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半睡半醒地待在安卡身體裏,共享那個身體的視聽,任白村在這個身體上揉搓出泡沫。

劇本會開在空舞蹈教室,網球部的人圍坐成一個圈對台詞,安卡背對著門,麵對著三麵鏡子牆,涉穀坐在他對麵。

“第一勇士特裏斯坦在與敵國康沃爾交戰時身受毒劍,戰後由侍衛護送,偽裝身份接近康沃爾醫術聞名的公主伊索爾德,醫治期間互生情愫,無奈別離。”劇情梗概念到一半忍足嫌名字長,“再次相見,特裏領兵替國王迎親伊爾,回國的船上,伊爾多次要見特裏,特裏避而不見,於是侍女給他們下了愛情魔藥,他們終於坦誠以待,然而私會終究敗露,特裏與國王近衛對決身死,與伊爾陰陽相隔。”

念完他看了眼手機消息。

“有同學反映劇名長又拗口,我也覺得,而且都改的麵目全非了,就更名為《魔藥》。正好剛才美術部製作海報的同學問我,大家一起想句放在海報上的宣傳語吧。”

忍足旁邊向日說:“這句台詞挺好:什麽是愛情魔藥?他與她對視的一個神情。”

“因為魔藥這種外力相愛是不是太生硬了,為什麽不改了,反而做劇名?”有人發問。

“造成全劇最重大轉折的魔藥,正是對這出經典劇目解構的突破點。”忍足回。

“你仔細看就知道,忍足這家夥改得對瓦格納十分不敬。”有人拆台。

“這部歌劇本來就是瓦格納在迷戀一位有夫之婦時的意**之作。”有人偏題,“分明是拿魔藥做色膽的幌子。”

七嘴八舌不一會兒就離題萬裏,涉穀清了清嗓子:“無關魔藥,是人之意願本身所致——怎麽樣?”

感覺是「拿魔藥做色膽幌子」的委婉版本……眾人看向跡部。

“可以。”

跡部捧著劇本,頭也不抬。

“開始對詞吧。”

“等等還有件事。”忍足舉手,“男主侍衛是我,女主侍女原本從文藝部借了位學姐,她臨時有事不來了。”

“不重要,抽簽吧。”

“我不覺得不重要。”跡部說。

“除了第二幕台詞多點,其餘時間她隻是移動背景板。”

“男女主與他們的近臣互為表裏,男女主想做而不敢做的,都是由他們促成的,他們是男女主心願的實現者,更是男女主趨於毀滅的推動者,是男女主深層感性外化和直觀的體現。”

“可是侍衛軟弱畏威,侍女意氣用事,完全是男女主的反麵。”

“揭去那層濃烈愛情的遮羞布,單看他們的行為,事實未必是那樣。”

涉穀用卷起的劇本有節奏的敲打地麵。

“特裏隱藏身份接近伊爾,從開始就是欺騙,病愈即走,又是有意辜負,他有千萬種方法留在伊爾身邊,若說他是為了忠誠不得不走,康沃爾送公主來和親,他在迎親回國的路上,沒跟魔藥抵擋一回合,同已是君主未婚妻的伊爾沉淪愛欲。最後事情敗露,他和君主近臣決鬥送死,逃避麵對,把半毀的忠誠和**的殘骸留給伊爾一個人。向來隻負半吊子責任的第一勇士,諷刺至極。”

“而伊爾,表麵上理性周全,以大局為重,可以直麵一切,卻唯獨不敢重視自己的感情,特裏逃避現實,她則逃避自我。”

忍足身邊的向日悄聲。

“是這樣嗎?”

“是……吧。”

“侍女選角怎麽辦?”

“會後再議。”跡部回,“侍女的台詞由涉穀暫且。”

涉穀向來很好,其餘的人讓真正的跡部不願多聽,有的棒讀,有的漫不經心,有的過於繪聲繪色。

而那個跡部,一開始聲音有些許僵硬生澀,不過很快適應了節奏。便帶有了些戲劇性的感情色彩,輕巧又精準,帶動著其他人投入進去。

於跡部在鏡中所見,他那興趣聊聊的高傲姿態,日常的隨意中帶有非正式的認真,跡部沒有感到被扮演的違和,仿佛人格分離,那是一個具有戲劇熱情和藝術感染力的自己。

洗完了,白村用吹風機一片片掀起粗糙斑白的毛發,跡部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人創造出了什麽?

白村回以詢問的眼神。他搖了搖頭。

掌握不好這身體的聲帶,他也從未做過努力,他大概能感到安卡說人類語言的違和,跟身份被觸動的尊嚴受損。

“你到底有什麽事?”他用爪子敲摩斯碼。

因為上次把赤司氣的不輕,他不見白村,所幸忍足是赤司的朋友。巧的是,忍足在神奈川被白村的出賣過。

就知道他趁自己在的時候洗澡,目的沒「安卡怕水」那麽簡單。跡部嘲笑他四處樹敵,不懷好意地提了個主意:赤司受邀會來冰帝學園祭,舞台劇缺人,你補了這個缺,作為編劇和策劃忍足會感謝你,赤司看的開心,也會原諒你。

結果白村答應了。

想了半天跡部想通了,白村可能考慮著可以在舞台上照應安卡,也可能是玩笑著答應的,他總不能真的去反串侍女。

……

黃瀨給了灰崎一頂棉線帽子,讓他去學園祭的時候戴,掩蓋住惹眼的發型。

“這玩意兒不符合我的審美。”灰崎反複強調。

當天他戴著來了,不是向黃瀨妥協,而是它實在太暖和了。

“看到白村業了嗎?”

黃瀨聞聲回頭,見是跡部,搖搖頭:“找他做什麽?”

跡部記得這人是帝光的,和白村同劇組。

“他答應出演舞台劇馬上就要開幕。”

“電影下個月入秋上映,他就要成明星了還演學校舞台劇,演的啥?”

“公主的侍女。”

“臨陣脫逃了唄。”黃瀨笑不可遏,決心待會兒一定要去看,“要我我不幹。”

沒時間多說,跡部繼續去找人。

黃瀨鞋帶開了,順手把手機遞給旁邊灰崎,蹲身係鞋帶。

“你經紀人發了幾十條消息催你去試鏡,這麽著急,”屏幕上的消息映入灰崎眼底,“肯定是個很好的機會。”

“是很好。”

“那你還跟我在這逛大街?”

“我要學好會跟你玩?”

“哇,好傷人。”

“總比你和你朋友一唱一和套我話強。”

“呃……”黃瀨表現得對什麽都興致高昂,灰崎隨他東遊西逛。

他們默不作聲地走了十來分鍾,灰崎忽然用胳膊肘拐了黃瀨一個趔趄。

“幹嘛?”黃瀨不爽。

“走。”

“走什麽?”

“去試鏡。”

“不去。”

灰崎看了眼小攤上的表,往冰帝大門去。

“我騎車送你,走吧。”

看著他在前麵走,黃瀨跟在後麵,隱隱有種得勝感,心裏又一陣被落下似的難過。

他遲早會長到無理取鬧不會讓人覺得可愛的時候,那時候再不學好,又有誰會來一胳膊肘把他拐回正軌?

跡部一路遇見諸多熟人,立海大的,青學的,沒人見到白村。

天將黑了,四下亮起彩燈,整個校園從早到現在一直熱鬧著,班級和社團開的各式小攤,遊逛著的年輕學生,天氣冷得不像夏天,而他們帶來的熱力不斷升騰,夏天正在其中。

學生會籌辦的本次學園祭大獲成功,跡部卻事不關己。從劇本會開始,安卡就以他的身份順手代辦了相關事務。

教學樓後有片漂亮的香樟林,幽暗僻靜得仿佛與教學樓另一麵成兩個世界,日前的大雪使得香樟掉光了葉子半死不活,不過清香猶存,今天聞起來有點奇怪。

跡部循著氣味兒,在一棵樹上找到了白村。奇怪的是越靠近越聞不到了,隻餘香樟木的清香,讓人不禁懷疑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味道。

他在光禿的高枝上坐著,仰頭眺望某處,一身黑衣幾乎與樹幹融為一體。

“你哪去了?”

“社團有事。”

白村回答,仿佛跡部能找到他十分自然。

“怎麽了?”他似乎有點不對勁。

斷掉的肋骨紮出來了……不,那是中午,已經痊愈了。可那種受傷的感覺重新出現了。不該痛的。

“沒事。”

“那你快點去劇場,我也該把身體給安卡了。”

與原劇目相同的三幕劇,壓縮了男女主相識、曖昧和試探的第一幕,把篇幅重頭放在戲劇衝突更大的迎親一幕,著重展現期間人物各自的掙紮。

特裏聽從了侍衛的規勸,不見伊爾,伊爾覺得自己的情感、心靈和人格受到了背叛,身為公主的尊嚴受到了踐踏,堅持要見他討個說法。與君主未來的王後避嫌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特裏對她唇中即將吐出的決絕話語感到畏懼和痛心,意欲逃避,故而不見。

侍女不忍公主受此煎熬,從侍衛那偷來國王賞賜給他的愛情魔藥……當初第一次彩排到這,演國王近衛的向日發現了盲點。

魔藥是國王賜的,魔藥的存在是侍衛主動透漏給侍女的,讓人不禁猜測這整件事都是國王的套,為的就是讓戰功赫赫的特裏犯錯。

“特裏不僅一無所知,最後懷著對君主的愧疚死於近衛劍下,公主更加鬱憤,”涉穀接口玩笑道,“特裏什麽都不想,總受擺布,伊爾又想的太多,一直在生氣。所以這又是個「沒頭腦和不高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