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輪回
瑩潤的光澤漸漸亮起，一點，兩點，青玉色的光芒帶著冷意，一雙雙薄冰似的蝶翼灑下點點青玉色的光點，輕薄的蝶影一閃而過，宛如夢境。蝴蝶逐漸聚集，落於那一大片青玉的蓮花上，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蓮花上冒出了青玉的光點，蝴蝶們隨即散開來，落於地麵上，化成了人形。
“來了……”黃帝微微一笑，金黃色的華服帶出一道金黃色的弧線。
果不其然，在那光點形成的光柱中，白衣的少年緩緩而下，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但是那雙眼睛卻令他們非常的熟悉。
“沉香？”神農上前道，“你……”
沉香微微一笑：“出了一些事情……”
“什麽了？”神農直覺到他笑容之下隱藏著的猶豫，擔心地問。
“不是什麽大事。”沉香三言兩語地解釋了一下新天條出世的事情，又回到了正題，“我此次來……是為了諸位轉世的事情。”他望著所有的人，“你們……是否願意轉世？”
轉世啊……忘記現在的一切，忘記曾經有過的金戈鐵馬，忘記那些高高在上的榮譽，重新回歸空白，開始另一個人生……相比起在幽冥界的痛苦，的確有著很大的誘惑力……
當然也有人不願意的，首先跳出來的就是蚩尤：“老子我好不容易盼到可以出去，不先看看這花花世界，才不要去投胎呢！”
太一和帝俊相互對視了一眼，也搖搖頭：“我們也不去了吧。”
沉香點點頭：“那好，我把要去投胎的人記下來，我去與玉帝商量。”
那些死於上古戰爭的戰士們自然都願意去投胎，希望過上屬於自己的人生。而餘下的諸位大神，大部分都不願意轉世，共工原本想去，但是被祝融一拉，也就不去了。刑天因為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可怖，想想還是去轉世的好。令沉香與眾人吃驚的是，黃帝居然能也選擇了轉世。
沉香一怔：“黃帝……”
黃帝微微一笑，華服在青蓮的光芒中閃著點點金光：“我想嚐試一下……新的人生……”
沉香點點頭，又看了看神農，他看起來似乎有些詫異，想要對黃帝說些什麽，但又沒有開口，神色帶了幾分落寞。
沉香返回天庭群找玉帝商量不提，這邊神農走到黃帝的身邊：“你想好了？”
黃帝一笑：“我想了很久了，轉世，我可以活得輕鬆一些……”他看看神農，“你也可以輕鬆一些，不是嗎？”他凝視著神農。
神農避開他的目光：“你這是何苦……”
“打錯已經鑄成，後悔於事無補。”黃帝苦笑，“是我自作自受……”說完，轉身而去。
“這可難辦了……”玉帝摸著下巴道，“上古的魂魄要去投胎，若是走閻王這條路，那麽幽冥的事情就會暴露。”
“要不……明日將地府暫時關閉兩個時辰，交予我來處理？”沉香想著總要避人耳目才好。
“不行，關閉兩個時辰，那兩個時辰所死的人就無處可去了，這樣一來，陰陽兩界的秩序就亂了。”玉帝忽然靈光一閃，“這樣吧，輪回道還是歸閻王那邊使用，朕將轉世輪交給你。”
輪回道，顧名思義，就是六道，包括我們所知道的畜生道、人道，天道、地道、餓鬼道、魔道和地獄道。那是六個小口，鬼魂從小口中鑽進去，就可以轉世了。轉世輪，則是一個大輪子，上麵刻有人類，飛禽走獸，神仙妖怪等等圖案，鬼魂站在上麵，輪子一轉，轉到哪邊停，鬼魂就輪回成為什麽。
地府人口眾多，所以時常需要二者一起使用。幸好也就兩個時辰的功夫，所以玉帝將轉世輪交給沉香，讓他來調度上古魂魄轉世的事情。
沉香既然得到了許可，便又去了幽冥界，將此事告訴幾人。於是，有要告別的互相告別，沉香看見黃帝一個人站在青蓮前發呆，忍不住上前問道：“前輩可有什麽心事？”
黃帝答非所問：“你可聽說過阪泉之戰？”
沉香一愣，點頭：“是您與……神農前輩的那場戰爭？”
那時候，由於姬水河流域人口越來越多，軒轅決定率領部落向東遷移。在東進過程中，他們遇到了已經遷移過來的炎帝部落，雙方發生衝突。在阪泉的曠野上打了三次仗後，兩個部落合並結盟，統一歸軒轅領導，尊稱軒轅為“黃帝”。炎帝自己則去了南方，教化那裏的人們。但是具體的戰爭過程，無論史籍中還是神話傳說中均語焉不詳。
黃帝點點頭，似是沉思地道：“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與神農相遇，我們相互敬重，我與他本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都是少典①之後。我一開始，其實沒有想要奪取他的領地……但是……人的貪欲有時候是很可怕的，我暗地裏將他的人拉攏過來，等到他發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一場戰爭，神農是必輸無疑，他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黃帝至今還能想起，在那華夏的大地上，鮮血流淌，厚重的塵煙四散，屍體遍野，都插著鏽跡斑斑的劍，赤煉神洲，戰火灼天，北鬥之下的阪泉用鮮血流淌出界限。一戰之後，神農就獨自一人去了南方，這一去……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得知神農的死訊的時候，黃帝正在陪著嫘祖養蠶，聽聞神農嚐百草，終究死於斷腸草下的消息，黃帝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兩人第一次相遇。自己帶著部下，他也帶著部下，自己獸皮鎧甲，卻看見對方的首領粗布麻衣，溫和內斂，衝自己淺淺而笑。這樣的人……怎麽能夠帶兵呢？這樣的人……該是著書編卦，不應該經曆這些血雨腥風的……這樣的人……應該屬於自己！
自己的貪欲毀了這一切，神農即使被奪走了領地，卻依舊不可屈服，他去了南方，去了那個多瘴氣，危機四伏的南方，再也沒有回來……
今夜，長河月圓，宜灑酒祭天。黃帝當夜在月下，微微一笑，將一杯酒灑在地上。從第二日開始，黃帝決定學習醫術，此後，他的針灸術一日千裏，並親自著寫了《黃帝內經》。
“您……後悔嗎？”沉香問，忽然想起自己和楊戩，不禁搖頭一笑，問什麽呢，自己也很清楚這個答案。
黃帝伸手去撫摸青蓮：“世間沒有後悔藥，作為華夏大地最終的統治者，我並不後悔，我隻是覺得對不起他。”
“沉香？”神農問，“你……有過喜歡的人嗎？”
“有過。”沉香淺笑，“前輩……是想起了什麽人吧？”
神農歎息：“去者不可追，有什麽想不想的呢？”
沉香忽然道：“黃帝明日就要去輪回了呢？”
“他這又是何必呢？”神農苦笑，“就算他對不起我，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的華夏大地，不屬於他，也不屬於我，我也沒有什麽可恨他的……”他看著沉香，“他告訴了你多少事？”
“該說的幾乎都說了。”
“我們母親不同，從小有了各自的領土之後就沒有見過麵，我是真心待他為兄弟，沒料到他會來搶奪我的領土。看著我曾經的兄弟一個個都歸順於他，我怎麽能夠不恨？那是我們一滴血一滴汗打下了的土地，斷不可拱手讓人！”神農憶起往昔，“可我沒想到他會對我……我們都是有妻子有後代的，這算是怎麽回事？！既然我惹不起他，好，我將我的領土拱手讓與他，我一人去了南方！”
南方的日子雖然苦，但是神農活得很輕鬆。他教導那些人名耕種，自己嚐百草，寫《神農本草經》。他時常會想起軒轅，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不知道現在的華夏大地情況如何了。
逐鹿之戰的消息，自己也是聽到的，蚩尤造反了，他不是沒有幸災樂禍。蚩尤一開始大獲全勝，他也會擔心。當然殺死了蚩尤，最終成為了華夏大地的主宰的時候，自己正在南方種下稻穀，耳邊似乎想起了戰鼓的敲擊聲和鎧甲的摩擦聲。那些戰火紛飛的日子，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了……
“不過也好……他去轉世，我留在這裏，我們的恩恩怨怨，也就你隨之而散吧……”神農苦笑一聲。
地府鬼氣森森，猙獰的獸銅眼怒睜，張牙舞爪。不遠處門樓台高聳，看似精巧飛簷，卻泛著綠瑩瑩的光芒。牛頭馬麵引魄招魂，鐵鏈聲嘩啦嘩啦直響，鬼魂的痛呼與鞭打聲絡繹不絕。陰風颯颯，綠光漫漫，餓鬼窮魂相對哭泣。
奈何橋，橋長數裏，闊隻三尺，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惡鬼冤魂。隻聞得鬼哭狼嚎之聲不絕於耳。橋下是萬丈高的血水渾波，陰氣逼人，腥風撲鼻。卻見橋尾有一簇青白色的火焰忽明忽暗，火上架著一口小甕，一白發老嫗攪拌著甕裏的湯水。
隻見閻王帶著判官來到孟婆身邊：“孟婆，將這孟婆湯倒出半甕來，我們帶走。”
孟婆雖然白發蒼蒼，但是麵如紅顏，笑問閻王道：“您向來不飲我這湯，今日為何……”
閻王搖頭：“不是給我，是陛下的旨意，咱們也不好過問，快些吧！”他與判官也是麵色焦急，還有人候著呢！
知道是玉帝的旨意，孟婆也不敢怠慢，取出一隻手掌大小的罐，將那半甕孟婆湯倒了進去。那甕足有小罐的四五倍大小，但是半甕湯卻是一滴不漏地進去了，那小罐看似還沒有滿。孟婆蓋上蓋子，將小罐交予閻王。
閻王立刻交給判官，讓他去辦。判官去後，孟婆忍不住問：“殿下，來的是什麽人？竟然讓殿下如此誠惶誠恐？”
閻王歎氣：“聽說是司法天神的外甥，玉帝親自派他下來，說讓他執掌一日轉世輪，不許任何人打擾！”
轉世輪，孟婆湯……孟婆心領神會：“莫非……是有人要投胎？”
閻王急忙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這些事情，你我心中明白即可，切莫說出來！”
孟婆急忙捂住嘴，點頭不語。
判官將那罐孟婆湯畢恭畢敬地交給沉香：“請……”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沉香，“有勞了！”
沉香微微一笑：“都是為陛下辦事，說什麽有勞不有勞的。”他對著判官一點頭，就朝著轉世輪處走去。
判官恭送他離開後，才擦了把汗：幸虧是個好說話的！想起前幾日王母下凡是閻王的狼狽樣，他還是挺幸運的！
轉世輪的附近已經沒有了任何鬼差和鬼魂的痕跡，隻有那簡易的木輪一動不動地立著——任誰也想不到，這轉世輪會是如此簡陋的木輪。為了保險起見，沉香還是在附近布下了結界，以免有閑雜鬼的來打擾。
青玉色的光芒與金光相互纏繞，在附近結成了一張金青色的大網，與外麵隔離開來。沉香張開右手，一朵碩大的青蓮緩緩冒出，盛開，一隻隻半透明的青玉蝶順著花蕊出冒了出來，在沉香的四周化成了人形。
五方上帝和帝俊太一也來了，都是為了送軒轅。蚩尤叫囂著也要了，但是大家擔心他會鬧事，就讓帝俊和太一管著他。
沉香讓諸人排成一列，手一揮，變出了一隻小碗，將罐內的孟婆湯倒了一碗出來，遞給第一個人。這是個士兵，他感激地看著沉香，一飲而盡！待他神色變得呆滯，沉香將他領到了轉世輪上。轉世輪上布有一節節的木梯，一旦鬼魂站上去就會自動旋轉起來，另一頭就是塵世，鬼魂落入塵世就完成了轉世。
士兵站在了一節木梯上，轉世輪猛地旋轉起來，士兵落入了另一端的洞口處。沉香看了看停下了那一出地方，刻著一個小販：做個商販，也不錯！
眾人挨個喝了孟婆湯，走上轉世輪，一個個消失在了轉世輪的另一頭，終於輪到了黃帝。
沉香晃晃小罐，皺起眉：“沒了？”他望向黃帝，“怎麽辦，沒有孟婆湯了？”沒有孟婆湯，就意味著無法抹去記憶，帶著記憶投胎……那可不妙啊……
黃帝一愣，諸人也是一怔。蚩尤大著嗓門喊道：“沒有就算了唄！我說軒轅，要不你就別投胎了，跟咱們回去好了！”盡管兩人生前鬥得你死我活，但是蚩尤還是不願意這個死對頭走的——這麽一來少了多少樂趣啊！
“這……”黃帝遲疑了，“沉香？有沒有別的辦法？能不能再去找孟婆一趟？”
沉香點點頭：“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們隻有兩個時辰，再一來一去……恐怕時間不夠了。”
黃帝一下子陷入了為難之中，不去吧，他看看神農，神農估計也不想再看見自己，兩人糾葛了這麽久，也該有個了斷了。去吧……沒有孟婆湯，帶著記憶轉世，反倒更痛苦。
最後，還是青帝太皋道：“不如……我們用法術將軒轅的記憶除去吧？”
神農身子一顫，失聲道：“你的意思是……洗淨他的三魂七魄，讓他的記憶與情感都恢複成為一張白紙？”
①少典，有說是帝俊，也有說是伏羲之後，我這裏取的是伏羲之後的意思，不然帝俊就變成他們老爹了。神農和皇帝是兄弟是確定的，但是他們老爹，真的很難說，一般都說他們是“少典子”，母親都是“少典妃”，也不知道他們兩兄弟哪個大哪個小。《上古神話演義》還說他們老爹是伏羲嘞，但據《三皇本紀》說，神農他老媽安登又成了女媧之女，傳說女媧又和伏羲是夫妻……總之……一團糟！所以……大家都當他們是沒有什麽關係的吧，如果真的是有血緣關係的，我會提到的……頭疼！
不過……帝俊很太一真的是兄弟，太一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