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追憶
司法天神殿，矗立在三十二重天上。在天域之光的照射下，散發著威嚴磅礴的氣勢，令人肅然起敬。然而這偌大的司法天神殿內卻是空空落落的。昏暗的燭光點綴著大殿的每一寸角落，卻沒有帶來絲毫的光芒，反倒更顯得四壁皆是死氣沉沉的壓迫感，仿佛天地之間隻餘了這黑灰兩色，陰冷暗沉。
幾縷月光照進黑暗的神殿，森森地滲出幾分寒酷之意。在神殿的正中，站著黑麾銀甲的司法天神。他五官俊秀清冷，劍眉星目，神色平靜，眉宇之間卻自有一股威嚴霸氣，讓人不敢正視。他靜靜的立在窗前，指尖把玩著一枚銀色的掛飾，眼神中透出幾分黯然。
司法天神殿是寂寞的，就連燭火也是如此的冰冷。然而司法天神卻好似完全感覺不到那絲寒冷，他的眼神冰冷，他的鎧甲甚至更冰冷！就連他的心……也是冰冷的——這是他上任以來所有神仙對他的評價，他的冷酷公正，不徇私情比任何寒冰都還要令人戰栗！
“你這又是何苦……”一聲歎息靜靜響起，顯得這大殿更加的空蕩。
司法天神殿一向很少有人來，除了公務需要，司法天神殿大部分時間都是清冷空曠的。但是隻有一個人是例外，她時常會來到這黑暗的神殿，眼神中帶著悲哀與憐憫，隻有這個人來到時候，司法天神的眼中才會稍稍帶上一點情緒。
就如同月光一般的清冷美麗，皎潔動人，那月光的主人也是如此，她的美麗善良是天庭內眾人皆知的。衣帶飄散，白色的衣裙帶來了月光的皎潔，嫦娥秀美的娥眉微微蹙起，看著眼前的男子，欲言又止。她張了張嘴，最後隻能發出一聲無力的歎息……
“仙子若是無事……就請回吧……”男子終於開口了，這已經是很明顯的逐客令了。
“你……你這又是何必呢？”嫦娥忍不住道，“這不完全是你的錯！這一千年以來，你何必如此的折磨自己……”
“折磨？”司法天神冷笑道，“仙子這說的是什麽話？掌管天條，為三界製定秩序，這是難得的殊榮，怎麽能說是折磨呢？”
“不要再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了！”嫦娥的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沉香……我知道你心裏的苦！可是……楊戩的死並不是你的錯啊……”
“仙子現在再來提昭惠二郎顯聖真君是不是太遲了？”司法天神的眼神中帶著些許輕蔑，眼角微挑，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天界第一美人，“昭惠二郎顯聖真君為了新天條甘願魂飛魄散，我身為真君的外甥，替舅執掌新天條，也是我分內之事，怎麽能夠說是折磨呢？”
“沉香……我知道你對於楊戩的死很內疚，但當時我們都不知道……這麽多年來，你為了這件事耿耿於懷，這又是何必呢？”嫦娥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已經不是當年劉家村那個渾渾噩噩的少年了，現在的他，是天界的司法天神，是天庭冷酷無情的執法者！嫦娥望著他，不禁想起楊戩，那個為了三界付出一切的司法天神——如今的沉香，像極了當年的楊戩……不僅僅是那愈發相似的外表，還有那冷酷無情的性子。那曾經微笑的眸子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冷漠——他已經長大了，但這種成長卻是殘酷的！
“仙子何必總是說這些多說無益的話呢？”沉香手一抖，指尖的銀光已經收回了袖中，他轉過身來，“既然知道多說無用，仙子還是回去吧！畢竟男女有別，嫦娥仙子老這麽跑到我這司法神殿來……”他瞄了一眼嫦娥，“總是不那麽好……”
“你……”嫦娥被這一句話氣得變了顏色，“你怎麽能……我是你的嫦娥姨母！我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嫦娥姨母？”沉香的語氣已經是非常明顯的鄙夷了，“要說起嫦娥仙子的輩分……可是與當年的瑤姬仙子一般高啊……這麽論起來，仙子也應該是昭惠二郎顯聖真君的‘姨母’啊，什麽時候又成了沉香的‘姨母’了？他看著嫦娥有些搖搖欲墜的表情，又繼續道，“不過，嫦娥仙子的美貌可是天界第一的，輩分什麽的……也不必在乎，缺少了愛慕的女人往往都會非常寂寞的，不是嗎？為了消除寂寞，有時候的一點半點親密也是需要的——這可是仙子一直以來的伎倆啊，不是嗎？”他走到嫦娥的麵前，打量著眼前這張美麗的臉，輕笑道。
“劉沉香！”嫦娥那恬靜秀美的臉上第一次充滿了憤怒，“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來？！當年我……”
“仙子當年對沉香的救命之恩，沉香沒齒不忘。”沉香拱了拱手，“仙子不必一再提醒在下！說起來……仙子當年與瑤姬仙子也是情同姐妹，和三聖母也是情同姐妹……仙子的姐妹之情是不是太廉價了一些？”他看了看臉色大變的嫦娥，又返回到窗前，看著外麵那銀色的玉盤，“嫦娥仙子的善良是眾仙周知的，仙子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著其他女仙，卻總是在即將觸及天條的時候知難而退……”他的臉色淡然，不再看嫦娥，“仙子的分寸……拿捏得可真是準啊……”
嫦娥一聽此言，臉色鐵青，即使是天界第一美人的臉色也變得異常猙獰！她遲疑了片刻，終於一揮長袖，白影消失在了門外。
嫦娥的動靜沒有瞞過沉香，他露出一絲譏諷的微笑：嫦娥仙子？隻有他才清楚，這位善良美麗的仙子，這位處處做好人的仙子，她的心……才是最冷酷無情的……
沉香拂袖坐到了司法天神的座上，再次從袖中摸出那枚銀色的飾物，凝視起來。思緒，似乎又回到了一千年以前……
“楊戩，我拿到開天神斧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三界除了你這個大害！”當時那個年輕氣盛的劉沉香舉起了開天神斧，這一斧下去……就將楊戩立時劈得魂飛魄散！
敖紅遲了一步，當她趕到時，大錯已經鑄成！她隻看見楊戩倒在了溪水之中，鎧甲盡裂，瞬間……魂飛三界之中！
“劉沉香！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敖紅淚水連連，隻能喊出這麽一句話。
大錯已經鑄成，縱使再多的補救，也已經是枉然的了……沉香的開天神斧劈開了華山，救出了三聖母，召喚出了新天條，三界一片歡欣，但是沉香的心裏卻是空落落的……
舅舅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想起那個在小河邊衝著自己微微而笑的男子，想起自己睜開眼，看著他為自己打扇，那一瞬間的溫柔……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沉香茫然地站在天庭之上，看著玉帝和王母臉色僵硬地同意赦免了母親的罪，然後眾仙議論起新天條的事情。就好像……剛剛那個為三界而死的司法天神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一隻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沉香抬起頭，母親的眼中充滿了淚水與哀愁。三聖母已經知道了二哥為了自己所作出的一切，但是後悔也好，哀傷也罷，都已經太遲了……很多事情，一旦發生了，就無法挽回了。
“娘……”沉香握住母親的手，隻出了一聲，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他看著那些神仙飄忽的眼神，看著玉帝王母強顏歡笑的臉色，他的心猛地一沉——這件事情，並沒有解決。
“娘娘！”一向心直口快的哪吒沉不住氣了，“楊……楊二哥為了三界不惜犧牲自己，這才換得了新天條的出世！難道……陛下娘娘不給眾仙一個說法嗎？”
王母看了哪吒一眼：“哪吒，楊戩是為了三界而死沒錯，但是他也同樣欺瞞了本宮和陛下！本宮沒有治他一個欺上瞞下的罪名已經是網開一麵了！難道還要陛下嘉獎他不成？！”
“可二哥這麽做是為了三界！他甚至犧牲了生命！如此心懷三界之人……”哪吒難以置信地道，“娘娘這麽做……不覺得會令眾仙心寒嗎？”
“大膽！”王母一拍桌案，“哪吒！不要以為你有了幾分功勞，本宮就不能治你！”
“娘娘也不是第一次治小神了。”哪吒握緊了手中的火尖槍，“哪吒也不介意學學楊二哥當年的手段！”
“好你個哪吒——李靖！”玉帝拍案而起，“把你兒子帶下去，好好管教管教！不然朕真的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
托塔天王急忙上前，拉住哪吒。哪吒氣不過，正要開口，沉香卻一把攔住他：“夠了，哪吒……”他知道哪吒氣不過，但現在天庭正是拉不下臉的時候，玉帝王母急於要找一個人來開刀，哪吒現下不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借口！
“沉香，你……”哪吒一怔，“你難道……他可是你舅舅！”
“陛下和娘娘自會有所決斷，三太子不必掛心！”沉香不敢看他的眼神，隻低了頭。
“好！好！好！”哪吒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冷笑地看著他，“不愧是楊二哥的好外甥！”隨即一收火尖槍，轉身離開了淩霄寶殿！“這樣的天庭，我不待也罷！”
“這個哪吒……”玉帝對於沉香的識時務很是賞識，輕聲責怪了哪吒一句，接著似有若無地看了沉香一眼，眼中那若有若無的精光令沉香心中一驚。自己一直以為昏庸懦弱的玉帝，現在看來……嗬！也是自己太愚蠢，整個三界的主宰，經曆過一千七百五十道劫難的人，怎麽可能如此簡單！
沉香正想著，玉帝已經開口了：“娘娘，現在新天條已經出世，總得找個人來掌管。不知道娘娘可有什麽好人選？”
王母心領神會：“臣妾以為，沉香此番功勞不小，如今他有了開天神斧，還有著昆侖神親口承認的仁愛之心，擁有了三界的力量，在三界之內可謂是所向披靡。將新天條交給他是再好不過了，陛下以為呢？”
交給自己？沉香猛地看向寶座上的那兩人，自己有多少斤兩，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盡管自己現在神斧在手，又讀了舅舅曾經給自己的那五千本書，但這些都隻不過是紙上談兵，一點經驗也沒有，居然就把這麽重要事情交給自己——玉帝和王母……明擺著是要看自己的笑話……正好可以趁機挫搓他的銳氣，挽回一點兒天庭的麵子。
“娘娘此言甚是！”玉帝欣然地道，轉過身來，“沉香，朕現在就把這個重任交給你，你務必要在三天之內將新天條整理出來，以示眾仙，如何？”他的眼中精光浮現，那種壓力逼得沉香不禁後退了一步。
三天？沉香暗自苦笑，眼下的天庭正是一塌糊塗的時候，再加上新舊天條的更替，這當中的章程的轉換，別說三天，就連三個月恐怕都不夠！
“陛下，沉香剛剛上任，經驗淺薄，況且三聖母剛剛出來，總要給他們母子團聚一些的時間。”王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這三天的時間的確短了些，不如就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務必要把新天條整理成冊，呈給陛下。”
“也罷！”玉帝點點頭，“你覺得如何，沉香？”
沉香感受到眾仙那直愣愣盯著自己的目光，感受到母親那憐惜哀傷的目光，他猛地半跪了下去，就像那個人所說過無數次的那樣，說出了那句話：“小神……定不負陛下和娘娘所托！”這句話一出，沉香感到自己整個心都沉入了無底深淵。
沉香向那三界的主宰下跪，第一次如此馴服地下跪。他想起了那個人……想必當年，他也是這種心情吧……無力挽回，無能為力……
“這舅舅去了，外甥又上來了……”
“隻可惜這楊戩死得冤呐……你瞧瞧三聖母和沉香……有那麽一點半點的愧疚嗎？”
“哪吒還知道他和楊戩之間的兄弟之情，這劉沉香倒好，一句話也沒有……”
“不過陛下和娘娘擺明了是不願意再提起楊戩，聰明人自然還是不要去火上澆油的好……”
“也是……”
早朝退後，聽著離去的眾仙議論紛紛，沉香握緊了母親的手，眼睛直直地瞪著地麵，他告訴自己：劉沉香，你不能哭！你絕對絕對不能哭……你必須要撐下去！想想舅舅……為了舅舅，你也必須要撐下去！他咬緊牙關，看著祥雲繚繞的地麵，腦海中卻是一片混沌。人群漸漸散去，淩霄寶殿變得空空蕩蕩，隻餘下沉香和三聖母，母子二人靜立不語。許久，沉香猛地抬起頭，看著對麵的母親，那眼中充滿了火一般堅毅……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沉香幾乎是廢寢忘食，隻是對著桌上那堆積如山的卷軸，整日伏在案上奮筆疾書。他原本就沒有多少經驗，隻能按照原來的章程整理。
翻看著那些舅舅曾經遺留下來的案卷，沉香的心中更是痛心不已。天條陳腐，他瞞著玉帝王母，解決了多少事情！南郡的百姓，北郡的饑民……這些人都是他救下來的！為了三界眾生，他不惜舍私情，寧可背上六親不認的罵名！比起他所做的一切，自己實在是太無知，太不懂事了……
也是在翻閱這些案卷時，沉香看見了那份關於楊戩當年大鬧天庭的卷宗。比起玉帝，舅舅對於母親的手段實在是太仁慈了，他對於自己所下的“狠手”也實在是太輕了。這一樁樁，一件件，自己這幾年來的經曆簡直就是舅舅當年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對於自己……下不了狠心……
沉香明白，為了三界，有時候必須要做出一些犧牲，隻是這一次，即使犧牲了他自己，恐怕……三界依舊無法安寧……沉香翻看著手中的新天條，歎了口氣，這次……需要由自己來接替舅舅的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