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宛轉
程嶽看著她的傻樣,隨即移開目光,隻道:“你頭發亂了。”
王成平便再在人家懷裏愣了幾秒,又幾秒。隨後她漫長的反射弧終於搞懂了所有情況。她迅速地跳下程嶽的腿,隨後捂臉抓住手提包,就往包廂裏的衛生間衝去。
而關門前,仿佛聽到程嶽在她後麵輕笑點評句:“技術還不過關。”
──過關個頭!她這輩子隻有謀殺技術才優秀過關,希望程嶽下次有機會記得嚐試一下。
王成平在衛生間的大理石池前腹誹很久,隨後對著鏡子,重新把散亂的頭發梳理好,再欲蓋彌彰的重新化了妝。
等王成平冷豔高貴和人模狗樣的走出衛生間,她的心情也終於平靜下來。
而程一已經坐在餐桌前等他們了,見到王成平,小姑娘很不開心的叫了聲:“王姐姐,這裏的服務員很沒有效率。既然他們不能確認房間號,就不應該帶著我四處亂轉。難道他們沒有地圖嗎?”
王成平微笑的“嗯”了一聲,隨後拉開椅子坐下。
現在,世界上任何人都休想從她臉上看到異樣。王成平補妝的精細程度,恨不得像下一秒就要去人民大會堂,領年度三八紅旗感動中國終身成就獎之類的榮譽。
即使自己現在有些臉紅,嗯,那也隻是因為腮紅的緣故。她目前用的腮紅有個齷齪的名字叫“”。王成平想,現在化妝品公司真是……越來越不檢點了。
她還正胡思亂想,卻聽到程一在她旁邊突然“誒”了聲。
王成平心裏一虛,下意識摸了下胸口,隨後才定定了神道:“怎麽啦?”
“我不應該跟你說話的。”程一圓臉上的神色已經冷下來。
她依舊是老樣子,神情嚴肅,白衣白褲,體態寬裕。但仿佛也每次都是王成平錯覺,她總覺得小姑娘的眼睛和神態帶有些憔悴和青色。
──莫非,程一真的在業餘時間寫那篇小說?
程一盯著她,冷冷道:“真不敢相信啊,王姐姐你居然背叛了我。”
“背叛?”王成平一愣。
這時程嶽從外麵再推門進來,也正好一字不漏的聽到兩人的話。
明明屋裏還剩餘兩個位子,但他沒怎麽猶豫的便選在程一那側坐下。
王成平輕微撇了下嘴,不用猜,程嶽是為了找到更好的角度來欣賞自己臉上的表情。
因為自己的臉又他媽的紅了,而且這次,她也不能再找腮紅的麻煩。
“說到這個,”程嶽落座後,輕描淡寫的接腔道,“你王姐姐之前還告訴我,她也是有話想親自跟你說。是不是?”
王成平想自己當時一定是沒喝魚頭湯,才會拍著胸脯的接下這樁苦差事。
眼前程一明亮的眼睛仍然固執的盯著她,期望得到好的解釋。而坐在程一旁邊是她更不好相與的哥哥,等著她能給出什麽好的解釋。
又過了得好一會,王成平終於咬牙切齒的開腔:“對不起,程一,我就不應該和你哥交往──”
那對兄妹沉默的望著自己,一個仍然無情無感,另一個則麵無表情的盯著她。
“──的同時,還把這件事瞞著你。”她再深喘了口氣,幹巴巴繼續道,“從這個角度來說,嗯,我的確背叛了你。”
王成平認為自己的忍辱負重應該得到讚揚。但程一依舊盯著她,她哥哥朝自己揚了揚眉,表情難以揣摩。
“為什麽?”程一仍然固執地問她。
“別總糾纏這事了,一一,我和她都是成人,能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程嶽終於淡淡道。
小姑娘卻依舊直直瞪著王成平:“你為什麽和我哥哥在一起,你不都把他送你的生日禮物燒了嗎?”
而聽到程一這話,正在為妹妹撥開最上端茶葉沫的程嶽,緩緩抬起頭望向王成平。
某人立馬先把自己的嘴巴合上。
老天在上,這件事小姑娘怎麽知道的?當時她不是把車開走了嗎?王成平心下諸多疑惑,此刻卻也不敢追問,更不敢再接觸程嶽若有所思的目光。
偏偏程一在那廂還補了句:“所以當初,我是更相信王姐姐的話。但現在,不僅哥哥背叛了我,王姐姐你做的比哥哥還糟。”
互揭老底了嗎?王成平不由心一橫:“為什麽隻說我,程一你每次都能說到做到,完全聽哥哥話嗎?但凡程嶽每次不允許你做什麽,你就在背後偷偷改裝他車的發動機和刹車係統。到後來,他幾輛車的設備都被你換了個遍,害我每次坐他車都替他提心吊膽!”
程一這時的臉也難見的紅了一下。
“那是為了科學!”她強調道,“而且我的改造其實更具安全性。”
王成平想這事可沒人能驗證,於是她接著揭發:“可你還在他房間的空調底下培養什麽冷凝病毒細胞。”
“哥哥又不經常回來住!而且那是酶!我對姐姐說過多少次,那也根本不是普通的酶,它的英趣名稱是──”
服務員這時終於推開門魚貫進入,首位小姐手裏端著到的確是王成平翹首以盼的魚湯。
程嶽稍稍抬起手製止道:“還是等會──”
另外兩個人卻異口同聲。
“不要,我好餓。”
“還是現在上菜吧。”
……
這頓預想中的鴻門宴顯然吃的比預想中的平靜,是那種純字麵意義上的平靜。
王成平沒怎麽敢說話,程一沒怎麽說話,程嶽沒怎麽吃東西。
在飯後,王成平頗懊喪的撫著餐具,她倒不為自己之前扔掉程嶽東西的行為後悔,隻是一想到要和程嶽解釋,卻又是件很麻煩的事情。
兩個人在一起總會很複雜,但此刻,王成平也隻是不想因為她和程嶽的交往,而傷了程一的心。
小姑娘也許不會明白哥哥為何會選擇和她在一起,就像當初王成平也不會明白,為什麽她的生命裏可以失去想要的人,為什麽她已經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會有煩惱,而麵對這樣的得失,人也並不需要哭泣。
她正琢磨著怎麽開口,但飯後,卻也是小姑娘主動對自己開口說話。
“王姐姐?”她叫住王成平,隨後歪頭想了想,仿佛終於決定了什麽般。程一慢吞吞地從自己手臂上取下一條手鏈,然後在掌心握了一會,最後放到王成平掌心。
王成平好奇的接過來,看到那串溫潤的玉石手鏈。她仿佛還記得這就是去年程嶽贈給妹妹的生日禮物。
程一平靜對她說道:“我想把這個送給王姐姐。”
這怎麽行?王成平立刻便要推辭,但程一已經先看向哥哥。
“對不起,哥哥,我不是不珍惜你送我的東西,隻是……因為我現在吃的藥量增大,手鏈已經帶不進去了。”她輕聲而認真道,“既然王姐姐沒收下哥哥之前送的禮物,那現在把這個收下好了。畢竟,這也算是哥哥送的呢。”
程嶽怔忡一刻,目光隨即便先投到妹妹的手臂。
因為服用大量激素藥物,程一的體態向來渾圓臃腫,不似同齡少女般纖細。在訂做手鏈之初,程嶽也考慮到這點,特意增加了手鏈的長度讓她能順利佩戴。
但……還是戴不進去了。如今那玉石手鏈很緊的錮在妹妹手上,摘下後仍能看到之前勒出的深紅色痕印。
程嶽沒有開口,眼中閃過一些傷痛。
而程一見他沒有提出異議,便再看向王成平。
她平靜道:“我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病危做手術,因為害怕,便偷偷拿著爸爸常帶的佛珠攥進了手術間,結果手術就很順利。哥哥知道這件事後,每年在為我找新藥和新醫生之餘,也都為我留心這些。”
頓了頓,程一再微笑說:“喏,別看我把這手鏈戴過一段時間,但保存的很好。這串手鏈中間的主石是天珠,配料也都是哥哥挑的好玉。我堅持戴了一年,如今轉送給王姐姐,所以,它既算是我送你的禮物,也算是哥哥送你的禮物好了。”
王成平見程嶽也朝自己輕點了下頭,她遲疑片刻,隨即接過來。
“我會好好保管這手鏈。”王成平輕聲說。
“還有我哥哥。”程一認真說,手仍然沒有收回來,“這次,王姐姐你都要認真的保證。”
王成平向她保證。
程一看著王成平當場戴上手鏈後鬆了口氣,她向來寡淡蒼白的臉在今晚終於露出第一絲明顯的笑容。
“如果我以後舉辦葬禮,隻希望兩個人來參加。而現在,這兩個人可以結伴一起來了。”
“別說這種話。”
“但我想就算你倆互相討厭對方,一起來參加場葬禮應該也沒什麽關係──”程一淡淡道。她沉默了一會,自顧自的揚起臉,“我真的不是討厭你倆在一起,我就是……不想讓自己成為世界上多餘的一個。我覺得自己很孤獨。”
王成平聽到這話後,不由下意識看向程嶽,卻看到他也正望著自己。
那晚,她囑咐程嶽陪程一回家。直到看著兩人的車消失,才在路邊打車離去。
手腕上繞了兩圈的玉石手鏈,最初戴上似乎感到冰冷,然後稍微染上些肌膚溫意而安定。似乎不在意新主人,也不在意它的任何得失。
如果玉石有感情就好了,如果人心如玉石就好了。
王成平被程一的話勾起了回憶,她在某個街道時讓出租司機停下,然後走到未關門的儀喪店。
冥幣。
曾經不屑的迷信行為,如今王成平卻蹲在深夜的十字路口,靜靜地把所有紙錢燒盡才站起身。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深切懷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