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④⑨章

趙彥清離開後,憐雁很是不習慣,特別是晚上一個人占著一大張床,少了趙彥清這麽個暖爐,就是多裹一床被子再在房裏多放幾個炭盆還是覺得冷。

在第三天,憐雁就給凍著,得了風寒。

算起來這還是憐雁到侯府後第一次得病,以前在大廚房打雜,大冬天的用冷水洗菜刷碗沒得風寒,住在沒有地龍沒有炭盆的平房裏也沒得風寒,現在地龍是一天到晚都熱著的,被窩是被爐子暖過的,結果還是沒用,趙彥清一走,她就得風寒了。

果然人是越養越嬌。

得了風寒也沒法子,隻能把手頭的事務放一放,乖乖趟床上養病。

杜若端了藥進來,濃稠的藥汁足以讓憐雁望而卻步,但她也不會和在宮裏時那樣吃個藥都哭鬧不休,捏著鼻子,一口氣就把藥灌了下去。

憐雁嘴裏正發苦,杜若就將一小碟遞到憐雁麵前,“姑娘,我備了蜜棗。”

憐雁見蜜棗就是眼睛一亮,立刻塞了兩顆進嘴裏,總算把苦意壓了下去。想到以前在東宮,吃藥時也要伺候的宮女備好蜜棗,此時看杜若就多了幾分親切,道:“還是你想得周到。”

杜若笑道:“我猜到姑娘怕苦。”

憐雁一笑,並不否認,又縮回被窩裏,杜若就道:“要不要再添幾個炭盆?”

憐雁搖搖頭,“算了,添多了太煙,會嗆,你拿個手爐來吧。”

杜若應下,很快就拿了手爐回轉,憐雁就把它塞到被窩裏,塞到下邊暖腳。

她的頭還因為風寒昏昏沉沉的,沒過多久又睡了過去,杜若便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到了外間,雯月問她:“姑娘怎麽樣?”

“精神不太好,又睡過去了,不過沒起燒,想來如大夫所言,養個三兩天能好。”

雯月聞言就鬆了口氣,“沒燒就好,就怕一燒起來就斷斷續續要養上半來個月。”頓了頓,又道:“剛才我看到沈媽媽身邊的那個小丫頭探頭探腦地來看過好機會,哼,姑娘一病,就這麽不安分了。”

杜若也是一個冷哼,道:“姑娘不病的時候她也沒個安分的。姑娘都打了她一棒子了,還不肯消停,早晚要讓自己晚節不保。”想了想,又道:“也不必太氣,從前先夫人還在的時候沈媽媽都沒法子壓過鄭媽媽,現在先夫人去了,她就更被鄭媽媽壓得死死的,能拿什麽跟咱們姑娘鬥?”

“也是,她不足為懼了。”

期間二夫人身邊的媽媽來過一趟,聽聞憐雁睡著,且並無大礙,就笑道:“那就好,二夫人聽聞姑娘病了還著急了一頓,沒大礙就好。既然姑娘睡著,我就不打擾了,這就回去給二夫人回稟去!”

雯月覺得二夫人特意派了身邊的媽媽過來,給足了姑娘臉麵,福了福身道:“多謝二夫人記掛,勞煩媽媽跑一趟了。”還親自送了那位媽媽出去。

到了傍晚,憐雁醒過來了,隱約聽到外頭有些喧鬧,叫了杜若進來問。

杜若笑答道:“鄭媽媽挑了幾個小丫鬟送過來,思容在做規矩呢!有模有樣的,姑娘還真沒挑錯人。”

憐雁點點頭,杜若又說了二夫人派媽媽過來探望一事。

“倒讓二夫人有心了,”憐雁道,“回頭記得備份回禮過去。”想了想,又道:“就讓雯月去辦吧,以後與管事或別房的走動就交給她。”

“是,”杜若應下,又說起晚膳,“我讓廚房備了粥,大夫說過,姑娘要吃得清淡些。”

憐雁懨懨道:“不想吃。”

“這可不行!”杜若立即道,“不吃怎麽行?風寒更不會好了,再說,要是侯爺回來看您瘦了一圈,指不定多心疼呢!”末了又輕聲嘀咕一句,“且定要責罰我們幾個貼身伺候的。”

憐雁斜睨了她一眼,“行啊你,都會用這招了。”

杜若知道憐雁這是聽進去了,笑道:“我這是為姑娘身子著想呢!”

“行,我知道了,會吃的,別拿太多就行,沒什麽胃口。”

杜若就笑道:“就知道您肯定不會為難我們做下人的。”見憐雁精神好了些,似是不想再睡,就同她說起笑來,聊些有的沒的。

與此同時,沈媽媽正聽著小丫鬟給她匯報憐雁的病情,聽罷很是不甘心道:“怎的連燒都沒發一個?她不是一直嬌嬌弱弱的嗎?看上去弱不禁風的樣子,怎的就沒個胎裏帶來的病呢!”

沈媽媽這話說得大逆不道,小丫鬟低著頭不敢接話。

沈媽媽也不理她,揮揮手把她趕下去了。她想自己去看看,還沒走到主屋前就看到思容在偏房這邊給心來的小丫鬟教規矩。思容年紀雖不大,但板著個臉有模有樣,都能及上一些媽媽婆子來。

“你們都是上輩子積了福才能到正院來幹差事的,大今兒起,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多一隻眼睛和耳朵,但要少一張嘴巴,凡事留個心眼,要知道把一些東西爛在肚子裏,知道嗎?”

“在這裏,都是以主子為尊,主子喜歡什麽,你們就要喜歡什麽,主子不喜歡什麽,你們就是再喜歡,也要遠離它,不管是人還是東西,都是一樣的道理。咱們這院子裏,除了侯爺,就是姑娘頭一份,所以你們要認清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知道嗎?”

沈媽媽聽到這裏,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碰到綠柚。綠柚見到沈媽媽,並不太想搭理她,福了福身,就打算走開。

誰知沈媽媽卻叫住她道:“姑娘要上哪去?”

綠柚畢竟是小輩,不好不理她,道:“主屋裏的炭盆要燒完了,菡梅姐姐讓我再去取幾個來。”

沈媽媽笑道:“這麽點小事,叫小丫鬟去就得了,菡梅怎麽來吩咐你啊?她前個月還是和你同等的丫鬟呢,這才升作一等的,就使喚起你來了?”

綠柚不甚在意,道:“不就是取個炭盆,菡梅姐姐又忙著,正巧我得閑,吩咐我做沒什麽。”

“哎呦,還是你心寬,”沈媽媽道,“你看看你,打小是鄭媽媽帶大的,又和憐雁姑娘以前住過同個屋,情分不一般,一等丫鬟有了空缺,也該是你頭一個頂上去的呀,怎麽現在思容和菡梅都升作一等了,你還一點響動都沒有?真是奇了怪了。”

綠柚覺得莫名其妙,道:“我年紀太小了啊,要是還升,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沈媽媽這都不知道?”

沈媽媽一噎,但隨即又道:“你看你這是什麽話,要真得主子恩寵,跟年齡有什麽關係?要我看,你就是被思容和菡梅占了位子去了,你怎的還這麽心寬?”

綠柚卻覺得沈媽媽說得奇怪,正疑惑著,忽的就想到了以前也同個屋的秋霜,這麽一想,她就明白了,沈媽媽這是又在故技重施,心底升出一股厭惡來,一點都不客氣地道:“沈媽媽,你甭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還記得以前的秋霜呢!”說罷就轉身走了,留沈媽媽在原地又氣惱又尷尬。

回去後,綠柚就把沈媽媽那番話告訴了鄭媽媽。

鄭媽媽皺了眉,傍晚去給憐雁請安的時候,又把這事兒告訴了憐雁。

憐雁剛喝完粥,斜靠在床上,因為歇了一整天,精神倒是不錯,頭也沒再昏昏沉沉的,風寒好了不少。

聽到這個,憐雁歎了口氣,道:“我原想已經給了她一個警示,她若安安份份地打理先夫人留下的陪嫁,那便將以前的恩恩怨怨揭過便是,可現在看來,她好像還不肯消停啊。”

“是啊,”鄭媽媽附和道,“今兒找綠柚,也不知道明兒會找誰,就怕有人經不起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升了什麽齷齪心思,那正院可就安寧不了了。”

“我就是擔心這個,也不是人人都像綠柚這麽機靈的。”憐雁道,順著也在鄭媽媽麵前誇了綠柚一番。

鄭媽媽看了憐雁一眼,細細琢磨了下她的心思,斟酌著道:“要不……索性讓她去莊子上?這樣也清靜。”

憐雁直起身子看她,“去莊子上……倒也不錯,不能總讓她在這裏禍害別人。不知這好不好辦?畢竟她是先夫人的乳母。”

鄭媽媽想了想,道:“倒沒什麽不好辦的,先夫人陪嫁的莊子收成不大好,就讓她親自去管著。”

憐雁點點頭,“也是,收成不大好就是她這個管事的責任了。”

“是啊,”鄭媽媽笑道,“您現在管著侯爺的內宅,又幫襯二夫人的中饋,分派一個管事,沒什麽大不了的。”

把沈媽媽送去莊子確實是個斬草除根的主意,送到莊子上,她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沒法子在到正院來插一腳。而隻要到了莊子上,憐雁要想她再也回不來,是極其容易的事兒了。

憐雁便道:“那就要有勞鄭媽媽跑一趟,把沈媽媽送過去了。”

鄭媽媽福了福身,“姑娘放心,我肯定辦妥當了!”

鄭媽媽走後,憐雁特地把綠柚叫了來。

綠柚見到她挺忐忑,她一個二等丫鬟,年紀又小,進到主屋來單獨麵見憐雁,還從來沒有過。雖然她和憐雁以前就熟識,但她也知道現在的憐雁可不能跟以前相提並論了,在府裏那麽久,憐雁的手段真真假假也聽到過一些。這時候都不知道憐雁找她為何事,到底就有點緊張了。

她還記得以前同個屋的秋霜。要說以前同屋的情分,還是秋霜和憐雁更好些,她年紀小,並不比她們倆玩得開,可繞是如此,那秋霜的結局她依舊心驚。

具體發生了什麽綠柚不知道,隻記得先夫人逝世之後秋霜就和憐雁情分很好,動不動就到映月泮去,那可是侯爺的書房,秋霜都可以想去就去了,隻可惜好景不長,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她忽然就被映月泮的人給架了回來,從此和憐雁也斷了走動。

綠柚估計著,應該是秋霜起了野心,然後被憐雁給厭棄了。她剛開始還以為憐雁不念舊情,但後來發現秋霜和沈媽媽走得越來越近,動不動就湊一塊兒講悄悄話,不知在謀劃著什麽,她就覺得事情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了。

一直到後來,有一回常文來找鄭媽媽,說是別叫秋霜再留在府裏,再然後,綠柚就再沒見過秋霜了。

她想著,常文來傳的話,估計就是侯爺的意思。也許是秋霜得罪了侯爺,也許是得罪了憐雁然後憐雁告知了侯爺,但不管怎樣,秋霜的前例在,她是萬萬不敢同沈媽媽牽扯上什麽的。

今兒下午沈媽媽就找上過她,莫不是憐雁找她來就是為這個?

綠柚戰戰兢兢地行了禮,想著她也不曾說什麽不恰當的話,心中才安定了些,問道:“姑娘找奴婢何事?”

憐雁看出她有點緊張,溫和地笑道:“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病著,躺床上無聊,想著從前同你是同個屋的,都沒同你說過幾句話,趁現在偷閑,就找你來敘敘舊。”

綠柚鬆了一口氣,“奴婢的榮幸。”

憐雁一哂,“別奴婢奴婢的了,咱們倆是什麽情分?我還記得我頭回見你的時候呢,領著我去鄭媽媽那,那時候你才到我腰上。”說著拿手比了比,“你看這才兩年,你就竄這麽高了。”

憐雁這麽說著,綠柚慢慢地就自在起來,到底年紀不大,還是小孩兒心性,笑道:“鄭媽媽也誇我近兩年長得快呢!她說再過不了多久,我就能成個大姑娘了!”

“是啊,要成大姑娘了,”憐雁笑道,“咱們綠柚還機靈著,我可聽說了,下午的時候沈媽媽又在說些大逆不道的話,虧得你聰明,不搭理她,否則叫她騙了去可不知會亂成什麽樣子。”

聽憐雁誇她,綠柚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以前她害了秋霜姐姐,我自然要長個心眼了。”

提及秋霜,憐雁本不願說她,但難得地好奇,多問了句,“好像我搬回正院後沒見著她了,她不在正院當差了嗎?”

“姑娘不知道?”綠柚驚了驚,“秋霜早就被趕出府去了,我聽幾個姐姐說,是配給了一個佃農,日子過得可苦了。”

憐雁一驚,她還真不知道,自從不再和秋霜走動後,她就再沒關注過秋霜的去向了,問道:“配給佃農了?是犯了錯嗎?”

“就是被映月泮的人架回來沒幾個月,常文哥哥傳話給鄭媽媽的。”那時她正好在鄭媽媽身邊,最是清楚不過,就一五一十地將他們的對話告知了憐雁。

憐雁有片刻的怔愣,常文傳話……那就是趙彥清吩咐的了……

沒有想到趙彥清造就替她將尾巴都清掃幹淨了。

綠柚見憐雁發愣,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緊張地喚道:“姑娘?”

憐雁這才回過神來,掩飾般地笑了笑,“原是這樣,我確實不太清楚,行了我知道了。下午你做得對,以後也不要同沈媽媽有來往,不過也沒機會了,沈媽媽要去莊子上了。”

綠柚很是一驚,但沒說什麽。從憐雁處退出來後,她愈發心緒難平起來,隻覺得,憐雁可真厲害。

憐雁的風寒好得快,身邊的丫鬟照顧又周到,沒過幾天她就下床了,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

而沈媽媽,很順利地被鄭媽媽送到了莊子裏。雖然她還是大吵大鬧地不肯走,叫著嚷著要見老夫人。但老夫人也不是她想見就能見的,最後還是被幾個粗使婆子架著走了。

臨去前鄭媽媽還意味深長地對她道:“打姑娘還是個丫鬟開始,你就同她對著了,那時候都沒能把她壓下去,這會兒連您自個兒的主子都去世了,你還拿什麽跟她鬥?怎的就這麽看不清形勢?”

“呸!”沈媽媽啐了一口,“你當我是你麽,向一個通房俯首帖耳的!我告訴你,還沒完呢!別以為夫人走了我就沒戲了,等陶六小姐嫁過來,有她好看的!到時候你也跟著完蛋!”

鄭媽媽心頭一滯,但一想到常文的暗示,又心安了,無所謂地笑笑,“是麽,那咱們就看看吧,你們把她帶出去吧,別讓她在這裏胡言亂語。”說罷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