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沐蔓並沒有哭很久,可是即使如此,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還是看到趙衍的肩上濕了一大塊。

她不好意思地道:“啊,對不起,我剛才好象太激動了,你的衣服......”

“沒事,”趙衍伸手摸摸肩,笑道:“美人的眼淚,多難得啊。”

趙沐蔓不禁破啼為笑,嗔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哭成這樣的美女啊。”

趙衍亦笑道:“美女倒是見過,可是沒見過哭成這樣的美女。”

這是趙沐蔓和趙衍第一次見麵時候所說的話,和第一次的劍撥弩張比起來,這一次,卻多了幾分淡淡的溫馨。

哭過一場,再被趙衍這麽一插科打渾,趙沐蔓的心情也變得好些了。

趙衍看著她被淚水浸泡而顯得格外晶瑩的眼睛,一時之間竟然有些移不開眼。

“我們快走吧,我可不想被人圍觀。”

趙衍這才發現,因為他們的舉動,已經引得不少護士和病人家屬的注意。不過在他們看來,這個女孩一定是有親人生了重病,所以她忍不住在自己男朋友的懷裏哭泣,而她的男朋友顯然很愛她,所以一直在安慰她。

這種情形,許多病人家屬都曾經經曆過,所以感同身受,

有個大姐忍不住道:“別難過了,住這一層的一般都不是什麽重症病人,很快就會好的。”

趙沐蔓顯然也知道剛才的舉止會給人造成誤會,聞言也不好解釋什麽,紅著臉,拉著趙衍落荒而逃。

趙衍心裏始終掂記著趙沐蔓臉上那道傷口,見趙沐蔓堅持不肯上醫務室,便自己去找醫生要了根消毒棉簽,醮上碘酒,又拿了個創可貼,仔細消過毒後,再貼上創可貼。

“好在傷口很淺,這幾天注意不要沾水,應該不會留疤的。”

趙沐蔓任他在自己臉上塗塗抹抹,也不拒絕,心裏因趙普華而產生的冷意倒是消退了些。

“謝謝。”

“不用客氣,”趙衍看看她,道:“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別吃別說話吧,我從早上到現在,連一口水都沒喝過呢。”

趙沐蔓吐槽道:“不知道是誰上次誇口,說他為了捉犯人,三天隻吃了幾個饅頭。”

趙衍揉揉肚子,苦著臉道:“那不是沒辦法嘛,有條件幹嘛和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啊。”

兩人就在醫院旁邊找了個小餐廳,因為已經過了午飯時間,所以餐廳也沒什麽人,趙沐蔓和趙衍著實餓了,也不挑剔,隨便點了兩個菜。

趙沐蔓還好,趙衍卻一口氣連吃了兩大碗。

趙沐蔓有趣地看著他,想不到趙衍吃起東西來,倒有幾分孩子氣,一點也不象他平時表現的那麽沉穩。

“你這樣盯著我看,我會消化不良的。”

“和我說說趙沐蔓以前的事吧。”趙沐蔓有些困難地道:“我是說,我失憶以前,因為我現在對他們完全沒有印象。”

趙衍沉默了一下,才道:“有那樣的父母,你不想記得也是應該的。”

隨著趙衍的敘說,趙沐蔓終於明白了自己本尊的身世。

想不到,趙沐蔓的身世還真的挺坎珂的。

趙沐蔓父母的結合可以說是七十年代的產物。

趙沐蔓的媽媽俞文清人長得漂亮,又很有能力,能歌善舞,可是家裏成份不好,是地主,在那個時代,地主的後代是要被打倒的,所以盡管當時駐隊的幹部很欣賞她,卻不能讓她入黨,更不用說提幹了。

俞文清是個要強的人,一心想擺脫地主的帽子,跳出農門。

而趙普華,人長得一般,脾氣也不好,家裏更是窮得一塌糊塗,可是他成份高啊,三代都是貧下中農,所以18歲就穿上了軍裝,後來還提了幹。

那個時候,提幹是可以帶家屬的,所以俞文清便和趙普華結婚,然後,得到了一個招工指標,從而順利地進城做了工人。

原本俞文清對於趙普華還是充滿感激的,也很想和他一起好好過日子,可是趙普華平日看著還好,卻有一個毛病,特別喜歡喝酒,而且一喝必醉,一醉了就喜歡動手。

一開始,趙普華酒醉清醒之後還會後悔,對俞文清又是道歉又是下保證,俞文清也就原諒了他。可是後來次數一多,趙普華倒似理所當然一般,不但喝了酒動手,就連平時,俞文清稍有不順從,也是大打出手。

這樣過了兩年,趙沐蔓也出生了,可是,趙普華極為重男輕女,對俞文清生了個女兒很不滿意,恰好那個時候開始實行計劃生育,他和俞文清作為雙職工是不允許生第二胎的,趙普華失望之下變本加厲,對俞文清更加暴虐。

俞文清因為長得漂亮,又能歌善舞,在廠子裏搞文藝工作,平時總有人開玩笑說她是“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趙普華為此就動了疑心,總懷疑她和別人有一腿,不但平時對她諸多限製,就連下班晚回一會,都要盤問一番。

有一次,趙普華不知從哪裏聽說,俞文清和他們廠裏的主任有暖昧關係,不由分說,將俞文清捆在房梁上就是一頓暴打,俞文清被打得渾身是血,苦苦哀求,趙普華就是不停手,最後將她給打得昏死過去。那個時候還沒有“110”鄰居害怕出人命,打電話叫來居委會主任,才將俞文清送到醫院。

俞文清在醫院住了幾天以後,就趁半夜的時候逃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俞文清走後,趙普華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了,他將滿肚子的氣都發到趙沐蔓身上,那個時候,左鄰右舍經常能聽到他們家傳來孩子挨打時的哭泣聲。

過了不久,趙普華又找了個老婆,就是方敏紅。

一開始,方敏紅對趙沐蔓說不上好,可也不算壞,而趙普華的脾氣也稍微變好了一些。

可是到了第二年,方敏紅生了一個男孩,就是趙沐蔓上次看到的那個男生,他叫趙曉曉。

自從生了趙曉曉後,方敏紅就明顯偏疼兒子了,對趙沐蔓總是看不順眼,無論趙曉曉犯了什麽錯,最後錯處總能落到趙沐蔓身上。

而且趙普華的廠子因為效益不好破產,下崗後的趙普華又開始酗酒,打人,這一次,他不打老婆,卻改打女兒了,因為趙沐蔓長得和俞文清很象,用他的話說,就是“一臉狐媚相”。

可以說,趙沐蔓的童年、少年基本上是在打罵和哭泣中度過的。所以她一滿十六歲,甚至等不到高中畢業就從家中逃了出來,因為她聽說,未滿十六歲是童工,人家不肯招。

結果可想而知,沒有學曆,沒有特長,卻又長得很漂亮的趙沐蔓,在社會上屢屢碰壁,到處受人欺負,最終成了人家的小三。

趙衍說得很簡單,可是其中有很多情節,不用他說,趙沐蔓也可以想象得到。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見到趙普華後,趙沐蔓會有一種又可恨又可憐的感覺。

血緣親情的羈絆,她無法消彌,可是十幾年來的非人折磨,卻又使她無比痛恨這血緣關係。

她猶豫了一下,才道:“俞文清後來的下落,你知道嗎?”

趙衍搖了搖頭。

趙沐蔓也不意外,一個離家十幾年的人,又和趙衍手上的案子無關,他們當然不會花費人力物力去查,更何況,這麽久了,就算查也不一定能查到。

趙衍看看她:“我可以幫你查一下。”

“不用了,她當初既然連親生女兒也不顧了,一走了之,說明她已經下了決心,要拋棄以前的一切,既然這樣,何必去打擾她。再說,就算找到了,見了麵,又能說什麽呢?”

趙衍看看她:“你還好吧?”

趙沐蔓勉強笑了笑:“還行吧,就是感覺有點不真實,就我這經曆,都可以拍部電影了,還是很賺人眼淚那種苦情劇。”

吃過飯,趙沐蔓拒絕了趙衍送她回去的提議,麵對趙衍不放心的眼神,她挺直了背,微笑著說:“我沒事,你不是說過嗎,人總要麵對的,我現在麵對了,對我而言,事情就過去了,我隻會向前看,不會沉溺於過去。”

趙衍讚許地看著她:“那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打電話給我。”

趙沐蔓看看他的傷臂:“我需要人幫忙送貨,你行嗎?”

趙衍聞言忙揮了揮沒受傷的那隻手臂,道:“沒事,我一隻手能頂兩隻手用。”

趙沐蔓帶著笑容上了出租車。

一上車,她的笑容就垮了下來。

她在趙衍麵前一直說自己可以麵對,其實隻是不想看到他眼中同情的目光。

她一直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不是真的趙沐蔓,我不需要為她以前的生活感到心痛,更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可是,聽著趙衍述說趙沐蔓過去的遭遇,為什麽她的心裏會覺得這麽難受呢,就好象,她以前真的經曆過這些,隻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被刻意封存,如今這些前塵往事全都被趙衍的話激活了一樣,曆曆在目。

那種曾經的驚慌恐懼,曾經的茫然無助,曾經的滿心痛恨,全都浮現在眼前。

她的前世,可以說是一帆風順,從小是父母掌心裏的寶貝,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沒有一個不疼她的,從小學、初中,一直到上大學,她都順順利利,上了大學,交了男朋友,一畢業就結婚,然後當了公務員,如果不是高宸出軌事發,她可能現在還生活得幸福美滿。

對於趙沐蔓的過去,她真的無法想象。雖然也知道生活並不都是美好的,也曾在報紙或電視中知道有家暴的存在,可是,真正感同身受了,才知道有多麽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