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落而知
越落而知
王成平走到路邊的門口的藥店停下來,買了瓶緊急避孕藥。又去一家超市買了兩瓶水和喉糖。
水遞給陳皓的時候,他瞅著她拿的藥瓶,沒出聲。
王成平唯一猶豫的是她是否要現在就服用。早上起來她什麽都沒吃,
“你擰的開瓶蓋麽?”陳皓問她,王成平往手裏看了眼,便把她的瓶裝水遞給他。陳皓卻又朝她的喉糖揚揚下巴:“我也要吃這個。”
這其實想當自己早飯含著的,但王成平攤手,整盒的交出來道:“那都給你好了。”
陳皓不客氣的拿來,問她是否要再買點別的。王成平轉頭走回去,拿了盒口香糖和巧克力,順手替陳皓帶了袋麵包。她再出來的時候陳皓已經把避孕藥、礦泉水瓶、連喉糖的蓋子都擰開了,再一一遞給她。
“你吃點麵包,就著藥咽吧。”他道。
王成平目前的心情沒好到察覺陳皓對她的態度過於殷勤,更可能她的確需要別人提示自己做點什麽。她掰了點麵包,再就著冰冷的水合著麵包把避孕藥一起吃下,隨後皺眉道:“怎麽一股子薄荷味?”
陳皓轉過頭不看她,狼吞虎咽的吞著剩下的麵包,含含糊糊出餿主意:“是麽?我又沒吃過這種。你要不要來一片喉糖含著?”又道,“喉糖是我的,你親我下,我就給你一片。”
王成平便推開他的臉:“得了,我可不想再多吃一片避孕藥了。”
??
因為昨日大雪,路上的交通格外擁堵。陳皓自車禍後便帶著司機,而司機又因大雪堵在路上。王成平反正不想忍受著兩腿間難耐的疼痛去開車,而為了兩人上班不至於遲到,索性拉著陳皓擠地鐵。
鳳凰雖然不情願,但也沒辦法。
而高峰時期的城市地鐵是另一個程度上的熱帶雨林。麵對著一萬個想同時擠上飽和車廂的人,所有風度都會拋之腦後,剩下的隻有最原始的力氣和忍耐。
王成平近年來的樂趣趨向對權錢的勾心鬥角,更兼年老體衰,對如此明爭明搶的交通工具同樣頗感不適,她在站台便被人群擠得搖搖晃晃、落於下風。幸好此時陳皓發揮了雄性動物的護巢本能,一把將她拉進即將閉合的車廂內。
然而坐上地鐵仍然不圓滿。王成平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鼻塞,腦子裏更裝滿雜七雜八的廢物。該死的真是時候,她想,不會是又感冒了吧。
正在這時陳皓說了句什麽,一晃神她沒聽見,他再重複遍。
“馬上就元旦了,你31號那天有事麽?”
見王成平沒精打采的“嗯”了聲,陳皓沉吟道:“那你那天晚上到我家來吧,咱倆一起過新年。別人給我帶了幾瓶水晶香檳。”
“但我那天白天要開會,晚上更可能還要和工作上的人出去吃頓飯──”
“那天誰不忙?”陳皓卻截斷她道,用的是肯定句,“但還是要一起過吧,嗯?”
王成平抬頭看了他眼,沒什麽表情,但還是笑了笑。她看了眼到站顯示,隻提醒他道:“下一站你就該準備準備下車了。”
陳皓看著她道:“那你是答應了?”
王成平眉頭輕微的一蹙:“我真的不知道……到了那天再說好嗎?還有三四天呢。”
陳皓沉默了一會:“你生我氣,不會是覺得嚴黎的走和我有關吧?”
王成平抬頭看了他一會,胸口的煩悶感越來越多。“你說什麽呢……嚴黎是因為她自己的事情才去新加坡,”她淡淡道,“和你沒什麽關係?別亂扯。”
陳皓點點頭,反正他也不想說別人:“那你還是因為昨晚的事在生我氣,嗯?”
做為新鮮的人肉罐頭容器,地鐵裏麵的人和人擠的連汗毛都根根契合。兩人的聲音放的再低卻還是被兩旁的中年人捕捉到。某位地中海大叔不動聲色的轉動眼珠,很含蓄而曖昧的打量王成平一眼。
王成平感受到了,對於陳皓和旁人,她同樣不想說話不想辯解。反正也沒什麽好辯解的。
陳皓在這種沉默中臉色一變,但他嘴角仍勾起譏誚的弧度,道:“所以你現在隻是在怪我。”他黯然道,“昨天我對你說的話,你並沒有往心裏去。你隻覺得我是獸性大發,大半夜找你來泄火發病?笑話,你不會以為我連應召女郎都請不起吧!”
他的話音落下,王成平臉色一變,然後兩人間便陷入沉默。站在他們旁邊的一小股圍觀人群悄悄合上手裏的報紙,豎起耳朵聆聽這對情侶含義豐富的吵架。
王成平深呼吸幾口空氣,卻發現地鐵裏渾濁的空氣顯然不能冷靜大腦。但她簡直不明白陳皓為什麽總選擇在自己厭惡的時間厭惡的地點討論如此厭惡的話題。
良久,她才息事寧人般道:“我沒有這麽覺得,我也知道你不是這種男人。”王成平再看眼外麵,催促道,“好了,你快下車吧。”
然而陳皓望著她,卻明白自己開始猜對王成平的心思。
曾經他以為這個女人的脾氣很淡,如今這種想法正逐漸改變。王成平心中其實討厭很多的人和很多的事,她隻是很少公然得罪誰而已。當然王成平表麵的確比大多數女人都顯得寬容老成,那隻是因為她把所有時間都掩蓋在自己沉鬱乖戾的本性上。
陳皓從未目她對誰表示強烈不滿,卻見過王成平突然就把好端端的鏡子猛然摔到地麵上。她習慣掩蓋,如果不能掩蓋,就學會找到更多的幌子來轉移話題。
而如今不靠這種追問,陳皓想幾乎他又要錯過她多麽細微的抗拒情緒──她就能不計前嫌的靠在他懷裏,但是內心卻絕不原諒他對她做的某些傷害,而且可能永遠不!
陳皓一動不動,盯著她道:“好,你現在就說你以後也並不會為那件事責怪我,心裏也真覺得沒事了,我才下車。”
王成平簡直也驚奇了。她挑高眉,隻推搡他:“什麽?陳皓你別跟我鬧了,你真的該換乘了,快,到站了,快下車。”
然而陳皓隻看著她重複一遍話題,堅持表明自己的要求。
王成平盯著他固執起來的眉眼又好氣又好笑:笑話,嘴上說原諒就能真正原諒,道明寺曾經曰過那世界上還要警察幹嘛?
在她看來,現在鳳凰隻是很孩子氣的向自己撒嬌耍賴──就如同他昨晚突然的到來。而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並不欣賞這種孩子氣。
王成平現在甚至打趣不不出來!原本那句很輕鬆敷衍過去的“我並不怪你”就堵在嗓子眼,她突然沒法說出口:“嗯……我會忘記那件事的……”王成平含糊其辭。
但陳皓不允許她逃避。
他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不,你為什麽要去忘?我自己絕不後悔我昨天做的任何事情。我不後悔任何事情,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你呢?你能不怪我?”
他冷冰冰道:“你有什麽不滿就趕緊對我說出來。看你費勁心力的掩飾也讓我越來越不懂你想要什麽。所以,要不然你現在就說原諒我,要不然就再對著我發火,我站在這裏等你。”
她向後仰了仰頭,想這情節可真爛俗,現在女主是不是該梨花帶雨抱住麵前男人的衣領說“我怎麽會怪你,我永遠愛你!!”諸如此類的話。
但周圍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簡直像有個大手正嚴密捂著她鼻子和嘴唇,王成平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越加煩悶。
他從來隻看著他自己想要的東西,無論什麽都要得個斬釘截鐵的答案,其餘的毫不在乎。隻是她很懷疑這種“不在乎”裏是否也包含她的心情──為什麽陳皓能如此強烈的想要她,卻又能如此強烈的忽視她的感受?
這時地鐵終於停站,他們身邊的人已經開始紛紛往外擠著下車。如果想要維持原來的地位,就要跌跌撞撞的抓著原來的扶手。王成平卻寧願鬆開。
她沉下臉來,冷笑道:“別用命令的語氣跟我說話??隨你便,陳皓你愛下不下地鐵。”
她並不想吵架,但如果吵架能獲得暫時清淨,不妨先氣走陳皓。
但地鐵重新啟動、離站。盡管麵色鐵青,陳皓仍舊站在她旁邊,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不顧旁人的眼光。“你不原諒我,我就在這裏一直站下去。”他淡淡道,“反正我今天不忙,把這事解決了再走。”
王成平沒吱聲,冷笑著任他站著。她知道上地鐵陳皓還接著手機,對方讓他九點半的會議必須準時出席。
但陳皓真的能說到做到。
時間仿佛被調快,地鐵剛剛衝過一個站台,幾次穿過一個又一個黑暗的隧道就又放緩速度。車廂裏的乘客來來去去,有多無減,旁邊人看著的報紙已經從晨報周刊換到“劉德華死了!”的粉紅娛樂假新聞。
陳皓依舊在她對麵站著不動,仿佛真打定注意和自己耗下去。
王成平手心開始出汗。就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會被威脅,但她卻又的確被威脅住了。陳皓也許不能懂她,但他真懂得怎麽讓她無能為力。
她把視線落到陳皓的領帶上,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下,她想告訴陳皓她在今早看到嚴黎空空如也的房間時,幾乎嚇得不敢動彈,她想告訴他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幾歲時的,那個拿著不及格卷子的女孩愣愣看著朋友從她身邊麵無表情的走過,彷徨沮喪又生自己的氣;她想告訴他曾經她多希望自己的人生有個確定軌道,這樣就可以義無反顧的、勇敢穿過一個個隧道最後千辛萬苦的走向光明結局,並不是深夜裏被一個熟悉的陌生人壓在身上,而不管她怎麽努力,再怎麽努力,最後卻都無一例外的把事情搞得偏離原軌,無功而返。
但她說不出口,就如同嚴黎昨天停止去叩自己的那扇門。
這時地鐵再次靠站,王成平投降。反正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在沒有認識到自信前,她就先認識了嚴黎;而還沒有學會愛情,陳皓就已經逼迫她做出承諾──真不知道是誰更摧毀了她的生活。
“我沒有怪你,無論你做甚麽我都不會怪你。31號那天我也會推了所有事情和你一起過元旦,你快下車吧。”
陳皓隨著人群下車,但隨即感覺到了什麽而回頭看她。王成平隔著玻璃朝他笑了笑,門合上,她又被列車帶到下一段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