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醫生的說法,趙沐蔓的身體並無大礙,觀察個一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實際上,趙沐蔓在醫院裏足足住了七天還沒有出院。

不但如此,檢查顯示趙沐蔓還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同時還有輕度的抑鬱症。

CT掃描過了,專家會診也來過了,可是都無法找出趙沐蔓患病的原因,最後隻好歸結為趙沐蔓在那次的被綁架事件中心理受了刺激,建議趙沐蔓找心理醫生進行心理恢複重建。

趙衍非常自責,一個勁地埋怨自己來得太晚。

趙沐蔓這時也早忘記了自己之前曾有過要“讓他好看”的想法,她已經被一連串的噩夢折磨得精神萎靡。

自從那天之後,趙沐蔓每天晚上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做同一個夢,夢裏一次次地重複著相同的場景,爭吵,撕打,最後是那個麵目模糊不清的女孩七竅流血的慘狀,每次到了這時,她都會被嚇醒,一身冷汗,然後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到天明。

無法入睡,做相同的噩夢,同心理醫生談過幾次卻一點效果也沒有,趙沐蔓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瘋掉。

到第七天晚上,趙衍又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醫生製服的中年男子。

在醫院裏住了幾天,在她病房裏來來去去的醫生和護士趙沐蔓都認識了,可是這個醫生看起來很陌生。

趙衍坐在趙沐蔓床邊,柔聲問道:“今天感覺怎麽樣,症狀有沒有減輕?”

趙沐蔓搖頭,長期的睡眠不足使她的眼眶都深陷了下去,她也不明白,不過是做噩夢而矣,誰還沒做過噩夢,怎麽到她這裏,就弄得這麽嚴重了?

趙衍抿了抿唇,神情嚴肅:“小蔓,你這種症狀我谘詢過很多醫生,他們都說如果心理重建也沒有效果的話,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是你以前失去的記憶在逐漸恢複,而那段記憶是你不願意麵對或者你認為非常可怕的,所以你下意識地想要遺忘掉,恢複與遺忘兩邊拉鋸,就象是兩個小孩子打架一樣,所以你才會失眠,做噩夢。”

這個說法趙沐蔓並不是第一次聽到,她剛成為趙沐蔓那一段時間也經常做噩夢,當時她的主治醫生也曾經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可是趙沐蔓卻覺得這很荒謬。按道理說,她進入到趙沐蔓的身體,成為了趙沐蔓,那麽原來的趙沐蔓就算沒有魂飛魄散,也不應該在這個軀體裏還保留有意識才對。如果按他們所說,這個軀體還保留著原來的記憶,那不是意味著,趙沐蔓的身體裏竟然有兩個意識?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趙衍繼續說道:“我想了很久,或許有個辦法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趙沐蔓眼前一亮,如果能消除那個該死的噩夢,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趙衍指了指他身後的那個中年醫生:“這位劉醫生,是高級心理谘詢師,嗯,或者應該說是一位催眠師比較恰當。”

催眠師?趙沐蔓睜大眼,這個名稱,她倒是聽說過,可是,見到真人還是第一次呢。

她仔細打量著對方,發現他和一般的中年男人也沒什麽區別,頭頂有點禿,啤酒肚也不小,走在街上,隻怕誰也不會注意到。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的眼睛非常明亮,一點也不象中年男人那樣渾濁。

在趙沐蔓印象裏,催眠師都是很神秘的,如果他不是趙衍帶來的,而趙沐蔓也知道趙衍不會騙她,打死趙沐蔓也不能相信,這樣一個滿大街都是的中年男子竟然也是催眠師。

那位姓劉的醫生自然也看到了趙沐蔓眼中的不置信,他也不說話,隻淡淡一笑。

趙沐蔓也知道自己這樣打量別人是不太禮貌的,她轉過視線,對趙衍道:“你的意思是說,要讓催眠師為我治療?”

趙衍點點頭:“劉醫生對這方麵很有經驗,曾經治愈過近百名失眠患者和神經衰弱症患者。”

趙沐蔓猶豫了一下,她雖然沒見過催眠師怎麽催眠,可是在電視裏看到的,催眠師可以誘導人說出自己心裏最大的秘密,而她的秘密,卻是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的。

劉醫生似乎看出了趙沐蔓的想法,他微笑道:“一般的人都以為催眠師無所不能,其實這是誤導,最起碼我是沒有這個本事的,我也隻能根據你所做的噩夢進行分析引導,試圖還原噩夢的來源和真實情況,對於其他的病人不願意透露的情況,我們也是無法得知。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所做的也就是一種深層次的心理輔導。”

趙沐蔓聞言心裏鬆了口氣,對這個劉醫生的印象又改觀了幾分,到底是催眠師,對人心的把握可真是洞若觀火啊,短短幾句話就能打消對方心裏的疑惑。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趙沐蔓連萬一的暴露可能都不想嚐試,可是現在她真的被這可惡的噩夢折磨得精神軟弱,再加上對方是趙衍帶來的,所以考慮再三,趙沐蔓還是答應試一試。

見到劉醫生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兩手空空,趙沐蔓有些奇怪道:“我就這樣躺著?你......是不是要拿個懷表啊什麽的晃啊晃?”

劉醫生笑了起來:“不用,那都是電視裏唬人的東西,你這就樣躺著,我們說說話。”

隻說說話?趙沐蔓想著,那和心理醫生還真沒什麽區別。不過心理醫生的聲音沒有劉醫生好聽,看不出來啊,長得那麽普通的劉醫生竟然有這麽有磁性的嗓音,都可以媲美歌星了。

“聽說你最近老是睡不著,能告訴我是為什麽嗎?”

“我不敢睡,一睡著了就會做噩夢。”

“是什麽樣的噩夢,能給我形容一下嗎,或許我可以幫幫你。”

......

趙沐蔓覺得自己又睡著了。

不能睡著,不能睡著,會做噩夢的。

趙沐蔓急得直跳腳,可是似乎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叫她,往前走,看看前麵到底是什麽?

於是她穿過了不知道走過多少次的走廊,站在了不知道站過多少次的鏡子麵前。

鏡子裏的人影仍然麵目模糊。

“你仔細看清楚,你一定能看清楚的,到底是什麽人,你認不認識?”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傳來充滿磁性的聲音。

趙沐蔓迷迷糊糊道:“我看不清楚,他們好象都沒有臉。”

聲音頓了頓,又響起:“那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

“知道,他們在爭吵。”

“他們為什麽爭吵,爭吵的內容你聽得到嗎?”

趙沐蔓仔細聽了聽:“我知道,那個卷發女人說長發女人假惺惺,嘴裏說離婚其實心裏還一直糾纏著不放。長發女人就說卷發女人不可理喻。”

“然後呢?”

“然後長發女人要走,卷發女人不肯,非要對方保證不再糾纏。”

“糾纏誰?”

“我不知道,她說得很模糊,我聽不清,不過長發女人好象答應了,她開始打電話了。”

“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這一次,那聲音沒有追問那男人是誰,隻是道:“他出現以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他打了卷發女人一耳光,還說根本沒想過要和她結婚,卷發女人不相信,罵長發女人,說一定是她搞的鬼,她們兩個打起來了,卷發女人好凶啊,另一個看樣子打不過她。”

“是嗎,那男人沒什麽動作嗎?”

“有啊,他想拉開她們,可是那卷發女人抓得很緊,拉不開,啊,他好象很生氣,將兩人的胳膊拉著用力一甩。”

趙沐蔓驚叫一聲:“那個長發女子撞到桌角了,她不動了。我看到那男人試過她的鼻息,她死了!”

磁性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神奇地安撫住了趙沐蔓的恐懼:“不要怕,你好好想想,那長發女人確實是死了嗎?”

“是啊,卷發女人害怕得哭起來,那男人就說......就說......”

“就說什麽?”

趙沐蔓急劇的喘息著:“他說這是意外,他不能坐牢,他叫卷發女子幫他,卷發女子不肯,他就一個勁地說,你不要逼我,你不要逼我。”

“你別激動,這隻是個夢,記得嗎,你是在夢裏,夢時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不,不,我知道是真的,這是真的,我看到的,他把她抱起來向陽台走去了,他要把她從陽台扔下去,造成一場意外,可是陽台很高,他一個人做不到。”

那聲音的節奏似乎也變快了:“你仔細想想,那個男人,還有他抱著的女人,你見過的,是你很熟悉的人,你一定認得出來的。”

我一定認得?趙沐蔓苦苦思索,這個男人,真的很眼熟,是誰呢?

一個名字就在她腦海裏盤旋,可是趙沐蔓就是說不出口,正焦急間,一直縮在地板上哭泣的卷發女子突然抬起頭來大叫一聲:“你要幹什麽?”

正在這時,趙沐蔓駭然看到,那被抱著女人的臉再一次開始流血,不同的是,這一次,趙沐蔓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臉。

趙沐蔓“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然後,夢境消失了,那個一直同她說話的聲音也消失了,她發現自己仍然躺在病房的床上。

趙衍急忙上前,抓住趙沐蔓的手:“小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趙沐蔓驚魂未定,任由趙衍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水。

她看向劉醫生,劉醫生向她點點頭,神色間也有一絲疲憊。

趙沐蔓恍然,原來夢裏那個聲音真的是劉醫生,她在不知不覺中就被催眠了,然後將那個夢還原了出來。

劉醫生看向她,聲音溫和:“你最後看到了她的臉,你認得她?”

趙沐蔓臉色蒼白如紙,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不,我不認得,我隻是......看到她的臉開始流血,覺得很可怕。”

劉醫生點點頭,安慰她道:“不用怕,這個夢既然已經解開,以後就不會再做了。”

趙沐蔓木然點頭,似乎還沒從噩夢中恢複過來。

趙衍一臉心疼,將她輕擁在懷裏,對劉醫生道:“真的不會再做噩夢了?”

“80%以上的機率不會再做了,雖然她最終沒有看到那幾個人的臉,不過能聽到他們說的話,知道他們在做什麽,證明這個記憶已經被打開,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了。”

趙衍籲了一口氣:“謝謝你,劉醫生。”

劉醫生會意地笑了笑,告辭離去,將空間讓給這對小兒女。

趙衍輕執著趙沐蔓冰冷的手,不住地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好了,劉醫生說不會再做噩夢了,他在這一行很有名氣的,我請他來可費了不少勁。以後你可以放心睡覺了。”

趙沐蔓的身體已經不再顫抖,可是臉龐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手掌裏全是汗水,卻涼冷如冰。

趙衍隻當她被噩夢嚇著了,不住地安慰著她。

趙沐蔓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順從地依偎在趙衍的懷裏,心裏,卻如同驚濤駭浪。

她看到了,她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了。

那是雲喬,那是過去的自己啊!

原來自己真的不是自殺,而是被人殺死後拋到陽台外造成自殺的假象的。

那個殺死雲喬的男人,那個將雲喬拋到陽台外的男人,當他回過頭的那一刹那,趙沐蔓就認出他了。

怪不得她這麽熟悉,那是她曾經無比親密的男人啊。

趙沐蔓真恨不得將事實的真相馬上告訴趙衍,讓他將那個該死的男人抓起來,替自己報仇。

可是,她不敢,她不能。

因為她雖然沒看清另一個女人的臉,可是她卻知道,自己第一次見到趙沐蔓的時候,她就是一頭卷發。

趙沐蔓和高宸殺了雲喬?

她該怎麽辦?

這是怎麽樣一個荒謬的狀況?

自己的身體被人拋下陽台,而意識卻跑進了殺害自己凶手的身體裏,這該怎麽算,是天理昭昭,疏而不漏,還是造物弄人。

如果要報仇,趙沐蔓要坐牢,可是她才是真正的苦主,這天底下哪有苦主被人害了反而去坐牢的事情?

可是不坐牢,難道雲喬就白死了?

說,還是不說,趙沐蔓陷入兩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