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①章

昨晚的雷雨下得厲害,轟隆隆的,吵得緊,王婆子一整晚都睡得淺,天蒙蒙亮的時候,又念著今兒個封閉了多日的城門總算開了,要領著那幾個丫頭小子進城,隻得早早起來打點。

說起來,她在城外的驛站已住了半來個月,再不進城,不說生意拖著,連自個兒的盤纏都要告罄。

她有些煩躁,推開門走出去,一道旭日又刺了她的眼,她拿手擋了擋,低聲罵了句粗鄙話,頂著浮腫的眼睛拖拉著鞋子一搖一擺走向隔壁房間,從腰間拽下一串鑰匙,甩了甩,眯著眼睛選出一個,慢騰騰地打開鎖。

“你,出來,起來燒水!愣著幹嘛,叫的就是你!”

很快,從屋裏鑽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衣著襤褸,瑟縮著身子,像是怕極了王婆子。

小姑娘經過她身邊的時候,王婆子啪得朝她後腦勺狠狠一掌,“動作利索點!”

小姑娘身子一顫,低頭加快了腳步。

小二從旁走過,同情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對王婆子道:“本來就瘦不拉幾的,你再打下去,當心打出什麽病來賣不出去。”

王婆子啐了一聲,“我王婆子什麽路子沒有?經我手的人還沒有賣不出的!”

小二搖搖頭不置可否,徑自走了。

王婆子冷冷一哼,把門又鎖了。那些丫頭小子沒幾個安分的,動不動就給她來一出跑路,她不得不防著。

剛回過身,王婆子就看見兩個孩子走進驛站,一個是約莫十四五歲少女,另一個小了些,最多七八歲,是個男孩兒。兩人都穿著破布衫,一身泥濘,想來昨晚雷雨交加時也沒地住宿,狼狽非常,兩張臉都髒得如花貓。

但盡管如此,王婆子憑著多年來物色少男少女的眼力,一眼就看出這兩個都是好苗子。她掃眼周圍,見兩孩子旁並無大人陪著,心下一喜,滿眼放光地走過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王婆子慈眉善目地笑著,兩個孩子見她過去並未跑開,而是定定地望著她。

王婆子在他們身前蹲下身,盡量放柔了聲音笑道:“你們倆是姐弟吧?怎麽隻有你們兩個?阿爹阿娘呢?”

兩個孩子對視一眼,小姑娘道:“城裏亂,逃出來的時候走散了。”

“這樣啊,真是可憐,”王婆子道,“正好,阿婆我今天要進城,要不帶你們一起,幫忙找你們阿爹阿娘?”

京都城裏亂了這麽多天,她可不信這兩個孩子還能找到親眷。她盤算著,小的這個可以在城裏找戶人家賣了,大的姑娘嘛,看模樣賣作奴婢虧了,可以送到窯子去,定值個好價錢。

這麽一想,早上起來時的煩悶一掃而光。

“你是牙婆子吧?”冷冷的一句話,讓王婆子笑容一僵,說話的是男娃,他滿臉警惕地瞪著王婆子,拉拉身旁的小姑娘道:“阿姊,她肯定是個牙婆,我們快走。”

到手的肥肉怎麽能讓它飛了?王婆子馬上伸手去拉,“別走啊,兩個小娃在外麵晃蕩多危險,阿婆不騙你們,帶你們找阿爹阿娘,要是找不著,你們就跟著阿婆,阿婆肯定給你們好吃好喝的。”

誰知那男娃年紀不大,身手卻像練過家子一樣,一彎腰就避開了王婆子,還往她的腹部一頂。原本小孩的力氣不大,但王婆子是半蹲著的,被他這麽一撞就站不穩了,跌坐在地上,而兩個孩子也趁機逃離了幾丈遠。

王婆子還想爬起身追,小姑娘卻停下來道:“你再抓,我們就喊你是從東宮逃出來的管事,現在官兵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

王婆子身子一僵,心道這兩孩子可不簡單,多半是從官宦人家逃出來的家生子,見識和旁人就是不一樣。京都城裏的動亂王婆子隱約聽過一些,好像獲罪的大戶人家不少,不過東宮西宮啥的她一婆子就不知道了,但官兵在抓,準沒好事。

王婆子擦了把被泥水濺起的臉,站在原地不敢追了,嘴上則不饒人道:“好心當作驢肝肺,哼,不聽阿婆我,保準你們出去沒多久就被人販子抓住賣到窯子裏……”對上小姑娘一雙冰冷的眼睛,她竟打了個寒顫,很沒骨氣地聲音越來越低。

果然,來頭不小,王婆子心道。

小姑娘沒再理會她,牽著弟弟的手往驛站裏頭走,“小二哥——”

“哎,來了!”小二很快迎了出來,一見到是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腳步一頓,又看到滿臉鬱色的王婆子,心道這兩孩子竟叫王婆子吃癟,麵上便笑了起來,“兩位小客官,想要打尖還是住店啊?”

小姑娘從腰包裏掏出兩個銅板,神色微赧,“我沒多少錢,就剩下這些了,小二哥能給我們幾個饅頭嗎?要是不夠,您就當行行好,給我們幾個冷饅頭吧。”

小二麵有難色,“這個……饅頭三文錢一個,這些真的不夠,我也隻是個打雜的……”

“您就行行好吧……”小姑娘懇求道,身旁的男娃卻拉了拉她袖口,輕聲道:“阿姊,我不餓,我們還是走吧,別求人家。”

“還不餓?你就倔吧!”

王婆子說起風涼話來,“哼,穿成這樣,吃又吃不上,還在我麵前逞能,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能活到什麽時候!”

男娃瞪了她一眼,沒說話,小姑娘則根本沒理會她,倒是小二反被激將起來,“算了,就當我發會善心,跟我去廚房拿幾個熱包子來,這兩顆銅板也收回去,這頓算我請了!”

小姑娘連聲道謝,和男娃跟著小二去了廚房,王婆子吐了口痰,“臭打雜的,淨給我反著來!”

王婆子心裏不順暢,又將關在屋裏的丫頭小子們打罵了一通。

過了兩刻鍾,王婆子用完早膳,收拾了行囊準備帶著五六個丫頭小子進城,剛走出驛站,竟看見那兩個孩子還在,看見她出來竟走了過來,像是在等她一樣。

“你們還要幹什麽?”王婆子沒好氣道。

小姑娘道:“你要是有辦法把我們賣進高官顯赫之家,我們就跟你走。”

王婆子一驚,這算啥子意思?忽然變卦了,還自願給她賣?隻是小姑娘一臉認真,不像是玩笑話,倒是那男娃垮著一張臉,很不情願,但還是低著頭沒吭聲。

王婆子冷笑兩聲道:“哎呦,我說兩位,現在終於知道沒法子過活,來找我一牙婆了?還高官顯赫之家,做夢去吧!”

但這番話顯然對小姑娘不起作用,小姑娘隻是冷眼看著她道:“白給你賺銀子都不要,看來你沒路子把我們送進高官顯赫之家,罷了,我們去找別人。”說罷轉身就走。

王婆子覺得不僅送過來的銀子要飛走,自己還被小看了,她大步追上拉住兩人,“啥子意思?看不起我王婆子?告訴你,這京都城裏,甭管是大戶人家還是貧民百姓,都有我王婆子的路子!”

“那你倒是說啊,有沒有法子?”

王婆子猶豫了,說實話,她真不敢打包票,大戶人家的仆從管製很嚴,不會隨便從牙婆子手裏買,更何況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十來歲了,年紀太大。

她道:“我說姑娘,你心眼倒是不小?雖說你是有那幾分姿色,但頂多賣給一些商戶做小妾,其他的,別妄想了。”

小姑娘轉身欲走。

“我試試看!”王婆子急忙道。

“別唬人。”

“盡力,盡力!”王婆子諂笑著道。

小姑娘嫌惡地蹙了蹙眉,但想來沒有更好的法子,跟上了王婆子。

王婆子眼珠子轉了兩圈,又道:“不過大戶人家,肯定不要黑戶,你有身契嗎?把身契給我。”

小姑娘警惕地盯著她,“我們有身契,但不會給你,給你收銀子就很好了。”

王婆子一噎,訕然一笑,“我說姑娘,你想岔了,身契你們自己藏著就好,不過總得給婆子我瞧瞧你們是哪裏人吧,否則怎麽給你們牽線搭橋?”

小姑娘聞言從腰包掏出兩張身契,但一直緊緊抓在手裏,不曾讓王婆子接手。

王婆子沒法子,隻能匆匆掃了一眼。一個叫憐雁,一個叫潛生,兩人之前都是林家的家生子。

林家?王婆子努力想了想,隱約記得這次被抄家的官家裏有一戶就是姓林的將軍,難怪會逃出來。

果然被她猜對了,兩人是大戶人家裏的家生子,王婆子心道。

憐雁見她看得差不多了,就把身契收了回去,“你要是敢打歪主意,我有的是法子讓你沾上一身禍,現在城裏官兵可不是一般得狠。”

“是是,姑娘放心,婆子我隻要有銀子拿,幹啥子同你們作對啊?”王婆子忙哈腰道。

城門雖然在封閉了十多天後打開,但官兵依舊查得極嚴,對每個來往的人都嚴查一番。王婆子一行人入城時,王婆子往官兵手裏塞碎銀,那官兵半推半就,就收了下來,往幾個娃一瞥,道:“這麽多,不會都是你家的吧?”

王婆子笑道:“小的是個牙婆,這幾個,都是和城裏的人家牽了線送過來的,喏,這兒還有身契。”說著就從懷裏掏。

“行了行了,”官兵不耐煩地揮揮手,“進去吧。”

王婆子諂笑著道了謝,領著憐雁潛生還有另外的幾個娃進了城。

京都城裏自有王婆子的落腳處,她帶著幾個娃七拐八拐地往一胡同深處走。

憐雁蹙眉拉著潛生停下道:“我們不跟你進去了,待你聯係好了人家,再來找我們,我們就等在這兒。”說著在大路旁找了個位置坐下,周邊時不時有成排官兵齊整地跑過。

王婆子道:“可你們這樣子,得捯飭捯飭才行。”

“等你找到了人家,再拿兩件白淨的布衫給我們換上。”頓了頓,又道,“這麽點本錢你總能出吧?”

王婆子沒法子,“行行,聽姑娘你的,等有了消息我就來這找你。”

王婆子走後,潛生低聲道:“阿姊,真的要賣身做奴嗎?”

“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我們就不用為奴。”

潛生低頭不作聲。

憐雁又道:“咱們要能屈能伸,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讓你脫了奴籍的。”目中閃過一絲毅色。

作者有話要說:古言:嬌貴千金重生成掌宮女官,接受不了這麽多邪惡的秘密怎麽辦/(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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