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於歸

他走過去,毫不客氣的伸手先把她墨鏡取下來:“你不是說流產了沒錢交費讓老子過來嗎?”

王成平沒有睡著,她隱隱的嫌醫院髒,恨不得椅子都擦了幾遍才肯坐下。但畢竟一宿沒合眼,身體略有倚靠就感到疲乏,意識正朦朧時被李梓嚇到哆嗦,挺直背再坐起來,蹙眉盯著他:“你還真來了?”

“廢話,你給我發了那麽多條一樣的短信,打電話也不接,能不來嗎?!有話快說,我沒那麽多閑功夫跟你這幹耗!”李梓火大,不耐煩地扯下王成平的墨鏡,“在醫院裏還戴這個幹什麽,以為自己是影星嗎?別自作多……你這眼睛是怎麽回事?”

王成平想做出幾分哀怨表情,但略微皺眉,痛覺神經仿佛都密密麻麻湧到臉上,空調持續的冷風也吹的她五官僵硬。

“臉又是怎麽弄的?”

“自己不小心磕的。”王成平心不在焉道,“你平時做了那麽多對不起我的事情,此刻為我跑跑腿就權當積德吧。”

李梓卻回憶起她短信的內容,倒抽口氣:“你……真流產了?”

王成平被李梓此刻震驚加拚命回憶的表情所逗笑:“咱倆連一張紙巾都沒共用過,你那麽糾結的臉是怎麽回事?即使流也不是你的。”

“陳皓的?”

王成平沉下臉:“滾蛋!”

“程嶽的?”完全不覺得這話題有多。

王成平沒好氣的從李梓手中搶過墨鏡再戴上,拒絕他仔細觀察自己臉色的機會:“我最糗的是曾經把血崩當流產,你以為這種笑話能在我身上發生兩次?”

李梓卻再皺眉:“你手又怎麽了?”他閃電般想到新的可能,臉色不由一陰:“你不會是被人給……”

王成平懶得理男人各種齷齪的思想,她隻需要李梓的出現當個陪襯。因此王成平抿嘴,拽著仍然喋喋不休的李梓找到林期合,再把手中的趣件塞給林期合:“妥了。”

林期合驚奇掃視著同意書上多加的名字,很懷疑是王成平自己代簽。

他看向她身邊的李梓,試探問:“你是……李先生?”

李先生先下意識點頭,隨後又猛搖頭。他掏出手機,翻著白眼:“這位姑奶奶不管出什麽事,我都做不了主啊,有事千萬別找我!我得給做的了主的人打個電話。”然後皺眉對王成平道,“到底是打給陳皓還是程嶽?”

王成平完全忽視李梓,她看向林期合,躊躇問道:“捐肝髒的危害大嗎?”

林期合皺了皺眉,心想此刻才問這個問題還真是防患於未然。

“看你怎麽理解。但肝髒目前被認為是人體唯一可再生的器官,通常一個月後就能增長到原來的70%,三個月能增長到90%。理論上可以不會對身體有太大負擔,但一個健康人,平白無故的捐出肝髒,不可能沒有任何負麵作用,這一點你要清楚。”

“……是這樣。”比想象中已經好太多,王成平得拚命掩飾住自己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之前的枯坐耗費了大量的腦力與精神。她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確的決定,而現在的感覺更不知是懊惱還是解脫──好像終於能挽回一件事;但也對隨之而要付出的代價產生隱隱恐慌感。

林期合卻隻瞥到李梓聽到兩人對話後震驚的表情,他已經很能確定來者完全不知情王成平要捐贈的事,真不曉得王成平從哪裏搬來的業餘救兵。

李梓放下手機,舌頭打結:“你是要……”

王成平依舊隻盯牢林期合:“如果我找不到人簽授權書,也是能做手術吧?”

李梓仍然在打結:“你真的是要……”

林期合抬頭卻看向這兩人身後,程嶽伸手把授權書取過來。在剩下三人來不及作出反應前,他撕掉它,低沉的嗓音道:“再拿一份來,我來給她簽這個。”

程嶽說話聲音平淡,表情也已經看不出異常,隻在說話時轉頭看了王成平一眼。

有刹那,林期合和李梓都被他寒冷幽深的眼眸所驚。林期合下意識要擋住王成平,李梓則是迅速換上微笑準備走上前說點什麽。

但是程嶽就隻是這樣看了眼王成平,隨後他低頭在趣件上簽字,什麽話也沒有再說。

……

“搞什麽鬼,你要捐肝髒給嚴黎?”

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李梓瞪大眼睛,但沒用,王成平正在帷帳後換病號服,看不清表情。李公子很想踹門進去,但被程嶽警告的瞪一眼,隻好作罷。

“你他媽腦子裏是缺根弦嗎?愛心泛濫嗎?找不到別的肝髒嗎,你幹嘛要自己捐?”

“是啊,我一直想獲得‘缺少心肝’的官方認證,所以選了這家醫院幫我做個小手術。”

“你他媽還真是環保。”李梓微笑點頭,隨即回頭看著程嶽,不可置信,“飛子你說句話,你還真讓她捐啊?!這二百五發神經你也跟著瘋?真行啊我操,你看你先後兩個妞,一個是身體有病,一個是他媽腦子有病。”他頓了頓,虛指著王成平一字一頓道,“這家夥就是個瘋子!”

程嶽站在陽光後,看不清什麽表情。半晌才道:“她是我女朋友。”

李梓重複道:“這家夥他媽的就是個瘋子!”

程嶽淡淡的道:“我朋友似乎也都具備這種特質。”

說話間,王成平已經換好衣服走出來,她沒理李梓,隨即坐到病床上讓護士抽血,隻在路過他時隨意掃自己一眼。李梓卻有瞬時恍惚,王成平的表情像誰?連掩飾冷漠的意圖都沒有,就隻是麵無表情的走過去。

王成平挽起袖子,眼睛盡力避免看針管裏鮮紅的**。她隻對程嶽道:“程嶽,你再向我求婚好不好?”

李梓和林期合聞言不由都一愣,一個人低頭盯著程嶽,另一個人卻看著王成平。

程嶽倒隻是道:“你願意?”

王成平搖頭:“不,我不願意。”

抽血已經完成,她一邊說話,一邊把長發緊密的紮成一個小髻。在詢問護士進手術室能否化妝並遭到無情鄙視後,王成平再遺憾的戴上手術的帽子,隨後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看自己。

“要是我兩個小時後手術並發症死了怎麽辦?臨死前怎麽也得拒絕一次別人的求婚,讓自己開心下。”

程嶽沒有開口,臉上也沒有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打算做什麽。程嶽隻是又沉默坐了會,隨即推門轉身走出去。

李梓實在是忍不住,對林期合道:“我現在掐死她,算是手術並發症的一種嗎?”

“你何必?”林期合歎了口氣,他一直看著王成平,“你很怕?”

王成平的臉上蒼白異常,隻是同樣色係的手術服顯不出來而已。

“有一點點。”她強笑道,手一摸卻都是潮濕冰冷。

“怕你還捐?腦子有病嗎?”李梓盯著她,他搞不懂王成平的人生哲學。此刻李梓的表情收斂了之前的嬉皮,慢慢嚴肅起來,“你還真能逞強,居然就沒讓程嶽插手──或者是你找到了丟失多年的良心,這些我都不懂,但王成平你別那麽蠢。現在爭什麽意氣,身體又不是小事,任性該有個限度──”

“我今天找你過來,不是為了聽你教訓的。”王成平不耐煩的截斷他的話。

李梓便冷笑:“沒錯,靈床邊才是向你告別的最好地方。”他盯著她,嗤之以鼻道,“那你今天急著叫我過來幹什麽?王小姐,我跟你,還有跟快死的嚴黎都沒什麽特別熟悉的關係吧,別他媽的跟我說你進手術室前要找個人尋開心。”

王成平沉默片刻,緩慢道:“我……我把陳皓也叫到醫院了,他大概馬上就到。”

李梓霍地站起來:“什麽?陳皓也來?行啊你,王成平,你他媽的還真是特享受這種眾星圍月的快感啊──”目光對上王成平懇求的表情,李梓卻是突然說不下去。窗外陽光已經很好,揮揮灑灑射過來,照到王成平眼睛裏也呈現出一種極清澈的神色。

但此刻,那股溫暖居然像是在吞齧她。

王成平閉閉眼:“別廢話了,你出去看看他們。”

李梓氣極反笑,比起王成平仿佛垃圾龍卷風般的處事方式。他搞不懂為什麽自己會摻進這垃圾製造者的無聊生活,搞不懂程嶽為什麽縱容她胡天胡地。李梓也搞不懂為什麽自己此刻接到她短信後,會出現在這裏,現在還不走。

他最後冷冷看了她一眼,李梓隨即也推門走出。

果然在不遠處,兩個熟悉的男人正在無聲對峙。

……

隨著門再次關上,病房外的各種喧囂落下,屋子裏靜靜如許。護士已經為王成平抽出血,她轉頭看著林期合,一字一頓道:“大鳥,麻煩你現在就安排手術。”

林期合奇怪的看著王成平,再瞄了眼表:“不是還有一個半小時才……”

“就趁現在,手術室不是訂好了嗎?趁程嶽還不能偷梁換柱的時候,趕緊把我送進手術室。”要到此時,王成平眼睛裏凝固的某些界質才開始緩慢流動。她的眼睛非常亮,眸子裏的璀成一種林期合不能理解的光芒,王成平一眼不眨的盯著他,“現在隻有你能幫我。”

“你到底在說什麽?”林期合不解,卻隱隱有些不安。

讓這群白癡們替她辦點事情,還真是完全不能信任,所以隻好自己上。王成平平靜的將目光投向病房門,卻是沉默不語。

“王成平?”林期合說話向來慢條斯理,此刻卻上前抓緊她的手腕。

“程嶽不是想騙我,但有時候,他還是會想瞞我。”王成平移開眼睛,平靜說,“他應該也意識到我知道了,所以不敢明目張膽,也許是借機試探我一下……”她苦笑聲,”……這麽狠的人,居然怕傷我的心。嘖……所以都是最後一次了,還是讓我來解決吧。”

“你到底──”林期合看著她,女人的眼睛仿佛包含了世界上所有的冷淡、不屑,還有掌握。

“我隻信你,林期合,”王成平叫出林期合的全名,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非常穩重、淡定,說決心時有任何人都難以模仿的輕鬆口吻,“你待會要陪我進手術室,再看完這手術的整個過程。”陽光下,王成平的臉色依舊蒼白,她淡淡道,“現在立刻就安排手術,不然嚴黎這條命……”

“我會安排。”林期合沒有多問,他抿著嘴迅速推門走出去,剩下兩名護士驚詫的看著王成平。

她點點頭,露出個微笑:“待會給我打麻醉針的時候,輕點行嗎?”

其實這次沒噩夢那麽可怕,王成平望著醫院並不陌生的白色牆壁,暗暗安慰自己,她在臨睡前有想保護的人。而再醒來的時候,也會有一睜眼就想看的人。

能活下去還是最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