟做何想,直接朝著自己的將軍府了走了過去。
回府之後,薛起立刻將府內的侍衛統領召了過來,吩咐他加強府內守衛後便又將他打發走了。
“父親。”薛梓彤進門的時候,正好與那離開的侍衛統領擦身而過。見那侍衛一臉凝重的表情,薛梓彤頓時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你怎麽過來了?”見到薛梓彤的身影,薛起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並立刻吩咐她坐下,“怎麽不呆在房內休息?膝蓋不疼了?”
“女兒見父親許久未歸,心下擔心,所以過來瞧瞧。”薛梓彤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早上的時候,自蕭弘瑾那裏得知柳昂川死了之後,薛梓彤便立刻料到景延帝一定會就此事詢問薛起的意見。因此,一大早她便來找過薛起,告訴他應對之法。
事實上,薛起一向不屑於拉幫結派之事,也並沒有與朝中的哪位大臣特別交好。其中又以文臣為最。薛起甚至連某些文臣的全名都不知道。因此,就算真的要說,他也真的不知道應該推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