跡部站在將各色玫瑰盡收眼底的玻璃長廊正中。

手中的紙條上有行歪歪扭扭的日文:私自借用身體,萬分抱歉。落款是他從借用到離開的時間。

跡部頭一次換進狗的身體,對著突然變成黑白的扭曲世界震悚了很久,回來後自己都為這個彩色世界目眩神迷,所以能理解他用人眼看到彩色世界多麽不可思議。

或許可以和他做個協議。

貓貓是腦改造有史以來最成功的案例。

他用了一周熟練掌握人類語言。接著學完了相關科學理論,加入了研究,繼續白村擱置已久的項目。

他精力旺盛,投注進去的熱情燃燒不盡。除了每天溜彎,他從不浪費時間去做與理想無關的事。

“我覺得靈魂互換的成立意味著單獨個體意識的分離與交匯,客體的腦不變,我們雙方在使用對方身體卻得不到對方的任何記憶,連新身體行動的經驗也難以駕輕就熟,隻有自己的記憶和經驗。這表明記憶、經驗和知識、思維一樣是個體意識,也就是所謂靈魂的重要組成,而且它是可以全盤轉移的。”

他調整聲帶發出的話音。

“我們族群一些重要深刻的記憶和經驗會遺傳給後代。研究記憶和經驗信息如何刻入基因和表達,逆推過去,便能將靈魂信息化、質化。探索到人工錄入、傳輸種種記憶、經驗、意識信息的方法。”

這種技術的提出和實現注定喜憂參半,前路不可預期。

“想象一下,將知識通過信息轉換成某種質。動物和人的質有排異,暫不考慮。用最優的質改造每個人的腦,消除全世界的無知、貪婪、殺戮和戰爭,那將是怎樣世界!”

實驗室機器的閃光映在他的黑眼裏,呈現出動物特有的反光。

無論哪種光都有些刺眼。

貓貓沒有未開智的混沌時期記憶,隻有一些單純的感情殘留,而他開始認識這個世界,對世界暗麵的廣度和深度的探索遠遠不夠。

“那種技術對這個充滿失衡的人類世界不是好事。”

“假如將情感和知識一同提純呢?”他毫不受打擊,這雙眼睛屬於一個迅速成長為巨人的孩子。“博愛、仁慈、憐憫、互助……共享這些高尚的感情。”

“那負麵情緒呢?”

“我明白那些讓人不幸福,卻能產生良性影響。不過有些則是不必要的,比如絕望和無價值感。仇恨一類情緒則可以稀釋,或者加上抑製機製。”

白村並不同他就此爭論。

按邏輯來說既然能設計大腦,那麽腦的秘密就無所遁形了,但沒有,白村隻會且隻能設計這一個。

應該構建的框架自然而然的浮現,好像不是創造了它,而是發現了它,它要借他的手出現。

“那個……”

“嗯?”

“早上也散步半個小時吧。”

“你剛剛以為我走神的時候,”白村扭過他的狗臉,“去了哪?”

貓貓目光堅定:“我一直在這。”

他瘋狂搖尾巴以表忠心,未等震顫的狗膽稍稍平複,又聽他說:“總覺得你和跡部有我不知道的聯係。”

如果貓貓是隻貓,這時候尾巴肯定炸開了。

研究所附近海邊的日出時分人很少。

海麵褪去黑色,顯出深紫,貓貓在無人的沙灘上撒歡打滾。遠遠的有個女人朝他們喊。

白村第一反應是佐木,貓貓醒了之後東京的一切就那麽丟下了,佐木應該很抓狂。

然而迎麵走來的是辛西婭,鐵刃的手臂卡在輪椅的椅架間推著。輪椅上的男人蓋著毯子,撐著臉看海。

“我來出差,順便把人帶來。”她給白村一枚鑰匙,“走了。”

由於義肢總陷進沙子,跑步的姿勢有些瘸。沿海岸一隊訓練的少年沿海岸保持著隊列勻速跑來。她往旁邊繞,栽歪了一下,被人及時扶住。

圓日破開海麵,辛西婭散開的紅發落在少年拉著自己的手臂上,她抬頭看清了對方:“謝了。”

對方卻不鬆手,把她看了又看。

海邊人多了起來,白村把狗拴在輪椅上,過去聽見辛西婭回答:“初次見麵就問年齡,你這孩子真失禮。”

幸村鬆手,說她像一個他兒時見過的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肯定更失禮。聽到狗吠,他轉眼看去。是白村。視線下移。

“陪長輩散步嗎?”

“我舅舅竹原智。”

竹原仰頭掃白村一眼,露出意味莫名的笑:“外甥的朋友,真高興見到你……”他衝幸村聚過來的隊員招手,“孩子們都吃了嗎?”

孩子們誠實搖頭。

“那我請客,想吃什麽吃什麽!”

這人熱情過頭,有些可疑,禁不住再三邀請,他甚至拿殘疾搏同情。白村也不置可否,最終去了非常貴的地段的非常貴的餐廳。

直到鞋子大的龍蝦端上桌,眾人歡呼,東道主竹原侃侃而談,幸村還對這發展莫名其妙,剛想問白村,就見他牽著狗走了。

他追上去,看到白村把卡留在前台用以付賬。

“你舅舅這樣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時日無多了。”

遛狗時間也過了。

半田組旗下博’彩業的利潤很可觀,一朝倒台,各路聞腥而來的亂七八糟的團體都需要解決。

落日時分再來,攤子鋪得更大了,白村進房間後費了點眼力才看著人在哪。發現白村回來的人隻有無心玩鬧監管每個隊員的幸村和忍足。

“我從樓下路過。”忍足解釋,“不過丸井認出我喊了幾句,你舅說什麽都要帶上我們。”

“你和,”越過忍足,白村看到正聽微醺的竹原說話的紅發少年,“赤司?”

“冬假了嘛,他帶籃球隊參加冬季杯,我則是逃家來玩,跟著他們蹭吃蹭住。你不會以為我隻有跡部一個朋友?”

白村盯著竹原。那張疲態盡顯的臉被酒精熏得通紅,不住大笑狂飲。

他走過去拍拍竹原。

“正好我想去趟廁所,外甥。”

白村便把他推進殘障人士專用隔間,從裏麵拴上門。

“早上你留我一個在這,不就認定我跑不了嗎?”

他掀開毯子,露出他被和輪椅連在一起的鐵絲捆得極緊的雙腿,從毯子遮著的輪椅邊摘下便袋清空。

“跟過來是為了羞辱我?”

白村把辛西婭給的鑰匙拋給他。他解了鎖,得以把陷進肉裏的鐵絲摘出來,並小心翼翼的叉開腿,一把將便袋連同襠裏的管子薅出來。

“真沒想到會栽在你手裏。我伊塔洛活了四十來年,唯獨你我一點都看不明白。”

回去後他讓白村把時鍾摘來,嚼著東西端詳鍾麵許久:“這個點。”然後砸了鍾,接著狂飲。

富麗堂皇的餐廳後背隔一條街的巷子有群髒兮兮的孩子,白村跟他們消磨了幾個小時。

他們就地取材地玩一種遊戲,房與房之間和街沿排水溝等犄角旮旯裏總有槍殺的屍體,掏到彈頭多者優勝,勝者對接下來的打彈子遊戲有主導權。

掏彈頭白村輸的很慘,而打彈子遊戲裏他在沒有先決優勢情況下逆襲,用一顆藍珠贏了幾十顆。

貓貓複活現場發現的這顆和他早先吞下去的色澤相同,這顆大些。

“破玻璃珠子不值錢,”贏了掏彈頭的孩子酸他,“再好看再多也沒用。”

白村估摸時間到了要跑,那孩子又跳腳:“你站住!再玩一局看我不把你藍珠子贏來!”

回餐廳的路上他隨手把所有珠子都扔了牆角。

伊塔洛孤身一人待在杯盤狼藉的房間裏,白村開門,他朝門口轉動輪椅。及至後門外一條幽暗的巷子內,他撐著輪椅站起來。

“用什麽?”

他抽下自己的皮帶,套上脖子:“我喜歡低血氧的感覺。”

“站著?”

“站著。”

他站得筆直。白村收緊皮帶。

“我就知道你還沒回家,珠子丟沒?”

掏彈頭優勝那孩子得意地站在黑暗的巷口張望,對黑暗中的人影說。

“我看的一個漫畫裏的設定,特別的珠子是開啟天罰的鑰匙。”

白村略微回首:“有沒有設定是流血越多,傷口愈合越快?”

“受傷也會疼嗎?”

“不。”感到手下趨近極限的**,他絞得更緊。

“那是缺少了什麽呢?”

白村放鬆肩膀,揚手接了他拋來的東西。是藍珠。那孩子已跑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