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第七十八章(下)
“沈容和,卻隻有一個!”
外麵隱隱響起陣陣腳步聲,和著宮婢內侍們的聲音,熱鬧非凡,此刻沈容和的耳中卻隻剩下那沉悅的聲音。
眼眸深處有一瞬的波動,沈容和眼神複雜地凝著他,靜默片刻才啟唇,問的卻是:“你要棄這天下蒼生嗎?”
“我……”
不等龍祁鈺說下去,沈容和繼續道:“你是大龍朝的皇上。如今是,將來也是!這皇位……是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你以為你真能夠就這樣置之不理?”
“……為什麽不能?”略一遲疑,龍祁鈺硬聲道。
聽見他的話,沈容和卻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嗤笑著搖搖頭,笑過之後,她抬起頭迎上龍祁鈺滿是怒意的目光,輕聲問道:“你當這江山是過家家,說丟就可以丟下麽?”
被她的話激得滿心怒火,龍祁鈺攥住她的手腕,聲音帶上了幾分森冷的涼意:“我本來就不想當皇帝,這皇位……”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未說完的話生生卡在喉頭,再也吐不出。
左臉頰上一陣麻木,龍祁鈺的眸光緩緩落在沈容和僵在半空中的手上,她抿唇緊盯著他,墨黑的眼底一片看不見底的幽深。就那麽一動不動,靜靜盯著他。
五指帶著輕微的疼痛,沈容和極其緩慢的收回手,盡量壓抑下那一瞬間心頭湧上的強烈悸動。
麵上看不出情緒,沈容和淡淡地說道:“皇上,這種話……以後都再也不要提起了。”說罷,她欲轉身就走,卻被龍祁鈺攥住了手腕,無法向前邁步。
龍祁鈺直勾勾盯視著麵前的她,想要從她眼中找出一絲一毫的偽裝,然,讓他失望的是,沈容和始終帶著淡然若水的表情,仿佛無論他說了什麽她的心中都不會有任何感覺。
一片濃濃的絕望湧現出來,龍祁鈺抓住沈容和的手腕不肯鬆開,好幾次試圖要勾起唇角笑笑,卻終不能如願,嘴角像是已經麻木了。
手中那纖細白皙的皓腕已經被捏出一道紅痕,龍祁鈺的手重重顫了顫,下意識地想要鬆開她,卻又立即想起,他若鬆開了手,她就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手腕上的手越來越用力,沈容和痛得眉頭緊緊顰起,隻是淡淡說了句:“我來時……遇上了琅華郡主。”
心頭那股絕望越來越重,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人生生湮沒,龍祁鈺眼神滿是受傷,他執拗地握緊她的手腕不肯鬆手,她亦沒有催促,任憑腕上泛起一道刺目的紅痕,好似已經失去了知覺,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兩人都沒有說話,相對無言。
良久,最終還是龍祁鈺最先妥協。
緊握著手腕的手突然鬆開了,沈容和低頭看著腕上那一圈嚴重的紅痕,抿了抿唇,聽見龍祁鈺黯然的聲音掠過耳際。
“我差點忘了,你是個沒心的人,怎會記得他人的心意?”說出這句話時,龍祁鈺淒然笑笑,似在對著沈容和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沈容和抿唇看著他,心底沁出大片涼意,冷得她忍不住打寒顫。
“沈容和,你的血……難道是冷的嗎?”
沈容和沒有回答,轉而說道:“明日便是你大婚之日。”
緊握成拳的手顫了顫,龍祁鈺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轉頭死死瞪著她,“沈容和!”
仿佛根本沒有感覺到他的怒意,沈容和緩了口氣,繼續道:“臣恭祝郡主與皇上白頭偕老。”
龍祁鈺的視線死死盯著她,冷得仿佛要生生看進她的心裏,一眼將她看透。
許久,龍祁鈺忽然愴然大笑幾聲,嗤道:“好,好,好!”
一連吐出三個“好”字,龍祁鈺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笑,“你要我娶,我娶了便是!”
心底沁出一片冰涼的寒意,沈容和顫抖著唇張了張口,卻終究隻說出一句:“臣……告退。”
無聲長歎一聲,沈容和慢慢轉過身,輕顫著的手觸及門,一橫心,就要開門,身後一道暗湧驟然壓了過來,將她的身體用力抵在門上。
“你……”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龍祁鈺忽然低下頭堵住她的嘴,帶著極具侵略的吻上了她。
眼前一陣輕微的暈眩,沈容和甚至來不及出聲反抗,就被龍祁鈺用力束縛住雙手,反剪著扣在她的背後,近乎狂暴的重重碾壓住她的唇。
沈容和本欲掙紮,卻在觸及他滿是絕望的眸光時,渾身一震。
他的目光悲絕而哀傷,用力吻上她的唇,卻始終沒有進行下一步,僅僅是這樣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唇壓上她的,帶著濃濃的絕望。
背後用力抵住了門,咯得有些疼,沈容和看著他,忽然想起在幽州時安豫王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容和,你要記住你的身份啊……”
僅這一句,就足以讓她所有僥幸和希冀統統破滅。
她是沈家人,他是帝王家。
他與她,本是殊途,注定無法同歸!
龍祁鈺並沒有傷她,隻是這樣靜靜壓製著她,眼神分明冷得宛若寒冬臘月的冰雪,手上的動作卻是漸漸放開了。
“滾出去!”
背對著她,他猛地吼出一句。“我暫時不想看見你!滾出去!”
沈容和抿唇看著他,啞聲擠出一句:“臣告退。”就打開門出去。
那扇房門關上前,沈容和忍不住扭頭看他,他就那樣靜靜站在大殿中央,周身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孤寂與絕望……
胸口一窒,她的雙腿忽然像是灌了鉛,沉重得無法邁開一步。
“砰!”
一陣寒風襲來,房門猛地關上,隔開了她的視線。
沈容和陡然驚醒。
方才的悸動刹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低頭愣愣地看著自己腕上那道紅痕,沈容和無聲的苦笑。
“沈相。”黃公公的聲音冷不丁響起。
沈容和側首,見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地說:“你這又是何必……”
黃公公本是安豫王的心腹,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宮中,同時,他也是知道沈容和真實身份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澀然笑笑,沈容和搖搖頭,“黃公公,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她的聲音滿是悵惘,帶著些許淒楚的意味,黃公公一愣,眼中滿是不解。
沈容和沒有與他解釋,懨懨的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走了,留下滿心疑惑的黃公公站在原地。
“除了生死相隔,還有什麽不能做到?”
自言自語吐出這麽一句,黃公公歎了口氣。
罷了,這些事情不該是他來糾結的。
這般想著,黃公公轉過身往正殿的方向去,誰料剛走兩步就碰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不禁一愣:“郡主?”
幾步之外,臉色蒼白的琅華郡主呆愣著站在廷苑中的梅樹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前方,腳下踩著一枝幾乎碾碎了的梅花枝。
他的聲音驚醒了她,琅華怔怔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便匆匆離去。
“今日這一個個怎麽都這麽古裏古怪的?”黃公公連連搖頭,走出偏閣的廷苑前,他無意中朝著方才琅華看的方向瞥了一眼,對麵是窗戶大開的偏閣內殿……
夜幕降臨,皇宮中數不清的紅燈籠次第亮起,將四周映照得亮若白晝。腰挎金刀的禦林軍在宮中來回巡邏,數名宮婢們捧著美酒佳肴一一往錦華宮裏送,身穿便服的朝臣們三五成群而來,在見到正一腳邁入大殿的蒙古王時紛紛湧了上去。
“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欸~今日大喜的是我的女兒,又不是我。”蒙古王哈哈笑道。
眾人紛紛大笑,好不熱鬧。
“王爺,今夜過了,郡主可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了,王爺也該放心了。”有大臣笑言道。
蒙古王悵然一歎:“是啊,琅華的母妃去得早,我最放心不小的就是這個女兒,如今……親眼看著她出嫁,嫁的人還是當今皇上,我甚是欣慰。”
眾多大臣心有戚戚焉,心思各異,臉上卻無一不是滿麵笑容。
沈容和進來時,看見的便是這其樂融融的一幕。
旁邊的大臣看見她,忙喊了一句:“沈相。”
他的聲音引來其他人的注目,包括那位正被人群簇擁在中間的蒙古王。
緩步走到蒙古王麵前,沈容和淡笑一聲。“恭喜王爺。”
蒙古王微笑著點點頭,算是回應,轉頭又與其他王公大臣們寒暄去了。
離冊封大禮還有一段時辰,沈容和在錦華宮中站了一會兒,實在覺得裏麵喧鬧的氛圍吵鬧得緊,趁著大婚還未開始,便獨自一人出去了。
相比起大殿裏麵熱鬧的場麵,外麵實在有些冷清,沈容和往前走幾步,在廊下就著闌幹坐下,背靠著廊柱望著外麵發呆。
天上掛著一輪圓月,溶溶月色灑落在大地間,給皇宮上方籠罩了一層清輝,背後就是一片歡聲笑語的錦華宮,前麵卻是一片燈火通明的閬苑,隱隱可看見不遠處正來回巡邏的禁衛軍,沈容和靜靜看著這些,心中一陣澀然。
“你怎麽一個人跑來這裏?”一道熟悉的聲音乍然傳來,打破了周遭沉寂的空氣。
沈容和驚異地轉過頭,看到劉天寶正端著一盤蓮蓉點心站在她背後,不由得一陣怔忪。
她記得,自從魏商的事情過後,她已經有很久不曾見過劉天寶了。知他有意避開她,她也就佯裝不知,次次遇上他都會刻意改道。
讓她驚訝的是,如今他卻一臉常色的出現在她麵前,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對於她的疑惑恍若不覺,劉天寶幾步走到她身邊,在他旁邊坐下,偶爾還不忘往嘴裏扔一塊點心。
“你不進去?”他問。
淡然收回視線,沈容和搖搖頭:“我隻是出來透透氣。”
劉天寶深表同意,重重點頭,“我也覺得裏麵人太多,實在太悶了。而且,那些個宮女動不動就圍住我,真是不舒服。”
聽得他毫無芥蒂的話,沈容和不禁失笑。
劉天寶已經十八歲了,可是卻遲遲不肯娶妻,府中隻有兩名小妾,聽說還是駿平王兩年前硬塞給他的。他是駿平王府世子,身居高位,且家世雄厚,又始終未娶正妻,那些個宮女們自然是將目標放到他身上了。
“你也該娶妻了。”笑過之後,沈容和歎道。
劉天寶一口氣吞下嘴裏的點心,眸光在四周轉悠,慢悠悠地說:“我可沒有第二個琅華郡主等著我。”
沈容和眸光一滯,很快又恢複如常。
見她不說話,劉天寶偏頭瞅一眼她,繼續道,“沈容和,祁鈺立琅華郡主為後,你覺得如何?”
沈容和微有怔忪,略一沉吟,唇齒間溢出四個淡淡的字。
“佳偶天成。”
邊用錦帕擦拭去嘴角的點心渣,劉天寶邊嘿嘿笑道:“我也這麽認為。”
他是天子驕子,當今皇上。
她是如花美眷,郡主琅華。
這世上,大抵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般配的兩人了。
心中忽然覺得一陣酸楚,沈容和垂下眼簾,掩去了眸底一閃即逝的艱澀。
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沈容和轉而說道:“聽說駿平王就要將王爺世襲之位傳給你了。”
劉天寶胡亂點點頭,“我聽我父王提過。”
眼珠轉了轉,劉天寶顯然沒有打算讓她跳過話題,繼而開口道:“你沒有意見嗎?”
壓下心底那陣心悸,沈容和努力做出毫無動容的冷靜模樣。“我為什麽要有意見,他們這樣不就是最好的結局。”
看著她勉強的笑容,劉天寶暗歎口氣,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吐出的話似歎非歎:“有些事,一旦發生了,就等於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的。”
沈容和嘴角的笑容逐漸變得僵硬。
摟了摟她的肩膀,劉天寶繼續說道:“沈容和,不要讓自己後悔啊。”
說完這句話,劉天寶就端著已經空空如也的盤子回去,一腳邁進殿內時,他忍不住回頭看仍舊坐在那裏的沈容和,她靜靜倚靠著廊柱,一動不動,清冷的月暉落在她的麵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哀傷……
“天寶,你在看什麽?”蒙古王偏頭看見劉天寶站在門口,靜靜盯著外麵,眼中恍惚流露著無盡的惆悵。
蒙古王正要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看見劉天寶一陣風一樣奔到離他最近的桌案旁,毫不客氣拿起桌上的東西就開吃,全然不顧其他人的眼光。
“欸~世子您慢點,慢點啊!”見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樣,周圍的人無不嘴角抽搐。
被他這幅吃相給驚了一下,蒙古王呆了呆,旋即反應過來,好笑地搖搖頭,轉頭去應付其他大臣的恭賀了。
不斷往嘴裏塞著吃的,劉天寶低垂下眼簾,掩去了眸底的一片清明。
寒冬臘月的夜裏是極冷的,特別是在龍城這樣的陰寒之地,冬天更是冷得讓人想要日日足不出戶,沈容和坐在闌幹上,卻絲毫感覺不到涼意,耳畔不斷回響著劉天寶剛才那句話。
“咳咳……”
喉頭溢出幾聲咳嗽聲,帶著一陣撕裂般的疼痛。
沈容和忙掏出錦帕捂住唇口,將咳嗽聲和掩了去。
“咳咳咳……咳咳……”喉頭疼痛得厲害,一陣劇烈的咳嗽後,沈容和乏力的倚靠著身後的廊柱,隻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快要被抽空一樣無力。
嘴裏隱隱泛著一股淡淡的腥甜,沈容和看也未看那錦帕,就直接攥緊收在手心。
低頭盯視著手腕上那一圈紅痕,昨日裏龍祁鈺力氣過大,導致這淤痕整整一夜都會消散,紅紅的圍著腕上整整一圈,異樣的刺眼。
她並非是不懂他的心思的,隻是,這麽多年來,她從來不敢想身為女子的事情。
從前,她不敢想。
如今,她不能想。
抬手遮住雙眼,沈容和無聲的笑,笑容卻是淒涼得讓人忍不住落淚。
抬手抹去嘴角那一絲痕跡,沈容和側首看向錦華宮裏麵,裏麵不斷傳來眾人的歡笑聲,和著歌姬們優美的歌聲,喧囂而熱鬧,與外麵形成鮮明的對比,仿若兩個隔開來的兩個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從前就常常在想,她上輩子一定是欠了龍祁鈺很多很多的銀子,這一輩子才會這樣為他做事還債。
別的女子生下來學的是三從四德,女紅刺繡,他卻是要自幼就做男子的裝扮,不得去想女子的身份,亦不能去想……
七八歲開始,她就以男子的身份進入國子監,整日既要兼顧學業,還要時刻謹記著自己的身份,不得讓任何人看出疑竇。
十五歲,她想的是如何才能將他推上那個位置,為他將來的皇圖大業縝密謀算著,甚至不惜三番兩次拂了他的心意,佯裝什麽都不知道,親手將他推到別的人身邊去。
十八歲,她為了這條皇權之路,讓那個不求回報愛慕著自己的人就此喪生……
她不惜一切也要排除一切障礙,將他送上皇位,謀得天下,將所有最美的年華統統葬送在這條路上。如今,他如她所願成就大業,已有他的如花美眷,此後的似水流年自有人陪伴左右,而她,與他……卻是陷入兩難。
突然間,沈容和憶及當年在孟河花燈上,有人為自己算的一卦,她還記得,那時那人說她:“機關算盡太聰明,步步為營險中求。今朝名利富貴偕,他朝夢醒卻成空!”
艱澀的勾了勾唇,沈容和喃喃重複道:“今朝名利富貴偕,他朝夢醒……卻、成、空!”
一語成箴。
低頭看著攥在手心裏的錦帕,沈容和無聲笑了笑,唇齒間溢出一聲淺歎。
或許,也是時候了。
胸口陣陣窒痛,沈容和的手指緊了緊,默默將錦帕塞進袍袖中,勉力站起身來。
“我命由天……不由我啊……”
秦觀遠遠的就看見沈容和,她獨坐在廊下,不知在想什麽。
跟隨行幾人吩咐了幾句,秦觀便疾步上前,朝她所在的方向走去,最後在距離她隻有兩丈的地方停住腳步,“沈容……”
後麵的話還未說完,秦觀就見沈容和突然支起了身子。
不知是不是這月色清暉和茫茫白雪的原因,她的臉色泛著幾分病態的慘淡,腳下踉踉蹌蹌的走出長廊,失魂落魄的往另一頭去了。
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秦觀目送著她遠去,終究是沒有出聲叫住她。
未央宮
距離行禮,還有一個時辰。
未央宮是琅華在宮中居住時住的地方,此刻,琅華在宮婢們的伺候下換好了鳳冠霞帔,眉若橫黛,眸如秋水,瓊鼻凝雪,一顰一笑間皆是無盡風華,配上那一身大紅色的喜服,美得驚心動魄。最讓人驚豔的,是她眉心一點朱砂,襯得整個人平添了一股子嫵媚與絕麗。
殿中的宮婢們同時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驚擾了這天宮瓊樓的仙子。
頭頂的鳳冠有些沉重,琅華在綠綺的扶持下靜靜坐到床邊,等著快到行禮的時候便扶著她前往錦華宮。
手中被綠綺塞了個蘋果,琅華的手指一遍一遍在上麵摩挲著,腦海中紛紛亂亂的,讓她隻覺得連方才喝進嘴裏的蜜茶都漸漸泛起了苦澀。
今夜是她大婚之夜,亦是冊封皇後的日子。隻要她與祁鈺行禮過後,她,便是這泱泱大龍朝後宮裏的六宮之主,此後或許祁鈺還會有其他妃嬪,她卻始終會做他的皇後,與他並肩相攜,共看這榮華天下!
十五歲時,她還是心高氣傲的琅華郡主,對尋常男子都是不屑一顧的,更是厭惡那些生在皇家的紈絝子弟們。那場宴會上,每個人都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甚至連在場的宮女們都是滿目驚豔,唯有一個人,隻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視線,眸光淡得看不出波瀾……
後來,她在宴會上跳舞,他卻好像根本沒看到,亦或者不知道她是名滿邊關的琅華,舞藝傾絕的琅華,自顧自的出去,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未給她,那時她便心有不甘,想著總有一天會讓他心悅誠服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戲劇性的是,皇上為他和她親口指婚……
再後來發生過什麽其實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隻記得不知什麽時候起,他便成了她心頭的一塊心病,除不掉,治不了,唯有時時刻刻見著他,她才能痊愈……後來父王告訴她,這病,名相思。
她從十五歲一直等到二十歲,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琅華卻感覺不到一絲欣喜。
昨日裏在錦華宮偏閣裏看見的那一幕不斷在眼前浮現,讓她幾乎站都站不穩。
她從來都是知道的,祁鈺對那個長相極為好看的沈容和很特別,特別到甚至她要他的命,恐怕他都能毫不猶豫的給,她不是沒想過他們之間的曖昧,可是她總是以“沈容和是男子”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不要在意,可是昨日裏那一幕……
想到那個從來對她止於禮的祁鈺,在她麵前無比清醒冷靜的祁鈺,竟也會這樣的一麵,琅華突然間就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
“郡主,是不是緊張了?”見琅華呆坐在床邊,綠綺忍不住出聲問道。
琅華倏然醒悟過來,愣愣地抬起頭望著她,冷不丁問道:“綠綺,你覺得沈……沈相,是什麽樣的人?”
全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個問題,綠綺愣了愣,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回想著昨日裏看見的那人,綠綺輕輕摩挲著下巴,道:“沈相啊……長得很好看……”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形容,綠綺吐吐舌。
琅華卻像是聽進了她的話,緊接著問她:“還有呢?”
“奴婢昨天看見她,還以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不過,現在想想也不可能,哪家的小姐會有這樣的……”想了想,綠綺尋找著合適的詞匯來形容沈容和。“嗯,恣意風丨流。”
琅華的臉色驟然一白。
她忽然想起,每次見到沈容和她都覺得有些忐忑,心裏惶惶然的不知所措,從前不知到底是因為什麽原因,此刻想來,她才驚覺,那是因為自第一次見到沈容和起,她就對她心生敵意罷了!
以前她還能用沈容和是男子的借口來安慰自己,可是現在呢……
想到那張清媚絕麗的容顏,琅華隻覺得仿佛一盆冰水從頭淋下,將她所有的希冀與期望統統澆滅。
怔愣間,琅華手中的蘋果“砰”地落在地上,一路骨碌碌順著滾落到大殿中央去了。
“呀!”綠綺驚呼一聲,慌忙將那蘋果撿了回來,看了看,最後直接到果盤裏去重新換了一個過來,塞進琅華的手裏。“郡主,這可是代表平平安安的,不要再丟了。”
琅華眼神複雜盯著那個蘋果,猶疑片刻才接過去。
沒有發覺她的異常,綠綺絮絮叨叨在旁邊囑咐著要注意的細節,琅華卻是一個字也未聽進去,腦海中不斷回想著昨日在偏閣裏看見的那一幕。
“這樣……我又算是什麽?”
低笑一聲,琅華淒然彎彎唇角。
她的聲音太小,旁邊的綠綺並未聽清楚,忙問道:“郡主,你剛才說什麽?”
琅華搖搖頭,示意她沒事。
緩了口氣,琅華突然問綠綺:“綠綺,你說……若是你所嫁的人心中藏著別的人,你會怎麽做?”
“自然是不嫁他了!”綠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應道:“他既然是心裏有別人,我若嫁了他,豈不是以後都要在忐忑難安中度過。”
琅華愣住。
說完那句話,綠綺才幡然回過神,不解地眨著眼睛問:“郡主,你怎麽突然……”
琅華卻沒有再看她,低垂著頭盯著手中的蘋果,不知在想什麽。
“為什麽不肯將就一下呢……”琅華的聲音宛若囈語,輕得仿佛不曾存在過。
綠綺扁扁嘴,“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古人都是這樣說的,可是若是得不到她的心,這樣與他成親的話還有什麽意思。”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喃喃重複著這句話,琅華呆滯地盯著手中的蘋果。
綠綺還想再問,就見琅華忽然衝她揚了揚手,吩咐道:“綠綺,我想靜一靜,你們先下去吧。”
話音落下,綠綺曖昧地衝她擠擠眼睛,嘴裏吐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字:“哦~”
琅華淡淡笑了笑,沒有解釋。
一時間,綠綺也沒有在意,對著宮殿裏的其他宮婢們擺擺手:“我們先下去吧。”
眾人諾諾退下。
大殿內瞬間就安靜下來。
琅華抬頭環顧大殿四周,觸目所及皆是一片喜慶的紅色,桂圓蓮子等吃食用玉盤堆積盛放了滿滿一大盤,桌上的紅燭燃燒得正旺,連帶著她身上繡著精致鳳凰花紋的喜服,煞是刺眼。
手指蜷縮著動了動,琅華輕輕將那個代表“平平安安”的蘋果擱置在桌上。
大雪簌簌落下,紛飛的雪花席卷著從未關的朱紅色大門吹進來,落在溫暖的暖閣內,很快就融化成晶瑩的雪水,最後消失不見。
大殿中的人皆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珠簾在風中輕輕晃蕩著,劈裏啪啦響成了一片清脆的樂曲,沈容和站在大殿中央,靜靜望著不遠處那個坐在龍椅的人,眼底毫無波瀾,平靜得可怕。
“你再說一遍!”
冷冽的徹骨的聲音自在殿中響起,刺破了凝結的空氣。
殿中的宮婢內侍們都被這毫無溫度的話語驚得直打寒顫,下麵的沈容和卻好似什麽都沒感覺到,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視線,重複道:“臣說,臣要辭官。”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感覺到殿中的溫度再度下降。
龍祁鈺坐在龍椅上,微微眯起的眼眸中隱隱閃爍著什麽,看著沈容和的眼神越發深邃。
沉吟良久,他薄唇中擠出幾個字:“為什麽?”
胸口一陣陣悶痛,似乎有著越發嚴重的跡象,沈容和喟歎一聲,道:“臣並不適合在朝堂間,且誌不在此,臣懇求皇上答應,允許臣辭官。”
說到最後,沈容和一撩衣擺,就這樣在大殿中央跪了下來。
這樣寒冷的天氣裏莫說跪下,就是就這樣在這裏站久了都會覺得冷,宮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
就在方才,他們正愁著皇上遲遲不肯換上禮服,就看見那位清雅如蓮的沈相進來了,誰料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皇上,臣請求辭官。”
如今的大龍朝,除卻皇上之外,最讓人矚目的就是年僅十九歲就成為當朝一品丞相的沈容和,據聞,連如今即將成為皇後娘娘的琅華郡主與皇上的婚事,都是當初沈相一手促成的。現在的沈相幾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卻突然在皇上的大婚夜要辭官!
眾人的視線偷偷在龍祁鈺與沈容和間來回徘徊,心思各異。
沒有顧及其他人滿是驚奇的吸氣聲,龍祁鈺直直盯著沈容和,蠕動著唇說道:“若朕不同意,你又要如何?”
聽聞此言,跪在地上的沈容和似是笑了笑,笑聲中卻夾雜著幾分莫名的晦澀,一字一頓道:“臣一定要辭官!”
垂在袖中的手指緩緩蜷縮成拳,龍祁鈺皺了皺眉,又很快恢複平靜,沉聲道:“你是在記恨朕昨日惹惱了你?”
“臣早已有辭官的心思,和昨日……”突地回想起昨日和龍祁鈺在錦華宮偏閣裏發生的事情,沈容和語氣一滯,頓了頓才繼續道,“和昨日的事情並無關係。”
“那是為何?”
沈容和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聽他繼續道:“那麽是朝中有大臣排擠你?讓你難做了?”
微微顰眉,沈容和歎息一般喊道:“皇上……”
仿佛根本未聽見她的話,龍祁鈺喃喃道,“或者是誰威脅你了?”
“皇上。”
“不管是誰,若是讓你難做,朕不會坐視不理的。”
“皇上!”
突地揚起語調,沈容和生生打斷龍祁鈺。
大殿正中央,龍祁鈺靜靜凝望著她,眼底沉澱著深深的哀慟。
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再看她,沈容和垂下眼簾,緩聲道:“臣要辭官並非是因為昨日的事情,也不是朝中大臣排擠我,為難我,更不是誰威脅我,是臣……臣自己想要辭官。”
大殿中陷入一片死寂。
沈容和低頭跪在大殿中央,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掀動一下,龍祁鈺就坐在龍椅上靜靜凝著她,眸子裏氤氳出層層迷霧,讓人辨別不清他此時的真實情緒,卻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憂傷。
“是朕對你不夠好嗎?”許久,龍祁鈺啟唇問道。
沈容和搖搖頭。
“那麽是你有什麽不滿意?”
沈容和仍舊隻是搖頭。
“那麽……為什麽一定要走?”
說到最後,龍祁鈺的聲音竟恍惚帶著一點顫音。
沈容和愣了愣,心中滿腹酸楚,深吸口氣,“臣誌不在此而已。”
龍祁鈺自嘲的笑笑,眼底浮現著讓人難以辨別清楚的暗湧,僅是一瞬,他便恢複了平靜,對著跪在地上的沈容和開口道:“就算是死,你也不願意待在朕的身邊麽?!”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極低,沈容和還是聽清楚了,背脊一僵。
沉默半晌,她無力閉了閉眼睛,一字一頓道:“臣一定要辭官不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龍祁鈺這次緊緊是皺了皺眉頭,旋即,他臉上已是一片淡漠,唇齒間溢出兩個極為輕淡的字:“準奏。”
此言一出,滿殿的宮人們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著他,震驚得無以複加。
對於周遭道道滿是探究的視線視若無睹,龍祁鈺不等沈容和拜倒謝恩,微眯起的狹長眼眸中掠過一絲徹骨的寒芒,冷聲道:“你想要走,朕就成全你!”
沈容和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聽他寒冽沁骨的聲音對著旁邊的黃公公吩咐道:“黃公公,去給朕準備斷腸毒藥過來。”
滿殿的人同時呆住。
“皇上!”黃公公低呼道。
龍祁鈺卻沒有看他,嘴裏吐出的話冷得讓人不寒而栗:“還不快去!”
從未見過這樣冷漠的龍祁鈺,黃公公嚇得慌忙應了聲“奴才知道了”就匆匆跑下去。
相對於其他人的驚疑不定,沈容和僅是最初有一瞬的錯愕,很快便恢複了常色,神色淡然的跪在地上,聽著龍祁鈺冷若冰霜的話語響徹耳畔。
“走可以,但是要先喝了這毒藥。”
隨著身後的腳步聲越走越近,所有宮人都忍不住偷偷去看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上麵盛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幾步之外,龍祁鈺冷冽的聲音幾乎聽不出情緒,寒徹入骨。
“除非你死,否則……我絕不讓你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這幾日的更新到此為止,今晚不更,明晚會更上一章,再然後……就是周末晚上12點前的四萬字以上大結局。
接下來的目錄為下:
第七十九章 婚約
後麵的章節涉及大結局問題所以不公布了,今晚不更新,明晚更新一章,最後的章節便是周末晚上了,我把所有章節一次性打包發完。
關於結局,我透露吧,肯定是和其中一人在一起的。
我明早7點要起來上班,實在不行了,我睡去了,撐不住了……評論明日哀家再一一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