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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嶽是個很難流露真實表情的男人,通常情況下無論聽聞何種驚人消息,他眼睛深處仍然能維持鎮定。

但也就像很多慣例,通常對王成平不適用。

現在是明亮午間,且非常幸運的是室外光線充足,她可以近距離的欣賞程嶽臉上的全部表情波動。

可惜程嶽沒一會也就斂然,淡淡回應道:“……沒聽見。”

這男人真的不是報複自己嗎?王成平不由蹙眉:“喂,怎麽可能沒聽見啊──沒聽見就算了,你以後還有機會聽。”但沉默片刻,她又道,“但我現在也不介意再重複一遍,程嶽,我愛你。”

王成平已經能獨自站穩,程嶽緩緩的鬆開她,語氣依舊毫不動容:“這裏麵的邏輯是什麽?”

“……靠,你以為是談請說愛啊,哪有什麽邏輯?”

程嶽依舊無動於衷:“不擔心我殺你了?”

王成平想到兩人之前的笑談,微微一笑道:“那隨你去好了。”

程嶽眯著眼睛盯著她,不轉稍臾,卻是沒有說話。不知他的表情是表示信任,抑或看作笑談,依舊是深不可測的平靜。

也真是難以打發的男人啊,王成平歎了口氣,她拽著程嶽走到自己的臥室,從櫃子裏取出一個藏紅色的條絨盒子,塞到他手裏。

“本來想等合適的時候再拿出來,但現在不如交給你保管。嗯,就是在前天剛國際快遞寄過來的,當時還是你幫我簽的收,記得嗎?”

程嶽挑眉,並不著急打開:“這是什麽東西?”

“最初在歐洲,求婚和訂婚的戒指都不能鑲太名貴的寶石,而鑄造戒指的也不能為太名貴的金屬──就因為擔心夫妻結婚後家道中落,把戒指變賣,所以最初的戒指一般都是鐵的。我之前住療養院時,聯係到多年來玩刀具的朋友,從鑄劍的頂級材料裏買了那種鋼材,按照咱倆的尺寸直接鑄造了大馬士革的戒指。啊對了,你知道大馬士革鋼嗎?我看你的小刀就是這樣的材質,大馬士革鋼傳說是天下最堅硬的鋼鐵,但這鑄造技術在18世紀便早已經失傳。所以現在呢,也隻是意思下,但這戒指……咳,應該是真的,因為還真是挺貴的。嗯,所以刷的你的國際卡啊。”

王成平頓了頓,再把眼睛錯開,“如果你還想求婚,嗯,就直接拿這個給我比較好……不要隨便亂選戒指。當然,你要是再選特別大特別閃的鑽石戒指給我,我也是不會在乎並勉為其難的收下。”

程嶽凝視她片刻,似乎一時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然後他低頭打開盒子。

裏麵……居然有三枚戒指。

王成平再解釋道:“呃,我好不容易打了個戒指,又是從國外直接送回來的,索性也就讓人家幫我打了三枚不同尺寸,反正還有餘料嘛。而且萬一你以後胖了,可以兩個輪流戴……”

程嶽再看著手裏的戒指,良久後眼睛沒有半絲溫度。再抬頭時,順手就要把戒指扔到床頭櫃上。

王成平連忙阻止他:“不要啊,我開玩笑的啦!這戒指是我自己花錢買的!”

程嶽卻揉著太陽穴,緩慢道:“王成平,即使無聊如我,也總會有厭倦的時候──”

“好嘛好嘛,別生氣啦──三個戒指裏隻有兩個戒指是大馬士革鋼的,的確是我專門找玩刀的人幫我訂做的啦!呐,這小尺寸是我戴的,最大的那個是你,還有一個……其實是頂針啦!你看真的是頂針!”王成平把他的臉扳過來,很認真道,“程嶽,我已經足夠清晰的表達我的意思了吧?”

程嶽卻是先低頭再查看盒子裏的戒指,並不答話。

“說句話嘛,我都給你打了戒指,中世紀的騎士不都是這麽做的嗎?”王成平側臉看著他。

“什麽中世紀?”果然,程嶽看到手裏隻有兩枚戒指是帶有特屬於高級金屬的光芒和光澤,剩下的一個能很輕易分辨。

“……就是我愛你啊,真的。沒有任何歧義,程嶽,我愛你。”

程嶽不由微微偏過頭來看她。要生氣很難,要當玩笑卻也更難。麵前的女人來來回回隻重複一句話,偏偏又不像在開玩笑,眼神清明而冷靜,語氣執著。

其實這表情其實他也並不陌生。頭發剪短的王成平現在看起來就像自己最初在咖啡店裏遇到的那個女人:直接推門而入,莽撞的打擾他,一遍遍隻重複自己的需要。

她好像總是如此,漫不經心而任性,笨拙而又成熟理智。但隻要王成平一張嘴說話,她和她背後所帶動的整個宇宙都期待他的回答。

“我愛你。”王成平直直迎著他的目光,執拗道,“程嶽,這次你聽到了嗎?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程嶽終於緩緩吐了口氣,他抬起她的下頜吻她,溫和道:“還是沒聽到,你永遠亂七八糟,是傻子嗎?”

王成平緊緊抓住他的袖子:“程嶽,我愛你──”

程嶽又沉默片刻,回應道:“我知道了。”

她認真道:“這次我沒有在開玩笑──”

“你敢。”

“我是真的愛你──”

“我知道了。”

“我愛你……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愛人了,我真的很累,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好了,我知道了。”

“但我不講,就不代表我沒有這種感覺。我隻是很怕,我總是做噩夢──”

“我知道了。”

“我不想承認,如果承認了,再失去怎麽辦……”

“我知道。”

“但以後失去就失去,至少現在,我是真的在愛你,程嶽。你大概知道我對你的感覺,但我更怕你不知道,因為我是真的愛你,所以你一定要知道──”

“我都知道。”

王成平拚命把臉揉到程嶽懷裏,企圖截止馬上無法自控的淚腺。

倘若此刻有旁人圍觀,大概會登時莫名其妙的撫掌笑場。可突然間,她就是除了這句話什麽也講不出來,王成平想自己真是連表白都做不好的傻子,翻來覆去就像在講什麽拗嘴的繞口令──夠了,別總傻傻的重複這一句了!

即使是真心,如果一開始就繞來繞去,猶豫時機,人家也總會不相信,會以為是她造假。

到底要怎麽說?

到底要怎麽做?

到底該怎麽結束這慌亂而迫切的心情?

到底該怎麽才能留住眼前的人?

到底怎麽才算是從心底的珍惜?

但幸好,程嶽說他知道,他一直都明白。

“王成平,你是我唯一愛的女人。”程嶽看著她。方才他被王成平一遍遍地問著,麵上依舊波瀾不驚的模樣,耐心的回答。隻是到後來,男人的聲音開始莫名其妙的低沉下去。

程嶽輕聲說:“你一直是我愛的那個人,以後也一直都會是。”

所以甜言蜜語真是太可怕,因為完全就抵抗不住。之前在夜裏枯坐而許久落不下的眼淚,竟是在這個人麵前就特別容易決堤。王成平茫然想,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原因,而自己現在也是真的知道了原因。

“媽的,簡直像狗血劇一樣,”王成平迅速把臉埋到程嶽的衣服裏,反正幹洗費不是自己出錢,“怎麽辦,我現在簡直想寫篇小說了──但一定要設置成收費閱讀!”

“你賺不到錢。”

“沒關係,反正我也根本不想讓別人看。可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啊,媽的我應該化妝的,一會還要去醫院是不是──”

程嶽凝視著她道:“那趁現在吧。”

“什麽?”

“現在收下吧。”

王成平淚眼朦朧的抬起頭,她遲疑的看著程嶽,卻是被他抹幹眼淚。於是王成平很緩慢的,將自己握成拳頭的手展開,放到程嶽掌中。

“要跪下啊!”她抽抽噎噎道。

他笑了:“王成平,你──”

可惜滄浮流水,明日花盛,問人世間多少美事佳緣都是因為沒關門而被破壞的。

“小王我來看你了你今天又做檢查去吧我給你帶來新版單機遊戲快來給爺跪下誰叫是和你關係最好的我不是麽──”

溫暖人心的問候戛然而止,隨後被場內氣氛秒殺在喉嚨。李梓的七經八脈和右邊的智齒都開始感覺到宇宙深處傳來的不祥,他想這一定不是自己的問題。

“怎麽了?”

程嶽看著眼前的女人因為受驚,已經迅速的將纖細的手縮回去,戒指盒子仍然完好留在自己手上。於是半跪不跪的程嶽很緩慢的轉頭,將視線落到李梓的臉上。

“怎怎怎怎怎怎怎麽了?”

無論什麽時間,什麽地點,王成平都非常樂意把惡作劇維持在正常水準,她擦著眼淚,邊鶯聲燕語的接下去:“小李子,這麽早就來看我了?”

李梓在程嶽的目光下已經頭皮發麻開始反手摸門:“這位護士大姐你認錯人了,我一定是走錯房間了。還有飛子,你幹嘛又這麽看著我,難道你向她求婚又被拒絕了?第三次了,這不會吧,啊哈哈哈哈──”

現在因為說錯話想撕李梓票的不止是一個人了。

“要不然出去,要不然閉嘴。”程嶽冷冷開口。

李梓終於摸到門把手,他憑著動物本能,毫不猶豫的做了雙選題。而王成平還沒來得及向他逃竄奔去的背影投去殺人般的目光,隨即感到程嶽的目光再緩慢移到自己臉上。

“沒有啊,我當然不拒絕!我怎麽可能拒絕?但親愛的你不要總趕在這麽糾結的時候對我說正經的話,我腦子有點亂,是不是該去醫院了──我現在腦子,不,是傷口又疼了,愛卿你現在不能生寡人氣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能打我啊啊啊我傷口不能再開線了──”

看著這個把折磨人和慣性逃避都能上升為行為藝術的女人,程嶽也是無數次領會和這個積重難返的家夥相處,是得有多難才能控製住自己不殺人償命的手。

但他依舊投降,畢竟時間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