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結
穀虛繁地籟，境寂散天香。卻見那西天靈山金光籠罩，霞光縹緲，彩雲飄颻，青鬆帶雨，翠竹留雲。談經香滿座，語籙月當窗。鍾磬虛徐聲韻悠長，真乃紅塵不到諸緣盡，萬劫無虧大法堂。
沉香落於山下，早有四大金剛攔住他道：“來者何人？”
沉香施了一禮，道：“勞煩四位金剛稟報佛祖，劉氏故人來訪。”
那金剛便叫一個山門的通報與二門上四大金剛，不過片刻，便有一個比丘僧前來傳話：“佛祖請劉居士上殿。”
沉香行禮以表謝意，跟著通傳的比丘僧進了山門，來到大雄寶殿殿前。如來正與眾佛講經說法，正說道：“不有中有，不無中無。不j□j，不空中空。非有為有，非無為無。非色為色，非空為空。”
卻聽得有人笑道：“空即是空，色即是色。色無定色，j□j。空無定空，空即是色。知空不空，知色不色。”
如來降天花普散繽紛，即離寶座，對來人道：“劉居士，既知此理，為何來次？”
沉香行禮，笑道：“佛祖妙音，如醍醐灌頂，令在下茅塞頓開，方知迷津。”
釋迦摩尼微微點頭：“身陷迷局，旁觀者清。”
沉香俯身行禮：“在下還有一事……不知……”
佛祖合眼：“此事你所做甚好，如今……又有一樁大功德即將為你所行，無需堪憂。”
“多謝佛祖。”沉香點頭，“如今，三界眾生受妖獸所擾，此舉也是為了三界眾生著想，在下不敢居功。”
如來頷首：“劉居士有此慈悲心乃三界之福——我知居士現心有所擾，我便助居士一臂之力。”說罷，如來食指一彈，隻見“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九個金字依次落於沉香眉心。
沉香身子一震，急忙閉上眼，隻覺得腦海中佛祖的聲音響起：“佛有降魔杵，這八字便是我佛的降魔杵，我今將這九字的手印及咒語傳授與你，你且記下，可助你降妖伏魔！”沉香急忙細聽，“‘臨’，可助你身心穩定，以獨鈷印配合金剛薩心咒；‘兵’，乃法力之始源，以大金剛輪印配合降三世明生心印……”
沉香記下了，腦海中聞得經幢之聲，佛法之音，頓覺得心平氣和，安寧了許多。沉香睜開眼，一撩長袍，下跪叩拜道：“弟子多謝佛祖！”他知道自己現下已經算是半個佛家弟子了。
“你不必謝我，你與我佛有緣，實乃你自己的造化。”釋迦摩尼搖頭道，“現下大事要緊，你且去吧。”
沉香再度施禮：“謝過佛祖。”
如來又道：“我贈一偈語與你，你且聽好。”
沉香正欲跪下，佛祖阻道：“你站著即可。”隨即吟道，“法本從心生，法本從心滅。生滅皆己心，哪管他人言。”
沉香聽了不解，正欲發問，如來已揮手：“你去吧。”
沉香隻好告退：“弟子告退。”
沉香走後，觀世音疑道：“佛祖，這九字真言乃不外傳之術，為何……”
如來歎息：“劉居士乃有大作為之人，且與我佛有緣。隻是不知日後……究竟是福是禍，唯有聽天由命了……”說罷，再度閉上眼，不再開口了。
時光流逝，沉香與楊戩聯手除妖已有半年的時間，楊戩與他稱兄道弟，倒覺得十分的快活。沉香所知甚多，真可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曉人事，兩人一旦聊起來，聊上三天三夜也不厭煩，楊戩更是喜愛這個最小的結義兄弟。
這日，二人聊起除妖一事，沉香談起那時候除麅鴞的事情。楊戩早就想試試對方的身手，見狀，便以手為刃，朝著沉香的脖頸處砍去。沉香哪裏不知道他的心思，隨即以手擋之。兩人先是坐著以手切磋，隨即兩人越打越有興致，便動起真家夥來。
楊戩縱身躍入院中，手一揮，三尖兩刃刀出現。沉香也隨後跳到他的對麵，手中的誅魔鞭閃著烈焰。三尖兩刃刀藍光一閃，直衝著沉香的眉心而去，沉香足尖一點，向後退去。三尖兩刃刀步步緊逼，誅魔鞭一揮，將刀刃卷住。楊靜手一抖，微一用力，沉香不由得鬆開了誅魔鞭，三尖兩刃刀便落回了楊戩的手中。三尖兩刃刀隨即直攻沉香的下盤，沉香一躍而起，落到楊戩的身後，誅魔鞭隨即直擊他的後心。楊戩一個急轉身，三尖兩刃刀緊隨而上，沉香急忙閃身躲過，一縷青絲落於地上。
“可不能大意啊……”楊戩一笑。
沉香不服氣：“看看誰更厲害！”反手將誅魔鞭直刺過去！
楊戩一縮手，但手腕上還是吃了一記。因為是兩人切磋，沉香並沒有注入多少法力到鞭裏，但楊戩還是被鞭上的霹靂所擊，隻覺得手腕上火辣辣的刺疼，低頭一看已經紅了一大片。楊戩暗暗吃驚，他乃是肉身成聖，即使被神兵利器所傷，傷勢也會立刻痊愈——看起來這軟鞭並不簡單。
沉香衝他得意一笑，楊戩手一抖，三尖兩刃刀閃著藍光再次刺向對方。沉香疾步後退，誅魔鞭架住他的刀柄，隨即一掌當胸劈下！楊戩急忙撤手，避開這一掌。
兩人都退後了幾步，麵對麵地站著。楊戩大喝一聲，三尖兩刃刀揮出一道藍光，衝著沉香而去。沉香的誅魔鞭也揮出一道紅光，兩道法力相互撞擊，震得兩人都倒退了好幾步，這才緩過神來。兩人腳步剛定，楊戩脖頸上的天眼掛墜猛地斷落，他一伸手，接住了吊墜。沉香腰間的青玉蓮花也隨即斷開，落在地上。
“楊二哥承讓。”沉香收起誅魔鞭。
楊戩反手收起三尖兩刃刀，笑道：“八弟好手段！”他見沉香那條軟鞭威力無窮，不禁好奇，“八弟這兵器不似一般的神兵。”
沉香大大方方地將誅魔鞭遞給楊戩：“此軟鞭喚作‘誅魔鞭’，是與‘打神鞭’一同出世的。”
楊戩接過細細看來，隻見鞭上霹靂纏繞，稍一注入法力就有三味真火燃起，閃電混雜，怪不得當初那麅鴞的死狀如此之慘。
“此鞭與打神鞭是同時出世的，一剛一柔，一陽一陰，一短一長，相輔相成。”沉香解釋道，“隻是誅魔鞭的戾氣過強，故此沒有落入昆侖弟子手中。我師尊無意間得此至寶，因我平日有修行佛法，故此可克製此鞭的戾氣，師尊才將此鞭交給我。”
“原來如此。”楊戩將誅魔鞭交還給沉香，“八弟的師傅倒是哥有趣的人。”這麽看起來應該不是師傅了。
沉香隻是微微一笑，將誅魔鞭係在腰間。
楊戩深深吸了口氣，坐在院中。在這小院的正當中，種了一棵高大的桃樹——這還是當初楊戩用楊嬋從華山帶來的桃樹苗所種的。此時正是初春時分，粉紅色的落英繽紛而下，細碎的花瓣層層疊疊的落滿了一地，漫天花瓣，飄曳而落，美得如同幻境。楊戩坐在樹下，嗅著那桃花的清新香氣，伸手去借那落下來的花瓣。
沉香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手上就多了一把銀製酒壺和兩隻小小的銀製酒杯。
“桃花……”沉香坐到楊戩的身邊，斟了一杯酒，遞給楊戩。
楊戩低歎：“桃花……”他飲下杯中的酒液，甘醇順滑，沿著喉嚨緩緩流下，還帶著桃花的芬芳。楊戩微微抬起頭，任花瓣落在他的臉上，身上，將那白衣染上點點粉紅。
沉香抿了一口，忽然說：“說起桃花……最好的桃花當是在華山聖母廟。”
楊戩一聽此言，手頓時一抖，差點將酒杯掉落。沉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想起三聖母了？”
楊戩的眼神一變：“你都知道些什麽？！”他將三聖母壓在華山下一事，就連天庭的人都不知道，沈檀怎麽會知道！
沉香隻是裝傻，鬆開手道：“怎麽了？三聖母不是你的妹妹嗎？看你的樣子，你們兄妹估計也有好幾百年沒有見麵了吧，你就不想她……”
楊戩知道是自己過於敏感了，他低歎一聲：“我……”他看著那桃花，想起妹妹在桃花樹中對這自己微笑的場景，想起自己在那繽紛的桃林中將她壓在華山下，想起……
“楊二哥……”沉香看著楊戩，輕聲道，“若是有什麽心事，就告訴沈檀吧……”
楊戩注視著他的眼睛，那眼睛非常的坦率，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的眼中是對自己的關心，對自己的溫柔，好像自己可以將任何事情都告訴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楊戩長歎一聲，他抓住沉香的手。沉香微微一愣，將另一隻手覆在兩人的手上，衝出楊戩一笑。
楊戩深吸一口氣，他的眼神逐漸落在遠方，他慢慢地將三聖母的事情告訴了對方。
“……我別無選擇，我隻能這麽做……”楊戩緩緩地閉上眼，“但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譴責我自己，我看著自己的妹妹走上了母親的老路，自己不僅沒有辦法幫到她，反而將自己的親外甥殺死在華山下！那還是個剛出繈褓的孩子啊……我甚至比玉帝……還要殘忍……”
“不，你們不一樣。”沉香不能說出實情，他隻能安慰道，“玉帝他是主動要殺你們，而你……你卻是迫不得已，從心理上，你們是徹底不同的。如果你不是司法天神，我想你一定會去幫助三聖母，甚至不惜再反天庭。但是你現在是司法天神，你有你自己的責任。你既然接下了掌管天條的職責，你就必須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責任？”楊戩望著沉香。
沉香點頭：“對，責任。”他起身道，“我曾經……也迷茫過，我為什麽要去做那些事情，但是我父親告訴我，人活在世上，就必須承擔起自己應盡的責任，就算我不願意，我也必須要去做。”他回過頭來看著楊戩，“我們別無選擇。”
“你有一個好父親。”楊戩起身走到他的麵前，點點頭，“謝謝你，沈檀。”
沉香微微一笑：“我知道楊二哥擔心三聖母，可是……這不是你能夠左右的事情啊？天條不能更改，你執掌天條，必須這麽做！玉帝王母眼睜睜地盯著你，你隻能公正無私。”
“有什麽辦法呢……”楊戩長歎一聲，“這套陳腐的天條，給三界帶了了多少災難！不僅僅是三妹，還有多少神仙因為動了七情六欲而被迫與心上人分離。玉帝王母專橫跋扈，即使我想成全他們，也是有心無力啊……”
沉香拍拍他的肩膀：“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天條，但是……天條不改，這樣的悲劇還會更多。”
“要改天條……談何容易！”楊戩握緊了拳頭，“我的母親因此而死，我的妹妹因此被囚……這是何其的不公！我恨這天條，我恨這天庭！我恨……我恨我自己無能為力……”
沉香見他的樣子，不禁轉身閉上眼，忍不住落下淚來，他勉強鎮定地道：“天道萬物，自有輪回，我相信……新天條終會出世，就如同凡間的朝代更替一樣……”
“可那要到什麽時候……”楊戩的指甲深深紮進手心裏，“一百年後？一千年後？還是一萬年後？甚至是……上億年後？！”
“會的，會有機會的……”沉香隻能這麽說，是的，會的。再過幾年，自己會再度為了救母而讓新天條重新出世。可即使如此，新天條也不能解決最根本的問題，神仙與凡人，終究難以長相廝守。
兩人一時間，靜默無語，隻有那桃花紛紛揚揚的散落下來，落在兩人的發上，衣上……
沉香回到房內，一時心中鬱鬱不樂，他召出寶蓮燈，默默地看著這盞青玉的蓮燈。
“我該怎麽辦呢？”沉香出神地望著寶蓮燈，“我不希望再讓舅舅受到傷害，但是新天條不出，我娘也難以出來，就算佛教插手，但是以王母的性子，恐怕……”而且，舅舅希望三界獲得和平，自己隻不過是為了一己之私，但是自己真的不希望舅舅為了新天條而再次被眾人所唾罵！
“或許……我可以自己跑去把新天條釋放出來？”但是沉香隨即就搖搖頭，“這是不可能的……”新天條隻要到了時機才會出世，自己的出現，就是新天條出世的時機，“所以……我隻能夠再來一次？再鬧一次天庭？舅舅……也依舊要經曆那場痛苦？”
寶蓮燈忽然發出青色的光芒，沉香不禁疑道：“你不是發七彩的光芒的嗎？怎麽變成青光了？”他念動口訣，試著使用寶蓮燈，燈芯內發出了七彩的光芒，“沒問題啊……”沉香搖搖頭，放下寶蓮燈。
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自己的到來，改變的這一切，自己也無法預料到未來究竟會發生什麽。沉香盤腿坐到床上，開始打坐，練習如來傳授給自己的真言。
沉香合眼而坐，隨著那八字真言的手印在他的手中上下閃動，在心中默念著相配合的經文。這時，桌上的寶蓮燈似乎受到了什麽感召，再次發出青玉般的光芒，隨著沉香眉心處真言的變化，金色的“卍”字符號從寶蓮燈中緩緩冒出來，那金色的“卍”字一個個練成一一道金光，沿著沉香的眉心鑽了進去！
沉香心中一驚，隻覺得一股熱流沿著自己的眉心滲進體內。他猛地睜開眼，這才看到寶蓮燈的異樣，就如同那時候的青蓮一模一樣！沉香正要起身，隻覺得全身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卍”字流進自己的體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