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一滅,滾雷擦過,天空中像缺了堤似的,大雨滂沱,傾盆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唐英的動作也緩緩停了下來,最後一動不動,似是躺在情人懷裏的男子一樣,熟睡了過去。
呂曼兒怔住了。她同樣也受了驚雷一般的震驚。
她命歹,從來沒有像唐英這樣能夠在驚雷下鑽進娘親的懷裏躲避,絲毫也不知道母親的懷裏能夠避雷;但是,她從小就不害怕驚雷,也就無法體會到唐英對驚雷那種恐懼,是不是真的需要這麽誇張?
此時,她心裏滿滿的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是同情?還是鄙視?
“沒辦法,他小時候就是這樣了。”黃副將強顏歡笑地向他們解釋說。
“這沒什麽的,很多小孩都是這樣。”瞎子歌見呂曼兒沉默不語,似乎不太禮貌,便同情地說。
黃副將見呂曼兒的眼神忽而同情,忽而鄙視,她的眼神也不由黯淡了下來。
“哼,我小時候就不是這樣!”呂曼兒忽然忿然地站起來,輕蔑地說。黃副將和瞎子歌都被她大嚇了一跳。
呂曼兒說罷,陰寒著臉,抑鬱不歡地跑到了廟外簷下,望著眼前那痛快淋漓的雨幕,眼眶也濕潤了。
她在心裏不下一千次地反複質問自己。這是那個防守一流的英雄嗎?這是那個叱吒一時的小將嗎?這是那個文武雙全的天才嗎?怎麽跟大小孩差不多了?
黃副將見了,連忙掐醒了唐英,焦急地說:“不好了,被呂姑娘看見了。”
“什麽?”唐英一聽,腦子裏不由也“轟”地響了個霹靂!這糗事兒不是告訴了乳娘,千萬不可以讓呂曼兒知曉的嗎?
眼看著呂曼兒忿然離開的背影,他也顧不上細問黃副將,便急急地追了出去。
一旁的瞎子歌卻看的清清楚楚,唐英喜歡呂曼兒,他是知道的。但是,之前還沒有到了這種需要急忙解釋的地步吧?看來,他們的關係已經非同一般了。在大利縣城,唐英肯定近水樓台先得月,苦心做了不少的動作吧?
然而,你唐英這麽大個人,竟然還做出小孩般的舉動,完全破壞了自己完美英雄的形象。尤其讓她在麵前一覽無遺,她一向都仰慕你的防守戰略,如同一個打不壞的金剛一樣。你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也難怪她會如此的氣憤了。
他輕輕一歎,一邊分析著他們的關係與缺口,一邊開始思索自己的對策。完全忽略了對麵黃副將那玲瓏剔透的觀察力。
黃副將也重重歎息一聲,隨後也跟著追了出去。
唐英追了出去,看見呂曼兒就在簷下呆望,便要走過去解釋。
不料,呂曼兒見了他,連忙如同畏虎般驚恐地沿著簷下後退,“你不要過來。”
“呂姑娘,我,剛才……”唐英一時不知怎麽去圓這個謊。
呂曼兒擺手止住他的前進,氣惱地說:“你什麽也不用說,你照做你的將軍,我照做我的馬夫,從此以後,大家毫不相幹。你放心,剛才看到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這怎麽行呢?唐英當然不會答應這一點。他從逃婚到征兵,從征兵到打仗,輾轉了不下數十個地方,才遇到了他心目中的貞烈女子;苦心經營了幾十天,眼看就快抱得美人歸,他怎麽能夠因為這個將軍而放棄這個將來的將軍夫人呢?
這時候,讓他放棄這個將軍都可以!
“不行,我要你做我的夫人!”他堅決不同意,又向前悄悄移了一步。
但呂曼兒也警惕地退了一步。“不要,我受不了一個大孩子,受不了一個懦弱的人。”
防守英雄的神話幻滅了,文武雙全的天才毀滅了,他在呂曼兒心目中的形象已經頹然倒塌了!可能,他對她的愛也是虛假的,他所鼓吹的一切,其實也不是他所想的,他可能還有比這個更小孩的舉動。
她不要再跟這個人扯上關係,更不要做他的夫人,她再也不相信他任何的說辭!
唐英聽她說自己是大孩子,是懦弱的人。頓時心如刀絞,悲從中來,連忙大聲地申辨說:“我這不是懦弱!我是有苦衷的。”
聲音蓋過了雨聲,眼淚賽過了雨線,虎牙緊咬,真情流露。
苦衷?她好像在瞎子歌那裏也聽說過,不由輕蔑地冷哼一聲,“苦衷?”
她搖了搖頭,毋庸置信地說:“怎麽你們男子一旦遇到什麽難解釋的事情,就是喜歡用苦衷來搪塞?都把我當成大笨蛋了?是嗎?”
“那好吧,我就繼續做我的馬夫笨蛋,你不要再管我了。”她的心一下一下地往下消沉。唐英的虛偽讓她不僅是心寒,還心驚。所有為了她的守護,為她的擔心,為了她的努力,一切的一切,都像那雲端的閃電,如夢如幻。
“這不行!”唐英聽她這樣說,分明就是不再理他了,這也是叫他以後如何活下去?他愛她有多深,他還沒有機會告訴她呢!
“我就要管,你在我的心目中是無人代替的,我不管你,我就沒人可管了。”唐英忘情地吼叫著,便要衝上前去。
不料,呂曼兒也跟著往後疾退。眼看呂曼兒已經退到了牆角,再退就會退出曠野外,將要淋雨了,他心中一驚,隻好往後退回了兩步,不敢逼迫她太緊。
但呂曼兒可不管他,依然竭斯底裏地搖頭,“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管好你的驚雷,管好你的兵馬吧,我一個小女子就什麽雷也不怕。”
唐英一怔,“你已經見識過我的防守能力了,難道還不相信我能夠保護一群兵,保護一個小女子嗎?”
“但你為什麽保護不了自己?”
“我……,”唐英一時語塞,心裏有無限的苦衷,卻無從說起,“你先回來,我慢慢說給你聽。”
“我不!”呂曼兒還是堅決地搖頭。他剛才和乳娘那相依相偎的樣子,多麽像一對如膠似漆,纏綿悱惻的情侶啊!
唐英趁她一呆,猛地撲了過去。但呂曼兒陡地一抬並沒有,轉瞬已經跑出雨中去。外麵大雨滂沱,頃刻之間,便把呂曼兒淋成了落湯雞,那雨水瀑布般從她的發梢,下頜,袖口中流淌而下。
唐英在簷下見了,嚇的一愣再愣,“快回來,不要淋著了。”
“不要你管!”呂曼兒寧願淋雨,也不想讓這個人再次接近她那苦惱的心情。
忽然又一下電閃雷鳴,唐英忍不住捂住耳朵,貼到牆根裏,痛苦地叫了一聲:“娘……”
呂曼兒在雨中滿臉雨水地冷笑一聲,“瞧,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驚雷早過,唐英滿臉悲傷地哽咽起來,喉嚨發出痛苦的悲鳴:“我……我,我在五歲的時候,和,娘親一起出遊……”
“我不要聽你的狡辨!”呂曼兒也雙手捂耳,轉過身去不聞不問。
陡然,唐英趁此機會,一個箭步衝上前,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裏,嘴裏狠狠地說:“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娘親就是在這樣的雷雨中,撞壁而死的!”
驚雷又遠來,呂曼兒渾身猛地一震。這驚雷竟然和他娘親的死有關?
抬頭望向唐英,隻見他神情悲傷地緊擁著她,保護著她,渾身顫抖著,強忍著那雷鳴在他頭頂上滾來滾去的恐懼,緊緊地摟著她不放,麵頰上不斷地淌流著那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
她想像著一個五歲的小孩,在這樣狂風暴雨,電閃雷鳴的鬼天氣下,親眼目睹自己娘親的慘死,那該是多麽錐心刺痛,多麽的肝腸寸斷!
她想像著,也許當時,他娘親就像這樣擁著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氣保護著他。
這時,黃副將追出來,剛才聽見唐英道出那個驚天的秘密,不由一呆,轉而也跑進雨中,傷感地勸說著他們。
“回去再說吧。”
呂曼兒心中一軟,也和黃副將一起把唐英扶回了牆角下。
此時,唐英已經陷入了對娘親的追思當中,忍不住癱坐在牆根下,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她望著他的哀傷,想著他內心那積鬱多年的悲痛,再想想自己剛才的任性衝動,不由得也滿臉愧色,不知如何是好。
黃副將瞥見呂曼兒的內疚,便也向她完整地道出了唐英的故事:“那是在他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和他的娘親出遊,不幸被山賊劫去了,在那雷雨交加的時候,山賊不僅劫走了他娘親身上的珠寶手飾,還要強逼著她被他們淩辱,但是,他娘親寧死不從,一頭撞向了石壁……”
呂曼兒雖然剛聽了唐英的簡述,此時第二次聽來,心裏仍然再次被震驚。原來,早前黃副將說他娘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已經不幸早逝消息,就是遇上這樣絕無人道的悲劇呀!她真的萬料不到,唐英的身邊曾經發生這樣可悲的事情!
“從此,每逢雷雨夜,他就會這樣想起他那貞烈的娘親,想起那些山賊猙獰的麵孔。那些山賊最後被唐振將軍殺了個雞犬不留,他還讓英兒親手手刃了仇人!我聽到這件事後,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要求再入唐府中,當英兒的乳娘,並且保護他。”
黃副將見她眼神仍然呆滯,以為她仍然鄙視唐英,便又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