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心事,趙沐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知道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被徐灩搖醒了。

“快起來,馬上要到站了。”徐灩的聲音裏一點也聽不出昨晚的頹唐,倒象有點興高采烈的感覺。

一路上,兩人都對昨夜發生的事緘口不提,就當完全沒有這回事似的。

事實上,看著徐灩一如既往地同她嘻嘻哈哈,嘴裏還不時地冒出一句“姐們”,趙沐蔓都有些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夢了。

下了火車,徐灩包了一輛出租車,又經過幾小時的顛波,直到下午才到她老家。

昨夜本來就沒睡好,又坐了大半天的車,趙沐蔓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從出租車裏下來,她使勁地伸了伸腰,看看四周,卻隻看到一大片田地。

“這是你家?怎麽沒看到村子啊?”

徐灩一邊費力地從出租車的後車廂裏取出行李,一邊道:“還早著呢,我們那不通公路,隻有一條機耕道,出租車是過不去的,咱們隻能在這下,然後步行過去。”

“步行?”趙沐蔓看了看擺在地上的大包小包,心中有點不好的預感:“要走多久?”

“大概2、3個小時吧。”

“2、3個小時?”趙沐蔓幾乎要尖叫:“你不是開玩笑吧,就咱們兩個人,拎著這麽多東西,走上2、3個小時?”

徐灩笑道:“知道你現在是嬌小姐,走不了路,放心,我已經提前給我哥打過電話了,他會開車來接我們的。”

“開車?你不是說你們家不通公路,車子過不去嗎?”

徐灩沒有回答,她朝遠處看了看,一臉喜意道:“我哥來了。”

趙沐蔓順著徐灩的目光看去,頓時哭笑不得。

原來她所謂的開車來接,就是開著一輛“麻木”車。

這種車在城市裏早幾年前就被禁止上路了,想不到在這裏又重新看到它的身影。

趙沐蔓看著那輛“突突突”地冒著煙,看上去似乎快要散架的“麻木”,猶疑道:“這車行不行啊?”

徐灩看她一眼:“或者你想步行?”

趙沐蔓看看一望無際的田地,再看看腳下的休閑鞋,雖然是平跟,可是如果走上2、3個小時......

別無選擇的趙沐蔓硬著頭皮上了車。

徐灩的大哥看起來就和普通的農民一樣,結實的身材,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還有臉上看起來有些憨憨的笑容。

他看到徐灩,咧開大嘴笑道:“迎迎,你回來了。”

徐灩沒好氣地應了一聲,就上了車,也沒和他說話,看起來,倒象是滿肚子不高興似的,和剛剛那個見到車子就一臉喜意的神情完全不同。

徐灩的大哥看起來好象有點怕徐灩,也不敢再說話,彎下腰就去拎地上的行李。

趙沐蔓不解地推推徐灩,小聲道:“哎,你剛才不是挺高興的嗎,怎麽看到你哥,反倒板起臉來了?”

徐灩默然,過了一會,才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看到他那樣笑,心裏就煩,土裏巴嘰的。”

“他那是看到你回來高興,要是他愛理不理的,你更該煩了。”

徐灩一瞪眼:“他敢,我馬上掉頭就走。”

“笑也不行,不笑也不行,那你想怎麽樣啊?”

徐灩一甩頭:“算了算了不管他,反正這麽多年他們也習慣了,要是我對著他一臉笑,他才該奇怪呢。趕緊上車吧,不然一會到家天就黑了。”

車子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左搖右晃,趙沐蔓緊緊抓著車兩邊的扶手,竭力保持著平衡。

她苦著臉道:“我從一歲以後就沒睡過搖籃了,今天倒好象重溫舊夢了。”

徐灩的適應能力顯然比趙沐蔓強多了,笑道:“那你還應該感謝我了。”

趙沐蔓翻了個白眼:“你該感謝我身體好不暈車才是。”

徐灩卻道:“也是啊,說起來,你住了一次院以後,身體確實好多了,我記得你以前暈車暈得挺厲害來著。”

趙沐蔓一驚,急忙岔開話題:“哎,我剛聽你哥叫你什麽?盈盈,你的小名?我覺得這名字比徐灩好聽多了,其實你爸媽挺會取名字的,你還說他們沒文化。”

徐灩沒好氣道:“有什麽文化,他們就是想再生個男孩,所以叫迎迎。”

趙沐蔓這才恍然,她笑道:“你就知足吧,最起碼沒叫你招娣什麽的。”

徐灩哼了一聲道:“那是因為村裏叫招娣的已經有好幾個了。”

趙沐蔓嘻嘻笑道:“我怎麽覺得你和你哥長得一點也不象啊,你隨誰?”

“象我媽吧,”徐灩道:“我爸說,我和我媽年輕的時候就象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不過我自己倒不這麽覺得。”

趙沐蔓驚歎道:“那你媽不是長得很漂亮?”

徐灩不置可否:“一會你見到了就知道了。”

“對了,一會我怎麽稱呼你哥啊,總不能你哥你哥的這樣叫吧。”

“我哥叫歡歡,不用說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了吧,後來我哥讀到初中,嫌這名字不好聽,就改了叫徐煥,我就改了叫徐灩。”

“歡歡!迎迎!”趙沐蔓愣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還有沒有叫盼盼的啊,哈哈,這名字取得,太有水......咳咳......”

她笑得太厲害,車子又在搖晃,一時之間,竟然給嗆著了。

徐灩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叫你笑,活該。”

趙沐蔓一邊咳一邊笑,等到好不容易止住咳,已經是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徐灩作勢要撲過來掐她,趙沐蔓兩隻手都攥著扶手不敢動彈,隻好求饒。

車子開了半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一個百十戶人家的村子,一條土路穿村而過,灰色磚石房屋沿街錯落,一條小河與土路交叉,從村前流過。

車子剛一進村,村子裏就熱鬧起來了。幾十條大大小小的狗從牆根、柴火堆後一起湧出來,追著車子一陣狂吠,趙沐蔓坐在車裏膽戰心驚,總擔心會不會有一條狗突然蹦進車裏。

徐灩恥笑她道:“你以前也是農村出來的,這才幾年,倒比城裏人還嬌氣了。”

趙沐蔓這個冒牌農村人隻好裝作沒聽到。

車子停在一棟青灰色的二層小樓前,樓房很簡單,沒有貼瓷磚,外表的水泥牆**在外,窗戶也是那種老式的,不要說無框陽台,就是鋁合金也沒有。

不過據徐灩說,這層小樓算得上是這村裏最好的房子了之一了。

村裏的孩子們漸漸圍了過來,有些怯生生地看著這兩個明顯穿著不同的外地人,幾個更小一點的孩子躲在的大孩子身後看著,也難怪,徐灩四年沒回家,這些孩子們當然不會知道她是誰。

徐灩從車裏取出一個大包,遞給徐煥道:“你給他們分吧。”

說著就拉著趙沐蔓繼續往前走。

趙沐蔓一邊走一邊道:“我現在總算知道你幹嘛買那麽多的零食和文具了,不過你為什麽不分給她們?”

徐灩撇撇嘴:“你看那些小孩子,一個個髒兮兮的,我可沒心情去應付。”

趙沐蔓怔了一下,才道:“我看你就是鴨子嘴硬,明明都買了,偏要做這個樣子出來,真是出力不討好。”

徐灩沒說話。

兩人進了小院,趙沐蔓便看到院門口有個人影在那裏探頭觀望。

見她們過來,那人也走了出來,趙沐蔓看到是一名中年婦女,穿著打扮和她印象中普通的農村婦女差不多,有著農村婦女特有的粗壯身材。

她手上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身邊還偎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這兩個小孩子看上去倒比剛才那些小孩子幹淨得多,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新的,顯然是知道今天家裏有客人而特意打扮了一下。

見到徐灩,那婦女臉上便堆起一臉笑,對身邊的女孩子道:“沙沙,你姑回來了,快叫人啊。”

那女孩聞言卻更往她身邊縮了一下,似乎有點認生。

徐灩對趙沐蔓道:“這是我嫂子劉芳,這兩個是我侄女劉沙沙、侄子劉亮。”

趙沐蔓也顧不上去猜這個“沙沙”是不是有什麽含義,其實一見麵她就猜出來她就是徐灩的嫂子了,這時忙上前,親熱地叫了一聲:“嫂子。”

劉芳忙應了一聲,笑道:“你可是貴客,咱們家小,就怕委屈了你。”

徐灩道:“得了,小曼也不是外人,客套啥。”

劉芳有些訕訕,便把手裏抱著的男孩子送到徐灩麵前來,笑道:“你幾年沒回,亮亮生下來還沒見過他姑呢。”

徐灩看了看麵前的小男孩,遲疑著伸手,劉亮卻似乎很不樂意讓她抱,把頭一個勁地扭來扭去,抱著劉芳的脖子不鬆手。

徐灩悻悻地縮回手:“真是出不了場。”

趙沐蔓在一旁看徐灩一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表情,暗自好笑,從口袋裏翻出一包杏仁來,遞給徐灩。

這回,小男孩有了吃的,總算是不動了,開始抱著杏仁啃得滿嘴口水。

徐灩的大嫂忙伸手把小男孩抱回來,笑道:“還是我來吧,看弄髒你的衣服。”

這時,徐煥發完了東西,滿頭大汗地走過來:“進屋去吧,站在這幹啥。爸媽還在屋裏等著呢。”

一行人進了小院,劉芳便大聲道:“爸,媽,迎迎回來了。”

屋裏有人應了一聲,接著,就走出兩個人,看起來年紀很大,臉上滿是皺紋,背也因為常年的勞作而駝了,其中老太太還柱著一個拐杖,看起來似乎腿腳不便。

因著在車上徐灩說她長得象媽,趙沐蔓便對徐灩的媽媽格外留心。

可是現在麵對麵見著了,趙沐蔓卻大失所望,徐灩的媽媽頭發花白,臉上的皮膚鬆馳,還長著不少老年斑,完全看不出一點和徐灩相象的影子。

趙沐蔓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麽徐灩說,等她見到了就明白了。

或許她媽媽年輕時是和徐灩一樣難得的美人,可是長年的勞作,貧困的生活已經把她的青春和美麗都耗光了,所以徐灩特別痛恨農村生活,一心要掙到上流社會去,她一定是害怕自己會步上她媽媽的後塵。

她沒有上前和兩位老人家打招呼,而是看著徐灩,她想,徐灩幾年沒回家,現在見到父母,心裏肯定很激動,自己還是先讓她們敘敘舊的好。

可是她站了半天,想象中父女、母女久別重逢,抱頭痛哭的樣子不但沒有出現,反而變得詭異起來。

徐灩站在那兒,半天沒動。

徐灩的父母走出來,離徐灩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也停了下來,三人隔著幾步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趙沐蔓心中很奇怪,明明看到徐灩的眼眶都紅了,可她卻偏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而她的父母,囁囁嚅嚅的,看上去倒象是有什麽顧忌,不敢上前似的。

再看看徐灩的哥嫂,也站在一邊不說話。

趙沐蔓覺得再站下去,真要尷尬了,忙上前,揚起甜甜的笑容,道:“這兩位一定是伯父、伯母了,我叫小蔓,這次來給兩位老人家添麻煩了。”

兩位老人似乎有些不安,徐灩的母親笑道:“哪能呢,不麻煩,不麻煩。”

她似乎拙於言詞,翻來覆去就是那句“不麻煩”。

徐灩扭頭對趙沐蔓道:“得了,咱們這不興叫這個,你叫什麽伯父伯母的,他們也聽不懂,直接喊大姨和叔就行了。”

經過這麽一來,氣氛總算是緩和下來,在徐煥和劉芳的招呼下,一行人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