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婚

今年對又安來說悲大於喜,失多於得,周叔叔走了,現在奶奶確診為腦瘤,七十八歲的老人,專家會診後不建議手術,以老人各方麵的身體機能恐怕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了。

跟二叔商量過後,又安把奶奶接回家裏住,奶奶很喜歡江東,又安默認江東扮演的孫子女婿這個角色,畢竟這時候跟老人說明白沒有任何意義。

又安一直覺得她奶病糊塗了,病的不認人了,可是臘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江東跟二叔去外麵買東西,她守在奶奶床邊,她奶摸著她的發頂說:“我家安安長大了,懂事了,知道孝順奶奶了,自橫沒福走了,江東是個好孩子,你跟他好好的過日子……”

又安才知道,她奶什麽都明白,就是順著她們裝糊塗罷了,猛地想起,奶奶是見過江東的,那時候江東把她帶回B市,她偷著跑到了奶奶家,江東連夜過去把她逮了回來,那時候奶奶就跟她說過:江東是個好孩子,讓她好好跟他去,奶奶說,這是她們祖孫之間的秘密,江東回來,依舊自橫自橫的叫他。

奶奶是大年初六走的,走的時候很平靜,二叔說要葬回老家的祖墳,江東找了車,兩人跟了回去,火化,入殮,過了頭七兩人才回來,一年裏又安送走了兩個最親的人,經曆了這些,又安反而看開了許多,就像佳琪說的,生老病死永遠不可抗拒。

出了正月,又安回醫院上班了,江東也回了部隊,但每天都會回來,給她做飯收拾房間,然後回去,這些事上,又安從來弄不好,讓她自己弄,家裏很快就會變成垃圾場,又安也沒白費力氣拒絕。

而且,現在又安對江東的感覺變了,經過奶奶的事,又安發現,江東並不可憎,他就是習慣冷著臉,如果忽視他硬邦邦的態度,他的出發點完全是善意的,這些年,自己抱著固有的成見,為了反抗而反抗,其實相當幼稚。

又安有時也會琢磨,江東為什麽對她這麽好,可越想越不敢想下去,她是個膽小鬼,習慣逃避,現在的她再也經不起任何波動,可人生總是波折連著波折的。

馮媽媽後來搬了家,搬到燕子的幼兒園旁邊的一棟老居民樓裏住,她說就兩個人住那麽大房子浪費,又安知道,老人是不想再麻煩她,又安也沒勉強,馮媽媽雖然一輩子過的困苦,卻是個好強的老人。

馮媽媽住在二樓,樓下有一家火鍋店,不知道是不是煤氣使用不當,造成火災,起火的時候又安正好去給馮媽媽送藥,正是周六,燕子在床上睡覺,又安陪著馮媽媽坐在床邊上嘮家常,就聽碰一下巨響,接著火苗從窗戶就竄了進來……

江東跟著消防隊員幾乎同時到達,把人救出來的時候,又安已經暈了,燕子被又安拿濕枕巾捂住口鼻,出來緩了會兒就哇哇大哭起來,馮媽媽的傷有些重。

又安醒過來的時候,已是半夜,她就記得,當時自己隻來得及把桌上茶水倒在枕巾上捂住燕子的口鼻,接著就不知道了。

“醒了……“她睜開眼就看到有些狼狽的江東,臉上還黑一塊黑一塊的,身上的軍裝也不知是被劃破,還是怎麽弄的,到處是口子,還有些燒糊了印跡,他坐在床頭的椅子上,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眼底氤氳的怒意,仿佛燃燒的火焰,顯然,他相當憤怒,憤怒的令又安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怒氣,江東的聲音幾乎有些顫抖:“你還是想死對不對?”又安垂下目光,不可否認,知道著火的那一刻,她想過,如果這麽死了,是不是就能見著周叔叔了,所以,她當時一點都不害怕,緊急情況下也隻給馮媽媽和燕子做了防護措施。

想起馮媽媽和燕子,她不禁抬起眼問他:“她們怎麽樣了?”江東卻置若罔聞的望著她:“許又安,我問你是不是想找死,回答我。”

又安咬咬唇低下頭不說話,她知道自己騙不了江東,江東整個人忽然頹敗下去,聲音有些無力:“你還是想死,自橫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不能自殺,就變著法兒的找死,你愛自橫,沒有他不行,那你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又安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江東低低的道:“你懷孕了,三個多月,你自己沒感覺嗎?”

又安呆呆望著他,這三個月她活的心不在焉,哪裏還會在意身體上的變化,現在想想,大姨媽已經缺席了三個月,算算日子,該是最後那一次有的。

又安忽然覺的眼眶發熱,她還清楚記得,周叔叔多喜歡孩子,雖然他總騙她說:“有我小媳婦就夠了,伺候我家小媳婦一個都伺候不過來了,如果有了孩子,我家小媳婦怎麽辦,等等……”但是又安知道,他多希望有個孩子。

每次做完了,他都很久不出來,或者在做的時候,把枕頭墊在她的腰下,這是最容易受孕的姿勢,周叔叔喜歡女孩兒,每次他看燕子的目光,都那麽慈祥溫柔。

那時候又安跟周叔叔說過:“如果懷孕,第一胎她要生個女兒,第二胎再生兒子……”當時周叔叔笑她說:“你想生幾個啊?”又安回到:“政策允許範圍內,讓生多少生多少。”周叔叔抱著她說她是隻小母豬,她刁鑽的回他:她要是母豬,他是什麽?然後周叔叔抱著收拾了一頓,看,這些她都記得,可是周叔叔卻丟下她走了……

又安的眼淚滾落下來,一顆一顆仿佛斷了線的珍珠,江東抽出麵紙,粗手粗腳的給她擦拭:“哭什麽,我又沒說你,好,好,我不教訓你了,你別哭好不好,別哭……”

又安頭一次發現了江東的缺點,這個看上去無堅不摧的男人,最怕她哭,她一哭,他就手忙腳亂,又安抹了抹臉上的淚,對他說:“你放心,我不會找死了,我當媽媽了。”

江東心裏又酸又澀,都不知道是個什麽滋味兒,又安的目光晶亮如冬夜的晨星,從她的眼中,他看到了希望,怪不得,都說母愛世界上最強大的存在,即便他的小丫頭也一樣,當了母親,就不由自主堅強了起來。

江東沉默半晌,最後還是開口告訴她:“馮媽媽搶救無效,燕子隻是輕微灼傷,隻不過知道她奶奶走了之後,一直沒說話,也不哭,我爸跟清姨把她帶回江家去了,派出所正在聯係她母親。”

又安目光一黯,燕子的境遇比她還不如,才多大的孩子就經曆了這麽多,她那個親媽會管她嗎,而自己的孩子還沒生下來就沒了爸爸,跟燕子倒是很像,如果周叔叔在,此時得多高興。

又安忽然道:“如果燕子的媽棄養,我當燕子的媽媽。”一瞬間,江東覺得他守了這麽多年的小丫頭真的長大了,是啊!都要當媽媽了,怎麽還會是個小丫頭。

又安的傷也不重,隻是一些吸入性損傷,休息幾天就出院了,緊接著就是馮媽媽的葬禮,又安真覺得生命無常,短短半年不到,她身邊已經失去了三個親人。

馮媽媽的葬禮過後她也住到了江家,又安知道,現在不是她任性的時候,她得對她的孩子負責,再說還有個燕子,而且,懷孕後,她有一種新的領悟,即使肚子裏的小生命才三個月大,可是她能清晰感覺到他存在著。

大概因為自己當了媽媽,對張秀清也開始試著理解原諒,記得江東說過:無論如何,她是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

張秀清欣喜的發現,女兒對她的態度改變了,跟過去的生硬陌生比起來,現在母女間能心平氣和的說上幾句話,能這樣她已經相當滿足。

張秀清也很喜歡燕子,小孩子最敏感,感覺到張秀清的心意,除了又安之外,燕子最粘的就是張秀清,小嘴很甜,管張秀清和江城叫姥姥姥爺,叫了兩人眉開眼笑,

又安懷孕的消息給沉寂的周家帶來了希望,周夫人一天跑江家幾趟,來看她未出世的孫子,周首長也沒事而就過來,都盡量避免提起周自橫,兩家人相處融洽。

又安有時候想,或許冥冥中周叔叔在保佑著她和孩子,不然在那樣的大火中,她怎麽能活下來的,而且毫發無傷。

接到劉金燕電話得時候,又安頗有些意外,派出所居委會聯係了她很多次她都沒結果,劉金燕不說棄養,卻也沒回來領孩子的意思,所以又安即使想名正言順收養燕子,手續也辦不了,又安想見見她也好,跟她談談燕子的事。

劉金燕約她在河邊的茶室見麵,茶室有個挺雅致的名兒臨水軒,又安進到包廂見到劉金燕就怔了一下,比起上一次,這一回穿的很優雅,妝容也清淡不少,即使眼角有淡淡的細紋,也算相當漂亮的女人。

劉金燕有些複雜的望著又安,曾經她恨許又安恨的咬牙切齒,她經營多年的感情,最後功虧一簣,她認為都是許安造成的,如果不是她□來,她一定能等到她要的結果,現在想起來,有些可笑,周自橫死了,最後唯一能收容她女兒的卻隻有許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