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天的時候,徐灩提出要趙沐蔓陪她一起去看望她小學時的老師。

趙沐蔓也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這兩天,她實在是受夠這家人的古怪氣氛了,雖然來的第一天她就勸過徐灩,而徐灩似乎也想通了些,對家裏人的態度有了些軟化,可是在趙沐蔓看來,她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

而徐灩的家人也很讓趙沐蔓抓狂,徐爸徐媽似乎對女兒的終身大事無比上心,可是自那天被女兒搶白之後,又不敢在她麵前提及此事,於是便轉而把注意力集中到趙沐蔓身上。徐爸還好,畢竟是男女有別,不好過問,可是徐媽隻要一有空,就必定拉著趙沐蔓聊天,內容也很千篇一律,無非是她和徐灩認識多久了,徐灩有沒有談對象,有沒有中意的,有沒有人追求之類的,捎帶的還會關心一下趙沐蔓的終身大事,在聽到趙沐蔓也是單身的時候,還一臉唏噓地說,怎麽這麽漂亮的好閨女竟然也不找對象。弄得趙沐蔓也產生了錯覺,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恐怕真的會嫁不出去。

而徐灩的哥哥和嫂子則是兩個極端。哥哥徐煥不知道是不是有戀妹情結,對著徐灩永遠是一張笑嗬嗬的臉,哪怕徐灩說他、瞪他,對著他冷嘲熱諷,他也不生氣,反而一個勁地討好徐灩。

相比之下,嫂子劉芳則對徐灩冷淡得多,不知道是因為媳婦與小姑子天生不和,還是因為徐煥對徐灩的態度引得她吃醋,這幾天下來,劉芳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趙沐蔓覺得,再要住幾天,隻怕徐灩沒走,劉芳就要回娘家了。

所以徐灩一提出要出門,趙沐蔓便忙不迭地答應了。

因為學校離這不遠,兩人便決定走著去,看著徐灩提著的禮品,趙沐蔓奇道:“帶這麽多禮物,看來你和你老師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啊。”

徐灩點頭道:“你不知道,萬老師對我不是一般的好,當年要不是他,可能我連小學都畢不了業。”

趙沐蔓豎起耳朵:“怎麽這裏麵還有一段故事?”

徐灩道:“哪有那麽複雜,你也知道我爸是很重男輕女的,總說女孩子總歸是要嫁人的,讀再多的書也沒什麽用,所以我小學讀到三年級他就不讓我讀了,是萬老師找到我爸媽,說可以免收我的學雜費,我才能繼續上學。小學畢業後我爸又要我回家,萬老師又答應資助我讀初中的學費,那個時候農村的學雜費還沒有取消,雖然不多,可是萬老師一個月的工資也隻有幾十塊,還要養家糊口,我爸先不肯,萬老師找了他好幾次,他才勉強答應了。中考的時候,我考了全鄉第一名,可是我不能再找萬老師的麻煩了,所以隻好輟學了,萬老師再一次找到我爸媽,說要供我讀高中,甚至將來可以供我讀大學。這次我爸說什麽也不肯,他說萬老師你能供她學費,可是生活費還有平時交的錢又怎麽辦呢,再說,她一個女孩子認得幾個字就可以了,早點出去打工還能賺錢貼補家裏呢。萬老師沒辦法,臨走的時候,眼眶都紅了,說可惜了一個好苗子。”

趙沐蔓聽到這裏肅然起敬:“真是一個好老師,咱們確實應該去看望他。”

徐灩笑道:“不怕你笑話,當初我還曾經想過,將來長大了要嫁給萬老師呢,可是後來沒上成高中,覺得挺對不起他,一直不敢和他聯係。”

趙沐蔓也笑道:“那你這次去,是負荊請罪的?”

她本是開玩笑的,誰知徐灩卻認真地想了想,點頭道:“也許是吧,我混到如今這種地步,總覺得辜負了他當初的一番心意。”

說話間,就到了學校,因為正是寒假,學校裏沒什麽人,隻有一個住在那裏的老師留守。

徐灩上去打聽,結果卻大失所望,原來萬老師早在兩年前就調走了,據說是調到鄉裏的一所中學去當副校長,可是具體是哪所學校,那位老師也不清楚。

徐灩興衝衝地前來,卻得到這麽個消息,心情很是鬱悶,一路上都怏怏不樂。

趙沐蔓不停地安慰她,可是效果卻不佳。

回到徐灩家的小院,剛進院門,便聽到屋裏傳來劉芳的聲音:“......我還不侍候了呢。”

“你小點聲,當心爸媽聽見。”

“聽見又怎麽樣,你們家姑奶奶難道是瓷做的,碰不得?你們一個個的就慣著她,你看看,她一回來,家裏都成什麽樣了,這個年,還讓人怎麽過啊。”

徐煥似乎也有些急了,聲音也大了起來:“什麽怎麽過,我就這一個妹子,出去幾年才回來一趟,你做嫂子的讓讓她怎麽了,你別忘了,你住的這房子,還有家裏添的這些大件可都是她買的,要不是她年年往家裏寄錢,咱們家能有這好日子過?”

劉芳的聲音既傷心又委屈:“我沒讓著她?她大小姐要求又多,又說床硬,又說被單潮,今天粥明天飯的,哪樣不是我做的,我天天好吃好喝地侍候著,陪笑臉、陪小心,就差給她磕頭下跪了,可她領情了嗎,你看她那張臉,好象我就該是她的傭人似的,這也算了,可她哪隻眼睛看到我對爸媽不好了,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嫁進門這麽多年,我對你爸媽不好嗎?”

徐煥聲音低了一些:“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迎迎在外麵也不容易,當年咱們家虧欠了她,她心裏難受,她在外麵受了委屈,回到家還不興她發發脾氣啊,自家人不體諒她誰還體諒她。”

“自家人,你當她是自家人,她可未必當你是自家人,她要眼裏有你這個哥哥,為什麽我幾次提出來,讓她在城裏給你找個活幹,她就是不同意?難道還怕咱們家好過她去?自己穿金戴銀,出手那麽大方,看著哥哥嫂嫂家生活困難也不幫襯一下,這算什麽自家人?”

徐煥猛地怒了:“誰叫你跟她說這事了?你當城裏的事是那麽好找的,她穿金戴銀咋了,那是她掙的,你眼紅啥?我告訴你,你要再這樣淨說些有的沒的,你就回娘家去,我不攔你!”

“你......”劉芳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似乎氣得不輕:“我這麽辛苦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和這個家?你要趕我走,我早看出來了,你眼裏除了你妹妹還能看見誰?”

徐灩站在那裏,也不說話,隻一雙拳頭緊緊攥起,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激動的。

趙沐蔓見勢不妙,急忙大聲道:“哎,既然萬老師今天不在,那改天有機會再去好了。”

屋子裏的聲音嘎然而止,過了一會兒,徐煥跑了出來,神色有些慌張:“迎迎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哦,萬老師不在是吧,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

在他後麵,劉芳也跟著出來了,她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看到徐灩和趙沐蔓,劉芳勉強笑道:“回來正好,我正準備做飯呢,今天中午想吃點啥,要不我烙蔥油餅吧,你上次不是說愛吃那個嗎?”

趙沐蔓原本還擔心徐灩會大大發作一番,誰知她卻淡淡道:“好啊,有勞嫂子了。”

劉芳原本擔心徐灩和趙沐蔓會聽到她和徐煥的談話,現在見徐灩神色還算平靜,心中微鬆了口氣,想著她們或許是剛回來,並沒有聽到,當下笑容也變得自然也許多:“那好,我這就去發麵。”

徐灩回到自己住的房間,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趙沐蔓看著她,眼中帶著擔憂。

她斟酌著詞句道:“你嫂子也不一定真那麽想,也就是一時嘴快,我看她平時對你,還是挺好的。”

徐灩抬頭,看著趙沐蔓笑道:“是啊,你沒看到她當時出來的時候,生怕我聽到什麽,臉色都變了,其實她和我哥一樣,都是老實人。說起來還是我做過了呢。”

趙沐蔓皺眉道:“我倒覺得吧,你不讓你哥進城也是為他們好,你哥這個人心地是好,可是人太老實,又不會和人打交道,你要真把他弄到城裏去,他哪是城裏那些殺人放火眼也不眨的白骨精們的對手啊,隻怕被人賣了還要替人家數錢呢,就算你能幫他,難道還能時時刻刻地看著他不成,再說,現在也不同以往,農村條件越來越好了,何必非跟到城裏去看人白眼,受那份罪,農民工可不是那麽好做的。”

徐灩歎了口氣:“嫂子說得也沒錯,我的確是很自私,我嘴上是說怕他到了城裏被人欺負,其實我心裏更介意他被人恥笑會連累我,更怕他知道我的處境瞧不起我,要是我爸媽知道我......我以後都不能再登這個門了,那我就真的是無家可歸了。”

“我也想對他們好,可是每次我想把以前的事忘掉,他們卻偏要擺出一副對不起我的樣子來,有什麽事也不敢對我說,他們這樣,還把我當女兒看嗎?”

趙沐蔓慨然道:“你不用難過,你想想我的家人,你還有父母和哥哥,他們心裏是真的疼你,就算你父母當年有錯,他們也是不得已,更何況,這麽多年來,他們一直懷著愧疚,心裏也不好受。”

徐灩沉默良久,才道:“我們明天回去吧。”

趙沐蔓默然,既然這裏住得大家都不開心,何必要勉強自己,也勉強別人,徐灩說得不錯,在外麵戴著虛假的麵具是迫不得已,難道對著親人也要強裝笑臉,虛與偽蛇?

這件事不存在誰對誰錯,大家所處的環境不同,經曆不同,所要追求的自然也不同,如果非要論個對錯,隻能怪當時那個時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