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一)

管塵西從來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與寒越心生嫌隙。會吧……

或許是他太敏感了,受不了一點風吹草動的打擊吧。可是,畢竟,心裏的疙瘩是一定存在的。他說話直白,他心思單純,他愛憎分明。

那被他精心培育的“小青”,不僅僅是小青,更多的,還是一份對楊槐虞的思念和掛念。

管塵西靜靜地呆著,躺在那藤椅上,後背咯得生疼。

牆上的時鍾指向六點,魚缸中的魚兒歡快地遊,吃過飯的老頭老太太都下樓遛彎兒了——還不見寒越回來。

管塵西悶悶地掏出手機,不播出電話,隻拿在手裏摩挲,一下又一下。

這隻手機,是寒越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貴重了一些,可他還是收下了。那時候,寒越的股票賺了點兒小錢,在酒吧打工的工資也發了下來,於是他開口和他要,隻是抱著逗逗他的心態,沒想到——他竟真的送了這一款手機,和寒越手裏的一模一樣。

他開玩笑的說,這是兄弟機?

他記得寒越當初笑嘻嘻地回答說:我不介意你把這當成情侶機。

這款手機在當時的售價很高,與現在比起來,雖說功能少一點,可是很耐用,他也一直用了這麽久,有一年半了多了吧?

他是典型的喜新厭舊的人,且追求高質量的生活,思想先進,腳步也快,唯獨在這件事情上慢了下來。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喊著,可是,他不敢聽,不敢麵對,不敢正視,也不敢認真。

他真的怕,怕那是真的。

兄弟這麽多年,可以說,是真的默契十足,心有靈犀的。

管塵西清楚地知道,他和寒越的情感,絕對不止兄弟或者兩肋插刀這麽簡單。

時間又過了一刻鍾,還是沒有聽見門上的開鎖聲。這時候的管塵西,像一個期盼丈夫下班的小妻子,急切,唯獨心裏缺了甜蜜的愛情。

這個,是真的不能說。

下午,那頭又來了電話催,管塵西姑姑家的表姐薛憶凝下個星期結婚,在釣魚台國賓館舉辦婚宴。

管仰止的秘書親自打電話來交代,要求很簡單,又很難:盛裝出席。

他終於有所行動了,開始邁出第一步了是麽?

管塵西把手搭在額頭上。

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動作會不斷地重複了?每每遇到鬱悶的難解之題時,每每打心底裏不開心的時候,他總是習慣這樣的動作。

有些動作行為一旦習慣了,容易走火入魔。

就像是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就像是話,說的多了就成了磨嘰。

就像是夢,做的多了難保不相信會成真。

再者就像現在這樣的狀況和眼前的情景,他都亂了,他老子還穩如泰山,勝券在握。

像是掌舵人,經曆大風大浪,麵對生死攸關,仍遊刃有餘。

管塵西猛地起身,心底油然生氣一陣厭惡的情緒,不知為何,近來總是煩心這樣的事情,沒個消停。

他站起身,來回踱步,踱了幾圈,又停在窗口處。

樓下的趙大爺又領著小孫子去遛彎兒了。小孩子蹦蹦跳跳地,鬆開爺爺的手,撒歡兒似的跑開了。

他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童年,懵懂,歡愉。

那時候爺爺尚在,也是這樣,在黃昏傍晚,穿著背心兒,搖著蒲扇,抓著他的小手,領著他逛。

後來爺爺因病去世了,就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拉著他,給他講“抗戰”、“長征”、“抗美援朝”的故事了。也再沒有人教他下象棋打伏虎拳了。更沒有人,當著他的麵,提著管仰止的耳朵大罵不孝子,嗬責訓斥外加責罰了……

那段時光,理所當然地駐紮在他心底,像一股清泉入流,又像是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水,日日高歌,夜夜湍急。

好久了啊!他今年虛歲都23了呢!那些過往還曆曆在目,點點滴滴片段清晰,可是一回神兒,一轉眼之間,換了人間了。

管塵西舉起電話,長按下“1”鍵,輕輕吐出一口氣,聽著電話的嘟——嘟——的長音。

電話接通,他聽著那頭緩緩的呼吸聲,想不起來要說什麽,就那樣傻傻地怔了幾秒鍾。

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準備好說。

“塵西?”寒越不確定地叫了一聲。

“回來做飯!你想餓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