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向誰E
程嶽離去後,王成平理所當然的一夜未眠,睡得著才見鬼。
她翻來覆去,直到在天亮才勉強睡了片刻,隨即卻又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王成平猛地睜開眼睛,悄悄下床但根本沒敢開門,先溜去外麵陽台目測地麵高度。
她正思籌從三樓跳到地麵骨折幾率是多大,然而抬頭的時候一愣,原來程嶽正在自己隔壁的陽台上抽煙,此刻淡淡睨著她。
“想跳下去?”他挑眉道。
“啊……你怎麽在……啊……那門外是……”大早上要不要嚇人啊!王成平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跳分裂了,她結結巴巴指著他,再顫抖的指著自己房間依舊輕叩的門。
“不知道,大概來送早餐的──想來不管多糟糕的酒店都提供客房服務。”程嶽目力極好,把她的黑眼圈看個一清二楚,但他掐滅香煙,隻道,“睡醒了就換好衣服出來吧。我們昨天不是說好去山上燒香嗎?”
有好幾次王成平顯然想說什麽,但有好幾次她顯然又想不出什麽更好主意。終於王成平瞪了程嶽眼,摔了門,再蹬蹬蹬的跑回屋。
但到了吃早飯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了。
王成平開口就冷冷道:“程嶽,我不是你家養的狗吧!”
程嶽從她手裏抽出緊握的筷子,再把叉子遞給她,道:“我明白,所以我也不敢讓你看家。”
“什麽?”王成平隻氣的擰眉。
程嶽抬頭,見女人已經沉下臉來,他淡淡一笑,終於肯解釋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放心,我不想算計你,也不想趁虛而入。”
王成平臉有點紅。但她內心顯然不信的,於是眯著眼睛看過去,表情裏皆是懷疑。
程嶽極低的歎口氣。沉默片刻,他靜靜看著她,緩慢道:“要把事情做到全然瞞過你的眼睛,很難,但可能也沒有看上去那麽難──”
在她蹙眉反駁前,程嶽再截斷她,承認道:“我曾經以為自己能做到,但我的確做不到這一點。”
王成平怔住。
“我可以盡力把諸事考慮周輩,也可以看清楚你的一些偽裝,做一些決斷──但這麽長時間,我的確找不到一種方法能運用在你身上──王成平,我拿你實在沒辦法。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控製、算計你。更何況,我也是清楚你不甘心被任何東西束縛。”
程嶽說的極平靜,沒有半分弦外之音,口氣仿佛隻是在說太陽東升西落,四季分別更替。
但王成平的心卻仿佛被什麽打動,不由輕聲道:“什麽?”
程嶽淡淡答道:“沒什麽,我隻是想說。我對征服別人沒什麽愛好,也不想做任何人生活道路上的導師──我現在隻在做自己內心想做的事情而已,暫時還用不上腦子。”
瞳孔微縮,他凝視著王成平的眼睛,聲音很冷靜:“你討厭別人算計你,我不會算計你──我說過的話從來作數,但我要你至少別傷害自己。”
他到底在說什麽?王成平寧願自己似懂非懂,她心中思緒紛雜,卻迅速垂下眼睛,淡淡回道:“不知道你在講什麽……但你怎麽對待我都隻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心甘情願。我可不能保證自己用相同的態度會還給你點什麽,嗯?”
對於她這種回答。程嶽毫不意外,他點頭微笑道:“看來我們都知道你無可救藥的個性。你就是這種女人,我知道那就是你。”
王成平盯著自己手上的白紗布,卻仿佛陷入另一陣迷惑中。
她抬起頭,眼睛裏瞬間滑過各種情緒,幾番欲言又止,最後她專注看著程嶽,輕聲道:“別人在我身上可能什麽都得不到,因為我身上實在是什麽都沒有。知道嗎,真的什麽都沒有啊!你什麽也得不到……”
程嶽搖頭:“我現在不需要得到什麽,我已經愛上一個女人了。”
兩人彼此對視了一會,王成平率先移開視線,這次她什麽也沒說。
程嶽嘴角一勾,他把盤子推到她跟前,定論道:“趕緊吃早飯,吃完我們就該走了。”
……
王成平和程嶽需先去搭乘巴士才能來到山下。離春節的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這個小鎮上罕少再有如他們般閑逛的外地人。
車上乘客稀少,公交售票員順便和他們聊了幾句天:“你們現在還去山上幹嘛,怪冷的,纜車也停了吧?”
王成平蹙眉道:“我倆隻是朋友!”
但人家根本就沒問她這個!售票員的表情有瞬間呆滯,隨即倒多打量了漲紅臉的王成平幾眼。
而程嶽麵不改色,遞上零錢:“麻煩您,兩張票。”
王成平氣悶之極。
下車的時候程嶽拉住她:“你的包呢?”
王成平連忙四下一摸,她帶著的小包果然不見了。王成平也不著急,向程嶽攤出手去:“既然撿到了,就物歸原主吧。”
程嶽搖頭,隻好把那羊皮包遞過來。
因為之前已經有過的洋相,王成平皺眉等待他評價自己幾句心不在焉。然而程嶽什麽也沒說,隻陪在她旁邊默然行走。
他們已經置身在山間,萬木蕭瑟,毫無綠意。
路上靜悄悄的,除了程嶽外再無旁人。王成平緩步攀登在山路石階,很難相信這個地方自己曾經來過,自己曾經走過。
盡管攀登到頂峰前的時間很寂寞,但兩人卻沒有再說一句話。
還有什麽可說的?前前後後,她從那些擁有粗糙樹皮的植物下緩慢走過,身邊變更的景色,自己身後的人,都逼迫她內心維持沉默。即使王成平想要表述什麽,也在這種巨大的莊嚴和肅靜下失去了言辭。
石階越來越陡峭,不像最初的山路多少經過休整。最初王成平內心還有些遲疑,時不時扭頭回顧一下,看到程嶽依舊跟在她身後才迅速回頭。再最後她已經顧不上思考,隻能繼續前行,到山頂時精疲力竭的癱倒在地。
“靠,還有多遠啊!這山多高啊!纜車為什麽不開啊,媽的,沒人性的大自然!”王成平覺得自己快死了,每次爬完山她都覺得自己快死了。
程嶽在旁邊睨了她眼,他自然也累,但沒像這人那麽誇張。王成平爬山的速度堪比龜行,走的不僅慢還有種很不穩當的感覺,就像穿了不合腳鞋的人。他在後麵緊緊盯著她,總擔心下一秒王成平會搖搖欲墜的摔下來,因此不敢催促。
但即使她用這種速度前進,到了山頂仍疲倦成這樣,真不知道體質有多差。
“還要再走一陣才到廟啊。”程嶽勸道,他把手伸過來,“忍一忍吧,在廟裏就不能說髒話,不然怎麽求菩薩保佑你這種整天胡鬧的人。”
王成平低著頭,這樣能假裝看不見程嶽遞來的手。她想自己爬起來,然而手掌剛要碰到地麵,程嶽已經拽著她胳膊把自己拉起來。
“不要總碰自己的傷口。”他皺眉道,“昨天剛包好。”
說完後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背,沒有鬆開,繼續上台階的時候拖著她,給她不輕不重的拉力。
王成平沒有掙脫。
兩人終於到達廟宇,院子外麵是抹了石灰的封火牆。王成平上次爬山時沒來過這裏,很是陌生。程嶽終於鬆開她的手,兩人相對笑了笑,並肩走進去。
香爐裏信香不斷,寥寥幾名和尚們正在為春節做著寺廟裏的清潔工作,也無人在乎這閑逛的兩人。
王成平年少時看多了尼采,深信太陽超人理論,對宗教向來不以為然。而現在她看著髒兮兮的蓮花墊,猶豫片刻跪下去,磕了三個頭,走出門前更咬了咬牙,往功德箱裏塞了五百塊錢。
程嶽倒是沒她這麽矯情,他極其自然的做了相同舉動,不過塞的錢卻明顯比王成平厚。
再離開寺廟再著階梯走下來時,王成平陰陰對程嶽道:“你捐那麽多錢幹什麽?和尚們也許拿一半錢為自己盜版印經書,但另一半就直接存自己帳戶裏了……”
“怎麽可能?”程嶽搖頭,糾正道,“一般他們會先買名車、古董、天珠,最後才會想到往瑞銀存錢。”
王成平已經為自己的行為後悔了,她咂舌道:“知道你還捐那麽多?”
“我捐我的,他們花他們的。”程嶽明確道,“其他的我管不著。”
“唉呦,世界上最怕的就是你這種知法犯法的縱容之人!”王成平歎道,然而忍不住歪頭朝他一笑。
程嶽在這幾天來王成平罕見明媚的笑容裏微微愣神,隨即頓住腳步,和她並排而行。
道路兩旁鐵鏽斑斑的欄杆上都扣著一把把小鎖,兩人來的路上都沒留神,現下王成平看到了,卻馬上回憶到自己也曾做過這樣的舉動。
“你許願了嗎?”隔了半晌,王成平輕聲問道。
程嶽一愣:“什麽?”
“你剛才向菩薩磕頭的時候許願了吧,反正許願這事也是免費,不許白不許。”王成平笑容未退,“那讓我猜猜你可能求什麽吧──第一個願望肯定和程一有關;第二個願望呢,肯定事業有關──說起來,老天,我還沒見過中國哪個官員進廟後不燒香呢──第三個願望,大概就是你自己的私事了,嗯,這我倒猜不出來你想什麽,不會是要求老天再給你張更漂亮的臉吧?那可就太過分了!”
見程嶽微笑沒出聲,她追問道:“我說的對嗎?”
他笑道:“順序不對,但猜的倒不差。”
這是程嶽第一次想到,自己有多了解王成平,王成平也就有多了解他。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和他如此自在的相處,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他長時間的沉默和沉思,也並不是所有人都懂得那種舉重若輕的艱難感覺。
而奇就奇在王成平對除了嚴黎以外的人都如此自若,他也並不見得多麽特殊。
為了打斷王成平深入下去提問,程嶽問她:“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的?”王成平自嘲講道,她的手輕輕撫摸欄杆上那一排排的鐵鎖,隔了會才輕聲道,“希望父母健康,希望嚴黎手術順利,希望我年輕富有……”
“就那麽簡單?”
“就那麽簡單。但我真傻,其實願望根本不應該講出來,講出來就不靈了。我去年在這裏就許過兩個願望,還特意上了鎖,但全部都失敗了。”她微笑道,繼續下台階,“所以我現在已經不相信許願這種東西了。說起來,我以前說過很多大話,對未來也還有不少期待和野心呢。”
程嶽蹙眉跟上她,道:“你現在仍然可以有。”
王成平剛要回頭說話,然而隨著她身體一動,腳腕微扭,王成平就像被人沿著小腿肚子橫打了一棍子,隨即重心失衡,就這麽雙膝跪地,莫名其妙的從台階上跌倒,再骨碌骨碌的滾下去。
程嶽簡直大吃一驚,他心神不定,踩過旁邊浮冰,差點自己也摔下去,卻連忙奔下去。
幸好他們已經走完不少台階,距離平地不過七八層台階,但這高度就夠王成平受的了。她被摔的額角嗑破,太陽穴針紮的疼痛,正扭著眉掙紮坐起來。
程嶽慍道:“你怎麽好好站著都能摔跤?”邊說,邊連忙摸她腿上骨頭,見王成平沒有大事,才算鬆口氣,四肢百骸居然全無力氣。
王成平不答,隻閉著眼睛忍受疼痛。
她這種摔跤的武功太稀奇,程嶽心念一動,隨即像是想到什麽。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掀開王成平的褲腿。而低低喘氣的王成平似有所感,拚命掙紮。程嶽不放手,抿著嘴,猛然把她穿的鞋褪去,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傷痕累累的腳,淺色襪子旁一圈漂亮的紅色,卻是血跡。
王成平穿的是從北京帶來的漂亮鹿皮單鞋,平時在平地裏走路輕便快捷,但走山路卻極是磨腳。程嶽想到她這幾日和自己來回閑逛,四處奔跑,偏偏王成平表麵上若無其事,動作也敏捷。
然而他現在才看到,實際王成平的腳踝處已貼滿創口貼,其中腳後跟的傷口明顯多次裂開,襪子都掩蓋不住裏麵汩汩流出的鮮血。
“王成平,你瘋了?”程嶽又驚又怒,他扶著王成平腳腕的手居然也在發抖,他喝道,“你在想什麽,疼的話難道不會說嗎?你腳都這樣了還天天爬山?受傷這麽重給誰看?故意讓別人可憐你很有趣,自殘很有趣?”
被發現真相,王成平肩膀不住顫抖,卻垂下眼睛不讓他看她的表情,咬牙不肯出聲。
程嶽越說越氣,直直盯著她的腳踝,眼睛都被那紅色弄得刺痛難忍,隻覺得那毫不被王成平看重的傷口就像發作在自己心髒,寒風裏是剔骨般的疼痛。
“王成平,你到底想幹什麽?”對此不爭氣之女人,他愛極恨極,口中冰冷道:“有本事你繼續裝,再裝到酒店裏自己處理好了,故意在我麵前跌倒算什麽?想裝堅強就給我裝到底,你現在怎麽哭了?難道求我可憐你?”
在他這般話的刺激下,王成平終於抬起臉。她的臉上已經全是眼淚,低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忍到極限了……”
他瞪著她,卻看她的眼睛裏全是絕望、酸楚和哀慟。程嶽閉了閉眼睛,終於勉強鎮定:“受夠滋味了,回去吧。”
他想俯身抱起她,但王成平強忍著淚水,居然還能撐著身體勉力退後,堅決不讓程嶽再碰自己。
“你任性什麽?”他怒喝道,“想手腳都弄斷?你不妨從這裏跳下去好了,用不用我把你扔下去?”
王成平咬著嘴唇搖頭,淚水紛紛而下。
“我沒時間陪你玩了!”程嶽喝道。
但王成平再次堅決打落程嶽伸過來的手,他盯著她,看到她朝自己搖著頭,越搖越凶,眼淚更像控製不住的河流般流瀉。
疼痛,疼痛已經順著王成平的手腳散布到她全身。四肢傷口碰到土更是疼的沙癢。她知道自己的後背大概也擦破了皮,不然衣服裏怎麽會那麽黏人。
──真該死,這幾天她明明用盡各種方式分散自己注意力,像是來到別的地方,用酒精、疼痛和一次一次的自我鼓勵來清醒大腦──真該死,這幾天她明明和程嶽愉快的聊天,努力看著他的臉,聽他說的所有話……
“忍到極限了……”王成平啜泣道,頓一下,她努力把話說的明白“……我隻想要陳皓,還是想和他在一起……”她低著頭,終於決定不再控製自己,哭泣道,“即使知道他愛的是蘇素,還是想和陳皓在一起……這幾天,我一直在想著陳皓……想他想的受不了了,怎麽辦,我現在想去見他,我好想回去見陳皓……我忍到極限了……”
老讀者知道,我很早說過對出版興趣不太大。比起出版,還是出本子吧。具體事宜我已在評論區置頂,隨後會發個章節說明,有閑錢的大人(我的意思夠明白了吧?)可以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