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遠達 延續所有

連想念也隻是一瞬間。

王成平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光大亮,空調還吹的呼呼響。這時門口輕微吱呀一聲,她朦朧聞聲,抬頭看是男人推開房門,手已經搭在門把上,正進一步皺眉猶豫是否該走進來。

王成平露出微笑,自然而然道:“陳皓?”

他一震,複雜的看著她。

王成平同樣皺眉:“你那什麽表情啊?我還沒有殘廢,你看我的手──”說完後她想抬起手臂示意,但訝然發現行動極其自如。

手臂牽連間,隻有腹部才有隱痛。但等等,等等,王成平聽到大腦裏血液流動的聲音,連帶現在都好像斷斷續續的夢境。

她呆呆抬起頭看陳皓,用異常不確定的再出聲問道:“……陳皓?”

是他吧,陳皓,王成平想自己絕對不會認錯,怎麽可能認錯。

程嶽臨走前已經幫她拉開窗簾。今日陽光沒有昨日燦爛,但新的一天已經開始。而陳皓依舊站在她門前,原地不動,臉色蒼白,正一動不動的凝視著自己。

她不知道程嶽什麽時候走的,也不知道陳皓什麽時候來的。但王成平隻感覺在那種目光的注視下,眼睛和胸口都悶疼,令人不快。

王成平垂下眼睛,冷淡道:“你怎麽來了,現在幾點?”

“你還好嗎?”陳皓卻問。

王成平索性扭頭自己看表,已經是上午十點。她定定的看著表針一會,隨後再抬起頭,眼睛裏已經沒有任何波瀾。

“抱歉,”王成平頓了頓,很平淡道,“我那天也給你發了短信。”

“嚴黎對你來說居然那麽重要?”

“你看到程嶽了嗎?”她淡淡說,“那個騙子,走的時候也不告訴我。”

陳皓不由眯起眼睛,雙方一直跟不上頻率的對話到此突然打了個死結。

他的口氣突然冷下來,譏嘲道:“已經多久了?”

“什麽?”

“你和程嶽,你倆從什麽時候開始?是你和嚴黎住在一起的時候,還是更早?嚴黎當時就因為這個才搬走?她臨走前和你說的話也是這個意思,之前──”

王成平在這當口卻依然先走神幾秒。

陳皓現在戴著的淺色領帶有些眼熟,是自己送的嗎?到底是男人,即使講究,也不會太在意細節。王成平想自己恨不得把陳皓曾見她穿過的衣服全部扔掉。但其實也就隻是想想而已,沒有付諸行為。

不需要把界限分的那麽分明,但假如早知道他們結局如此,當時就應該直接用領帶勒死這家夥。可惜王成平此刻心力交瘁,已經沒有任何憤怒、難堪、甚至是爭吵的力氣。

“我沒有義務回答私人問題。”王成平漠然截斷他的話,她抬起眼睛看他,深深皺眉,“還有陳皓,你到底來我這裏幹什麽?直接就闖人臥室?這有點不太禮貌吧。”

陳皓盯著她,王成平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就仿佛不知疼痛,感情薄涼的玩偶。她體內電池已經剩不下多少,雖然此刻還是會發光、閃爍、刺痛人心。

停頓片刻,陳皓舉起手裏的信封袋,同樣冷漠的口氣:“這是你讓我簽的過戶書,我簽完了。”

王成平點頭:“放在那邊的櫃子上就好。”想了想,又補充句,“謝了。”

“我馬上回英國。”陳皓的聲音仿佛沙啞了些,“下周一的機票,今天已經是周五,還有兩天就走──你臉色好白,不對我說聲再見嗎?”

“……又不是走了後不回來,現在除了中國,還有哪個人傻錢多的國家?但一路順風。”

他卻說:“短期內是不會回來。”

王成平深吸了口氣,刹那間不知道該答什麽。

對陳皓吼叫著“希望飛機摔死你丫這個鳥類”也好,冷嘲熱諷“蘇素也跟著去吧”也好,皮裏陽秋的說“讓我們彼此都去收獲幸福人生吧”也好。就仿佛電台放到最後一首歌,不管此刻聽到的是再爛俗再優美的旋律,轉眼間卻已經到了終場。

錯過的人多了,也會忍不住回頭看看。

陳皓沉默片刻,再開口卻換成英語。他的嗓音驟然下沉,吐單詞的時候帶一點點鼻音,非常好聽。

“我也算在這個城市待了不少年,但從來沒說過‘這是我的北京’。現在我倒是能說這是我的城市,因為我在這裏受過傷,也算融入這裏。而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我差不多把它都走了個大概。”

王成平不言不語,手伸到被子下麵緊緊的拽著被單,竭力控製發抖的手。

“其實我有辦法讓你回來,”陳皓平靜的不像話,“我一直有辦法。你說我自大也好,無恥也算。程嶽也絕對不是無懈可擊,更何況,我知道該怎麽讓你回來。隻要我豁的出去,你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麽堅強。”

他沉默片刻。

“但我做不到,我沒法拉你回頭,我隻能恨自己。因為你做的都太他媽完美了,從開始到現在,我他媽找不出你一點錯。你欠我的,連本帶利都還了。你說沒人能改變你,結果的確如此。你把那個保險書扔給我,也隻是想讓我恨你。李梓的事情,到頭來都是你提醒的我。你把所有狠話都說完,然後等我自己想明白,你已經走了。”

王成平一動不動的,隻是冷眼看著他。

沉默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沙漠,不能互相解渴。可兩人明明最初約定過,愛不能作假的。

她搖搖頭,用肯定的語氣道:“你想多了。”

不了解,完全不了解,而且已經喪失了用逼迫手段讓王成平露出真麵目的資格。陳皓絕望想,等到他略微明白,王成平成為用盡力氣的軀殼,隻留下滿目瘡痍的回憶。

“你說完了嗎?沒有說完的話,我就繼續聽。”王成平淡聲道,“說完就走吧。我要起床吃早飯,不敢留你了。我們也算道別過了,地產文件的話,放在那邊就好。我待會給會計師打電話,讓他聯係你。”

王成平往櫃子旁邊指指,示意放下就好,隨即閉上眼睛。

太難過了,真的不能見陳皓。每次見到他,都好像在自己心上又割了一刀。王成平想,她真的不能再受這罪了。心中發酸發澀,卻是無論如何都沒有眼淚。

大概過了幾秒,略微的腳步聲和雜音傳來,大概是陳皓去放文件了。王成平沒有睜眼,隻是闔上眼睛。接著,她聽到腳步聲再緩慢停到自己床邊。

王成平藏在被單下的手被拉出,隨後被一支更冰涼的手握住。她任他握住自己幾秒,隨後輕輕道:“已經都結束了。”

對方卻恍若不聞,依舊緊緊握著她,不允許王成平抽脫手指。

“走吧,別來了,我們以後……都不要再回頭。”她輕聲歎息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支手卻仍然不為所動。王成平再沉默幾秒,她實在厭惡比自己固執的人,而王成平骨子裏也更是有股悍性和不耐煩。長久的留戀隻讓她厭惡起自己的猶豫,滿胸膛的悲涼和難過終於被憤怒所取代。

王成平猛地睜開眼睛,刻薄道:“我說你到底──”

眼前對著的卻是程嶽深沉而熟悉的眼睛,而房間的門再被關上,是陳皓終於離去。人生有時候,就是差那麽一點點,不然怎麽會有遺憾。

於是王成平呆了片刻,如同脫力般,長舒了口氣,頭微微後仰靠著牆。

程嶽把她的手牽起來,淡淡道:“你現在讓我放手,恐怕很難。”

王成平迎著程嶽的眼睛,停了會才開口道:“你看到前車之鑒沒──也許有一天,咱倆也會落到這種分手的下場,唔,世界上誰都逃不過。也許你哪一天也就偷偷和別的女人上床了──現在這個世界,不出軌的男人簡直是奇葩。”

程嶽難得挑眉:“現在這個世界,守的住婦道的女人也是奇葩。”

王成平不由笑了笑,隨後向後靠在枕頭上。

“呐,即使有一天你出軌了,也不會是世界末日──也許你會找個美貌的小妞,而我為了報複你立馬掉頭找個英俊的男大學生。他們比你更有耐性、而且更年輕。”她輕聲道,再輕輕戳了下程嶽輪廓分明的臉,“而且還不是黨員。”

程嶽很平淡的應道:“你會的。”

王成平卻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你也會的──到時候我每一天每一秒都會擔心被你無聲無息的掐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程嶽笑笑,他沒有回答,過了會將她拉入懷裏。

王成平感覺程嶽似乎要再說什麽,但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聽。有那麽一會,王成平回憶方才把程嶽誤認為陳皓,她睜開眼睛的前一瞬間到底還在留戀什麽。

其實也不是什麽特別難過和印象深刻的事情,無非是之前經曆的種種,流水般在眼前而過。太快而渾濁,連某一秒的難過似乎也隻是惘然。

但王成平也明白,那難過並非真實存在,隻是錯覺心痛罷了。她此刻安靜靠在程嶽的肩頭,眼前是空蕩蕩的牆壁和同樣空蕩蕩的門口,王成平想她完全不了解時光到底是什麽東西。

陳皓出門之前是什麽心情?程嶽如今又在想什麽?也許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隻是想更清楚的抓住自己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