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3家發裱
邪乎的事情多起來,原本沉如死水的深宮忽然變得活躍,整個紫禁城裏人人自危,生怕下一個倒黴的就成了自己。夜深了,冷風吹過去,天地間都肅殺一片。
皇帝要欣榮帝姬守陵八十一日的旨意曉諭六宮,霎時間引起了驚天駭浪。這時候,玉棠宮的主子倒成了最淡定的一個,橫豎是替自己的母後守陵,雖然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可聖旨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那就是板上釘釘,什麽變數也沒有了。
帝姬跪在地上接旨,口中一個勁兒地感念皇恩浩蕩。倒是邊兒上的丫頭難過得直抹淚,跟了欣榮這麽些年,心貼著心,許多時候比親姐妹的感情還好。守陵八十一日,帝姬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奈兒不忍心,把一個大活人放在墓裏關那麽久,換成誰消受得起呢!
然而事已至此,再難過也是枉然,抹幹眼淚領過旨,她還是得領著宮人收拾帝姬出宮的行囊。日子這東西,總在不經意間流得比水快,皇後停靈的時候滿了,便由司禮監張羅著送到皇陵下葬。
這樁事上皇帝也算仁至義盡,親力親為送完最後一程,最後也不知是情之所至還是風迷了眼,竟然落下了幾滴淚來。
大喪過後,舉國上下去了縞,欣榮帝姬留下守陵,皇帝則打道回府。紫禁城裏的白幡子撤下來,又換上了五連珠大彩宮燈,夜幕裏望去,流光四溢,岑皇後這一頁便從大涼的內廷中徹底翻過。
天還沒有黑透,掌燈的太監支起長蒿,將宮中各處的宮燈依次點亮。金玉靠在窗框上,手裏捏著個香囊穿針引線,忽然長歎一口氣,道:“人死如燈滅,照我說啊,有什麽可爭的呢?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這些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東西。宮裏的娘子們個個滿腹詩書,我都能想通的道理,怎麽她們想不明白?”
都說榮華富貴是過眼煙雲,可世人逃不過一個欲子,看不破的豈止是宮裏的娘子呢!阿九麵上勾起個淡淡的笑,朝她道:“你還不到煩惱這些的時候,老氣橫秋的,當心讓小鄭公公嫌棄!”
金玉轉過頭來瞪她一眼,不依不撓道:“得了吧!我都沒嫌棄他是個太監,他還能嫌棄我老?天底下哪兒有這樣的道理。”邊說邊拿針尖搔了搔頭,將手中繡了一半兒的香囊遞過去,興衝衝問:“繡得好不好?”
這丫頭生了雙巧手,針線功夫向來了得。阿九看一眼,說話時滿臉的漫不經心,托著腮說:“你母親是繡娘,後浪推前浪嘛!再者說,隻要是你繡的,就算是塊豆腐渣,小鄭公公都能誇到天上去!”
一聽這話,金玉登時麵紅耳赤,燒著雙頰啐她,“寶德才替您和丞相賣了回命,您倒好,轉個身就在背後取笑他!根本就是忘恩負義!”
鈺淺剛從外頭進來,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那句“寶德”上頭,捂著嘴輕輕一笑,“這還沒過門兒呢就這麽護著,將來還得了?殿下,我看這丫頭就是個白眼兒狼,養大了也不中留,還是趁早送過去算了。”
“怎麽姑姑也跟著一道取笑我?”金玉倒豎著眉毛雙手撐腰,氣鼓鼓道,“好好好,我說不過你們。惹不起,總躲得起吧!”說完冷冷一哼,打起簾子便要旋身出去,卻被阿九一把給拉住了。
“別惱,我和鈺淺跟你鬧著玩兒呢,何時變得小家子氣了。”她語調輕柔,麵上的笑容漸漸淡下去,神色忽然就凝重了幾分,沉聲道,“不過話說回來,小鄭公公如今還在趙宣眼皮子底下做事,稍有不慎便凶多吉少。你得提醒他,切記大膽心細事事留神,出了什麽岔子也別怕,天塌下來還有我和丞相。”
金玉用力地點頭,握著她的手道,“他是個聰明人,這些都明白的。”抽了抽鼻子又笑起來,繼續說,“過去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累贅,不像鈺淺那樣能給你排憂解難。平日在宮裏,除了給你惹麻煩就是添堵,現在總算好了,能幫到殿下,我心裏高興得不得了……”
“說什麽傻話,”她皺眉,“誰敢說你是累贅,我活活扒了他的皮!”
金玉被她凶神惡煞的模樣逗笑了,捂著嘴雙肩**。可是不知怎麽的,笑著笑著流下淚來,抱著她切聲道,“殿下,除了我娘,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麽好的人,說句掏心窩的話,你就跟我的親姐姐一樣,為了你,我就是死也願意。其實我也知道,咱們做奴才的,生和死都在主子手裏捏著,可我還是想求殿下一件事。”
阿九眸光微閃,右手緩緩地撫著她的背,“你說。”
金玉深吸一口氣,似乎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鄭寶德這人吧,心眼兒其實挺好的,從前跟著趙宣為虎作倀,那是豬油蒙了心。如今他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動輒就是九死一生,我想求殿下,無論如何給他留條活路。”
謝丞相是出了名玉麵閻羅,心狠手辣,殺起人來連眉毛都不會動。對於這些身處高位的人來說,奴才的性命賤如螻蟻,你有用處時養著你,卸磨殺驢卻是常事。更何況小鄭子曾是趙宣的人,如果不能得到足夠的信任,上望鄉台是遲早的事。
話音落地,阿九那頭陷入一陣沉默。未幾,她伸手捋金玉的發,燭光有些朦朧,照亮眼前這張臉,眉眼靈動俏麗可愛。她想起第一次在相府見到這丫頭,麵對她時沒有絲毫的戒心,接近她,甚至還要認她當姐姐。單純得有些傻的姑娘,卻能對她披肝瀝膽掏心掏肺。
她頷首,“好,隻要他對丞相沒有二心,我一定保全他。”
這話是顆定心丸,吃下去,教金玉整個人都精神振奮。她破涕為笑,從阿九懷裏抬起頭來,拿袖子揩了揩臉,似乎不好意思,口裏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道:“真是謝謝殿下了。”
主仆兩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鈺淺在一旁看得直皺眉,終於沒忍住上前打圓場,歎息道:“好了好了,時辰不早了,帝姬好好歇息。”說著拿眼看金玉,半眯了眸子道,“鄭寶德那崽子鬼精得很,害怕丞相鳥盡弓藏麽?所以編排你來求帝姬?”
金玉詫異地睜大眼,慌不迭地搖手道,“他什麽話都沒說過,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鈺淺的神色有些複雜,麵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後一聲嗟歎,伸手重重點在金玉腦門兒上,“你這丫頭太單純,當心被人當槍使!”邊說邊扯過她的手臂往外頭扯,珠簾一陣響動,兩人的身影便再看不見了。
阿九抬起雙手掖臉,未幾又從玫瑰椅上站起身,走到繡床邊兒坐下來。忽然脖子根一陣發冷,側目望,卻見是雕花窗洞開著,夜風呼呼地從外頭往裏灌進來。
奇怪,鈺淺出去前分明關了窗的,怎麽又自己打開了呢?她狐疑地皺眉,遲疑著起身去關窗,然而十指將將叩上窗扉,屋子裏的燭火卻驟然熄滅了。
晚來俱寂,秋令天什麽都透出蕭瑟,夜色裏更加顯得陰沉寥落。她心頭一沉,渾身的寒毛根根乍立。視線在黑暗中有刹那的失明,一陣晃神過後迅速朝後疾退,背後有異響傳來,她半眯了眼,指縫間的毒針散花似的飛出去。
寢殿裏烏漆墨黑的一片,什麽都看不分明。依稀聽見毒針沒入木頭的聲音,看來讓那人躲了過去。她定定神,凜然站在窗前,質問道:“誰?出來!”
不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低笑,聲線動人得像清風遠山,可是聽不出喜怒。他說:“養尊處優得日子過久了,你連暗器都投不準了?”
這聲音阿九再熟悉不過。她被驚得一臉錯愕,傻站了半天才氣急敗壞地跺腳,切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一來二回地嚇唬我,有趣嗎?”
天上的濃雲消散了些,月光從雲層間的縫隙裏迫不及待地灑下。那人背著手慢慢悠悠地踱過來,隱隱約約的月色下,他的身影像鬆竹,修長而挺拔,投下的影子落在窗前,和她的重疊在一起。
阿九撫了撫心口,回身將窗屜子合起來,接著便轉頭看他,語氣明顯柔和了,“這麽晚了來,有什麽事要說嗎?”驚嚇歸驚嚇,虛驚一場過後看到他,她還是很歡喜的。
謝景臣上前來,捉起她的手攥在掌心裏,拿食指輕輕地畫圈,居然是一副哀怨的口吻:“沒什麽事,就是想你了。大晚上的不能明目張膽走正門兒,隻好翻窗了。”
翻窗隻是因為想她了,她沒聽錯吧?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肉麻兮兮了!
阿九張口結舌,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地上去。看看他這模樣,麵如冠玉語調哀婉,將她滿腔的火氣都給硬生生熄滅殆盡了。美人幽怨的模樣令人無法拒絕,她認真地忖了忖,最終拍拍他的肩頭,換上副豪氣的口吻安慰道,“乖,我會好好疼你。”
謝景臣聽得一陣失笑,刮著她的鼻頭曼聲道,“小丫頭,大言不慚可是要付出代價的。”臣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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