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楊嬋
華山，朝陽峰穀底，滿穀桃色，粉紅色的桃花清美麗雅，桃瓣隨風而下，散落在桃林當中。微風和煦，陽光明媚，碧色的天幕下，水藍色長裙的美麗女子撥動琴弦，纖纖玉指白皙剔透，唇角含笑。身邊的中年男子手持竹笛，笛音清脆悠然，與那琴音想和，雖是布衣，但是掩飾不去一身的書卷氣。
女子忽然按住了琴弦，眉頭微微一皺，隨即露出一抹微笑，對著丈夫道：“沉香來了！”
劉彥昌放下竹笛，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算起來，兩人已經有一百多年沒有見到沉香了。
隻見沉香一身白色勁裝，帶著一個粉衣的少女緩緩落地，見到楊嬋，就撲過來抱住她：“娘——”
楊嬋笑道：“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撒嬌！”她細細打量著兒子，眉頭微鎖，似乎有些奇怪。
劉彥昌走到妻子的身邊，用竹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你還知道回來啊，臭小子！”
沉香見父親年輕了不少，眼中精氣聚集，就知道他是有所小成。劉彥昌自從接受了沉香的那些功德後，由楊戩和太白金星親自來渡他成仙，一百多年下來，倒也有了個地仙的水平。或許是神農氏的血液所蘊藏著的力量，劉彥昌自從成仙之後，在修為上倒是不弱，很多法術一點就通，就連楊戩對此都有幾分吃驚。
楊嬋見到沉香身後的小玉，一眼就看出是個小妖精，眉宇間竟然覺得似曾相識，不禁看了看沉香：“這位是……”
“這是小玉，我新認的妹妹！”沉香拉過小玉道，“她住在萬窟山千狐洞，雖然是個妖，但是本性善良。”
“萬窟山……”楊嬋一愣，拉過小玉細細地瞧著，“莫非……你是狐妹的女兒！”
“您認識我娘嗎？”小玉眨著眼睛，“我聽我姥姥說過，我爹就是這麽叫我娘的。”
“我說呢，你長得這麽像你娘！”楊嬋喜道，“論起來，我二哥和你娘還算是半個師兄妹，我和你娘一直很好，你小時候……我還養過你一段時間呢！”
“真的嗎？”小玉吃驚地看著楊嬋。
沉香在一邊笑道：“這下可好，你還真是我妹妹呢！”
楊嬋看了兒子一眼：“妹妹？小玉可比你大一百多歲呢！她出生的時候，我還沒認識你爹呢！”
沉香一臉不滿：“我不管，她看起來就是比我小！”
楊嬋拉起小玉的手：“你怎麽和沉香一起來的？”
小玉眼圈兒紅了：“我姥姥死了……沉香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就帶我過來了……”
楊嬋見她現在一個人，孤苦無依，又想起狐妹是因為自己而死，心下感慨，急忙道：“既然沉香認了你做妹妹，我和你娘也是姐妹，你就叫我一聲娘吧！”
小玉本就天真無邪，又見楊嬋美麗可親，和自己幻想中的娘一模一樣，自然也就答應了。劉彥昌見這小狐狸雖是妖，但是修煉的精氣清淨，便知她本性善良，絕非采陰補陽之類的妖怪，倒也高興多了一個女兒。
當夜，趁著小玉睡熟之際，楊嬋便將狐妹之事說與丈夫和兒子聽，自然不免牽扯到楊戩：“……二哥對狐妹也很是喜歡，原本打算他自己撫養小玉，哪裏知道寸心疑心那是二哥在外麵的私生女，居然將小玉就地扔了出去！我想，就是那個時候，小玉被她姥姥帶走了……”
沉香倒沒料到當中還有這一番曲折，原來楊戩當初也有為人父的心思，隻可惜那西海三公主過於跋扈，甚是愛吃醋，又時常疑心，弄得楊戩與她總是不歡而散。
接著，楊嬋又提起了狐妹與五哥的死，不免懊悔，當初隻是想殺了五哥，哪裏知道狐妹為了保護丈夫，不幸身亡。
沉香一驚，道：“我聽小玉說，老狐狸總是告訴她，她的父母是被孫悟空殺死的，讓她練好劈天神掌，為父母報仇！她哪裏知道這當中的曲折，萬一……”他不禁擔心地忘了小玉的房間一眼。
劉彥昌歎了口氣：“這事原本就是陰差陽錯，五哥要吃唐僧，孫悟空自然不會放過他。可……為人子女，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
現在也沒有什麽法子，隻能慢慢開導小玉，反正孫悟空很少來華山，他們兩個也碰不上麵。說完了小玉的事情，楊嬋開始說沉香了：“沉香，你是怎麽回事？”
沉香不解：“怎麽了，娘？”
楊嬋皺眉道：“都過了一百多年了，你怎麽……還是這個樣子？你早就應該長成成人了呀？”沉香不同於哪吒，哪吒是蓮花化身，自然是長不大了。但是他們肉身成聖的，還是會成長的，直到成人形態後才會停止成長，一直長生不老下去。按理說，沉香應該長大了呀。
沉香一怔，急忙笑道：“哎呀，我就是不長個兒，我有什麽法子啊？”心中暗道：要是我真的長大了那才糟糕呢，那可是沈檀的模樣！
楊嬋又道：“要不要找太上老君看看？”
沉香急忙搖頭：“不用不用！我想……過些日子就好了！”
楊嬋見此，也隻能作罷了，接著問：“這次回來，多久走？”
沉香想了想，道：“大概十天半個月吧，人間妖魔頻生，我也脫不開身。”
楊嬋擔心地望著兒子：“你也別那麽著急，欲速則不達啊！人間妖魔原本就是依附時運而生的，是消滅不完的，你不要那麽著急。”
沉香點點頭：“我明白的，娘。”
小玉自此在華山住了下來，楊嬋時常指點她法術，又教她修煉的法門，有時還帶著她去聖母廟處理事情，真的是待她如親生的一般。沉香有時候都忍不住開玩笑，說母親偏心，有了女兒就不要兒子了！
劉彥昌注意到沉香回來雖然麵帶笑容，但安靜下來時總是眉頭緊鎖，似乎鬱結於心，也擔憂起來。
趁著這日楊嬋和小玉去了聖母廟，劉彥昌打算和兒子談一談。
每日一早，沉香都會去桃林走走，劉彥昌走進桃林。桃花夭夭，灼灼其華，簇擁在枝頭，花瓣漫天飛舞，淡淡的清香沾染了全身。在那一片粉紅之中，卻見沉香立於樹下，望著那樹上的桃花，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回憶著什麽。
劉彥昌停下腳步，遠遠地看著兒子，沉香表情沉寂，孤身一人站著，看起來是如此的孤獨與寂寥。白色的勁裝纖塵不染，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身上，那雙帶著憂鬱的眸子中有著一份莫名的冷傲——劉彥昌的第一反應就是，真像楊戩……
沉香的身上，有著與楊戩相似的孤寂與冷傲，那種遺世獨立，是別人無法融入的。就好像他們與別人，是兩個世界的人。
卻見沉香歎了口氣，低聲道：“此花飛盡，落紅難綴，故人何在？”隨即搖頭苦笑了一聲，“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
劉彥昌一聽，心中便明白了，看沉香的模樣，必是感情的事了。這世間，唯有情傷最苦最痛，但隻有經曆過了感情，一個人才是真正的成長了。
沉香伸手去接那落下來的桃瓣，一回頭，卻見劉彥昌站在那邊，遠遠的看著自己。劉彥昌緩步走到沉香的身邊，拍拍兒子的肩膀：“你長大了，沉香。”
沉香微微笑了下，道：“爹找我有事？”
劉彥昌點點頭：“我看你好像有心事，就過來看看。”他想了想，還是問，“沉香，你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沉香點點頭，道：“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
劉彥昌歎了口氣：“感情的事，別人幫不了你，隻有你自己才明白。不過沉香，當你遇到一個人的時候，如果你覺得他真的適合你，那就不要放手。”
沉香抬眼看著父親：“我們……不能在一起……”
劉彥昌笑道：“你讓我想起我和蟬兒剛剛認識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兩人都知道，仙凡有別，我們是注定不會有結果的。我也知道，我不過是一介凡人，無權無勢，憑什麽來喜歡她，但我就是忘不了她。後來，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忘不了，那就不要放手！”想著，劉彥昌不禁一笑，“那個時候，你娘總是一袖子把我扇到東海去，然後我又走回來，一連三次，我都沒有放棄——就是這樣，我感動了你娘。我們在一起之後，盡管知道不會長久，但是隻要我們心中有彼此，那就什麽都不怕了……”
沉香伸手折下一枝桃花，低聲道：“爹，我喜歡那個人，他也喜歡我。但是……我們相互喜歡的時候，我用的是我的另一個身份，現在我成為了沉香……雖然我不是故意騙他的，但是……我們無法回到從前……”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但是劉彥昌還是聽明白了。
“但你依舊還是你啊，沉香。”劉彥昌道，“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你還是你，她喜歡的還是你，隻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時間久了，她會想明白的。”
“就算他想明白了，我們也……”沉香搖搖頭，“一旦我變回了沉香，我們之間的隔閡就無法消除。”
劉彥昌猜測道：“莫非……是個凡間的女子？”
沉香搖搖頭：“爹，你別猜了，我們回去吧。”說完這句話，沉香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少年，剛才那個寂寞憂傷的人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沉香將那枝桃花丟在地上，粉紅色的花瓣沾染上了黑色的泥土。這枝桃花，很快就會枯萎腐爛，然後變成那黑色的泥土。感情也一樣，很快……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殆盡……
“哥哥，我真舍不得你走……”小玉拉著沉香的衣襟道，“要不……我和你一起走吧？！”
沉香摸摸她的發絲：“好了，你現在法力又不高，還是跟著娘好好修煉，等到你練好了劈天神掌，哥哥就帶你一起走！”
小玉不滿地嘀咕著：“那得要等到什麽時候啊……”
沉香笑了笑，又對著後麵的楊嬋和劉彥昌道：“爹，娘，我走了。”
楊嬋點點頭：“路上小心。”
看著沉香離開了，楊嬋拉過戀戀不舍的小玉：“別擔心了，沉香不是說了嗎，等你法力高強了，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了。”
三人返回屋內，楊嬋對劉彥昌道：“彥昌，我看沉香總有點悶悶不樂的樣子，可是有什麽事？”
劉彥昌笑道：“孩子長大了，總有些心事嗎！不用擔心。”
楊嬋點點頭，可心中總有幾絲不安。
小玉跟著楊嬋修煉，以往老狐狸教她的修煉法門過於雜亂，所以導致她的修為一直無法精進。現在有了楊嬋的細心教導，倒也法力日增。
卻說小玉這日在桃林中采摘花瓣，打算與茶葉一起曬幹了，這樣泡出來的茶水就會帶有桃花的香味。卻見道桃林中，一位白衣的男子翩翩而來，他緩緩搖著手中的折扇，唇角含笑，比三月裏的春風還要和煦，眼若晨星，小玉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好看的人，不禁問道：“你是誰呀？”
楊戩正好前來探望三妹，一進入桃林，就看見了這個粉衣的漂亮少女。楊戩已經察覺到了她身上的妖氣，但見其笑容天真，眉宇間有幾分熟悉，倒也和氣地道：“你又是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我是小玉啊！”小玉天真地笑道，“沉香帶我來這裏的。”
一聞得“小玉”二字，楊戩心中一沉，他想起兩人當日的對話，沉香察覺說過，他喜歡過一個叫做小玉的女孩子。莫非……就是眼前的少女？這少女雖說是個妖，但是精氣很純淨，長得美麗活潑，若是和沉香在一起……倒也般配……楊戩心中頓時不是滋味兒，手中打扇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
“二哥？！”楊嬋見到兄長，喜出望外，“你來了！”
“三妹。”楊戩點了點頭。
楊嬋見他不住打量著小玉，急忙道：“二哥，你猜猜……她是誰？”
楊戩奇怪：“我認識她麽？”
“她是狐妹的女兒啊！”楊嬋笑道。
“狐妹的女兒……”楊戩立刻想起了那個還在繈褓中的嬰兒，原來是她！沒想到她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楊嬋遂把小玉的事情告訴了楊戩，待聽到“沉香認了她做妹妹”，楊戩的心中倒是一鬆。
楊嬋對小玉道：“這是我二哥，當年他還抱過你呢！你也跟著沉香叫舅舅吧！”
小玉一直聽楊嬋說過楊戩，今天見了，也覺得可親，就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楊戩不禁想起她小時候的樣子，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嬰兒，軟綿綿的，可愛極了。後來，要不是寸心疑心……楊戩想起寸心，也是心下歎息。
要說楊戩與寸心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是三千年的夫妻啊！寸心當初救了楊戩，又為了自己觸犯了天條，楊戩心中甚是感動，也對她有過三分的愛。隻是寸心當時天天鬧騰，把楊戩原本對她有過的三分愛，也給磨滅了，反倒厭惡起她來。
想到這裏，楊戩搖了搖頭，自己與寸心，終究是有緣無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