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創形役

王成平不由轉頭瞪著他,車廂裏依舊那麽暗。她目光掃過去,再收回來。

那雙深鬱的冷漠眼睛,挺直的鼻梁和薄唇,擁有無懈可擊的英俊,卻代表著某種程度的危險或其他意義上的共鳴和理解。然而即使說這種話的時候,男人卻怎麽看都是張無動於衷的臉。

“她有情緒不穩症,連每年季節轉換都會大哭。至於像普通人那樣控製自己的感情,程一完全無法做到。因此再從某種程度上,程一也隻是個嬰兒,還是體弱多病的類型。大概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此並不輕易外出。”停了兩秒,程嶽輕聲道,“歸根結底,程一並非你看上去的那麽自然。”

王成平抽搐著嘴角,這不僅僅是“不自然”──程一還真是個憤世嫉俗的姑娘啊。但如此說來,經曆前麵詭異的對話,貌似這男人倒像他正用種隱晦方式正關懷自己,避免自己被他妹妹誤傷似的,王成平無聊的想。

但隨即她搖搖頭,卻隻說:“話雖然這麽講,但程一當時也應該有自己的原因吧。就是對你母親說的那些話……”

程嶽不由皺眉,大概根本沒想到她會借著這話題反駁自己。但接著,程嶽的眼神便接近嘲弄的色彩,他冷冷說:“……無論說不說,都改變不了程一的現狀。”

王成平不由愣住:“什麽,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是我總不能把之前的事情形容是偶然。”程嶽移開目光,左手手指微微彈動,又定住了,隻沉道,“程一畢竟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

既然過去無法改變,那探究也沒什麽意義。王成平想她總能被這男人迅速的駁回遠點,並無言可對。

也許,這就是程嶽這男人為什麽能向來活在冷靜裏,而自己卻總在偽裝的冷靜中重犯舊錯,泥足深陷,最終顧此失彼吧。王成平垂下眼睛,那到此為止得了,她不應該為一個小姑娘耽誤下班時間了,但是──

“嗬,確實是。這改變不了什麽!”

沉默良久,王成平輕輕點頭讚同,學著程嶽的口氣重複道,接著消沉的勾起嘴唇,歎息般的語調道,“隻因為程一是天才,有成年人的智商。所以呢,從小你們就把她當成大人般看待,要求她有成年人的情商;但等程一成長之後,你們現在又把她當成嬰兒般保護起來,反而就容忍她不像個成年人……這還真是,沒有成長啊!二十歲生日白過了!”

停頓片刻,她接著對程嶽溫和嘲笑道:“親愛的程先生,你也許自認替你妹妹設想周到。但你有沒有想過,彼得潘本身應該也覺得痛苦吧!”

總有些裂痕是極其細小的聲音,在一些很簡單的問題麵前靜靜裂開。當初的答案已經沒有意義,需要很多勇氣才能重新麵對。比如說程嶽在完全能反駁王成平的時刻,又選擇了緘默。

──十幾歲的少年已經形成大體的價值觀和抵抗力,周末回家可以逼迫自己忽視樓上父母的激烈爭執,摔門而出,然程嶽當時忽視了誰?

一個五、六歲的幼稚女童又該怎麽做,該怎樣徹底逃離她的生長環境?程嶽甚至忘記從何時起,妹妹的鮮活笑容日益淺淡,像是浸透水的相片,色彩一點一點流逝乃至現在的蒼白。

“做為成年人,千萬不要輕視兒童。就像我們總以為小孩子控製不住自己,什麽都不懂也不會思考。但實際上孩子們也是有意識的,他們的痛苦和大人一樣深。而你呢,你也別把程一想的太天才。她隻是小孩子,天底下小孩子是一樣的,他們不得不活在大人們的強權世界裏……”

“──我當然知道程一這麽做的原因。”終於被王成平這種事不關己的說教刺痛,程嶽微微提高聲音,越發覺得胸口極悶。他盡力讓心緒沉靜下來,才能平穩地道,“自我母親去世,我隻懂自己傷心,和父親置氣,對她沒有任何安慰。但等我再回家,隻因為,”男人轉頭,目光毫不躲避的看著她,“隻因為得知程一犯病失控,讓我繼母無緣無故從樓梯上摔下來,並流掉六個月的孩子,終身不育。於是我父親大怒,把她趕到現在的宅子裏,而程一便在這香山住到如今。”

程嶽想今晚找她也許是錯誤。在這裏、比如等待、程一、光線、沉默、回憶、王成平、全部是錯誤。事實總讓人失望,對方此刻的震驚表情便是所有答案。

他冷哼一聲,大概是失望王成平一擊即潰的偽裝,再冷冷道:“最危險的事情便是如此,一個人有傑出能力,但她自己卻沒有控製這種能力的能力。最後隻會傷害到別人。”程嶽仿佛不耐煩,“你懂?”

而對方依舊張著嘴,很久沒有再發出聲音。

在程嶽看來,他已經向王成平解釋了自己今日前來的勸阻目的。甚至吐露的實情也超過自己預想的更多。因此該到此為止了,這個女人已經擾亂了很多人的正常軌跡,甚至他自己都無法幸免。而程嶽不知道,如果王成平再在程一本來平靜無痕的生活裏投下巨石,更會發生什麽效果……

不過有人卻不這麽想,她似乎和他一般的冥頑不靈。

王成平終於回神,卻抬起眼皮,目光針鋒相對的看過來。冷笑問:“所以呢,你準備繼續在那破宅子裏隔離她多久?你做的這個保鏢的工作很稱職,不是嗎?”

程嶽一時愣住,轉頭看她。“很抱歉,我並不是做保鏢工作的。”他淡淡回答道,“但沒有保鏢也不要緊,我能夠保護程一。”

王成平先不置可否的連笑幾聲,再諷刺說:“祝你成功。”又靜靜補充道,“但是我不會這麽做。”

女人微微的側頭,程嶽看著她的表情,他曾仔細觀察過。那是種,不怎麽明顯但卻又堅持到底的挑釁感。

“是這樣的,我本人是不會主動去找程一。但是如果程一來找我,我就不會特意去疏遠她,我也會按照自己的真實想法對待她──總之,你說的那些理由根本沒充分到可以說服我的地步。而如果你今天來,是需要我表明一個態度。那抱歉,這就為我對令妹的態度:我是不會拒絕她走向我,和我交好關係的。”

話剛說完,王成平已經猜到可能後果,她立馬伸手摸索車門準備滾蛋。但反應更快的程嶽突然伸手,把她手裏的包直接奪過去,更探身抓住她的胳臂,阻住去路,強行讓王成平憤怒而又驚愕的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