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3 願嫁
293?願嫁
“活在您的眼下,更不能受別的商鋪雇傭,他也就隻有買幾畝薄田一途了。(-)但這樣的話,怎比的上跟隨您來的體麵富貴?所以才說,嚴老頭是明白人,阻了嚴寬做傻事……”韓嬤嬤看著不語的南喬,張了張口,道:“主子,您若是心有不忍,不如暫時等一等。您罰了嚴寬,若他忠心任事,您再賞他恩典不遲。”
“嬤嬤所言極是。”南喬點頭。她先也隻不過是遲疑,會覺得自己像是拆分別人愛情的惡人。但一碼歸一碼,嚴寬做錯了事,她縱是想要成全,也要待自己的懲罰過了再說。
再說,她送嚴寬去學推拿足浴之類,也是想讓他對這個行業有個了解,以後好能夠將這一個新攤子支起來。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嚴寬認了懲罰,沒有怨言的前提下……
而韓嬤嬤則是在想:這嚴寬且不論,隻怕那秋兒一去十三阿哥府……阿哥府用人,何曾有雇傭這種不保險的做法?兩廣幾百家鋪子,可是個不小的權利……
……
秋兒控製住自己什麽都不想,安靜地一一jiāo待了自己的工作——她的工作,本就與董莉莉的工作相差無幾,隻不過是多了監察幾個分鋪子的營業狀況的工作而已。所以各種賬冊移jiāo、清點了庫存之後,就算是jiāo接完畢了。
“秋兒姐,我們幾個姐妹想在味全樓置一桌,慶祝您高升,您看呢?”董莉莉笑容真誠。秋兒是去管了兩廣幾百個鋪子,雖然不在京城中央之地,但京城一共才五家鋪子,兩者的差距可是不小再說了,如今,誰不知道兩廣的熱鬧繁華?
所以,秋兒要走,鋪子中的姑娘們雖是不舍,但都是替她高興的。
“莉莉,你替我多謝姐妹們好意了。”秋兒淡淡一笑,卻是搖頭道:“不是我拿喬,實在是十三爺府上的人催的緊了些。你怕是不知道,咱們兩個在這jiāo接之時,府上也正派了婆子幫著我收拾包裹呢。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收好裝車了……”
“怎會這樣急?”董莉莉訝然,不由自主地挽上秋兒的手臂。
“誰說不是呢?”秋兒笑著拍了拍董莉莉的手,道:“聽說十三爺一過了正月便像小姐開了口要人,想必拖到今日已經是極限了吧。”
說著,她抬了抬頭往外一瞧,不由抿嘴笑道:“莉莉,你瞧,常全大管事親自領人來催了呢。”
董莉莉聞言也轉頭向外看,隻見常全正站在鋪子mén口的台階下,向兩個婆子吩咐什麽,人不時往鋪子內張望,一看就是在等人。
常全都來了,董莉莉也不好再堅持說什麽請客之類,當下挽著秋兒手臂,隨著她一同向鋪子外走,見了常全行了禮,不免嗔怪道:“常全大哥,你怎麽這樣急”
常全管著吉祥商鋪這一塊,與京裏的幾個掌櫃都是相熟的。
隻見他笑嗬嗬地搓了搓手,道:“不急不行啊,我們爺可是親自發了話,要將秋掌櫃以最快時間接進府的。我們誰也沒奢望,和善格格能舍得將秋掌櫃讓出來這樣天大的驚喜,怎能不積極點兒萬一格格一個舍不得,我們豈不白高興一場”
“說的是。我家小姐真的痛惜好久的,這兩天都沒個笑顏兒”董莉莉讚歎道:“到底是秋兒姐能幹,你這一走,我這心中忽上忽下的,沒個底兒”
“都是格格和十三爺抬舉。”秋兒輕輕chōu出手臂,淡笑道:“小姐看人一向準,她將京城jiāo給你,自然是相信你能理好的,用不著妄自菲薄。常管事,聽您說福晉等著見我?咱們這就走吧。”
“好咧”常全讓出身後的馬車,向秋兒做了相請的手勢。
董莉莉猶自不舍,道:“秋兒姐,你什麽時候離京,一定要給我送個話,我送送你”
“到時候再看吧。”秋兒再次與董莉莉道別,登上馬車。片刻之間,馬車調轉頭,在青石街麵上小跑起來。
同在朝陽mén大街,吉祥鋪子鋪子離的十三阿哥府不過幾百十米的距離,似乎馬車才開始跑動,隨後就緩緩減速,駛過阿哥府的側mén,似乎又比在街麵上行的更久些,才停了下來。
原作為十三福晉身邊的大丫鬟,秋兒就是離了府,但同在京城不遠,她自然曾進入過十三阿哥府,請了不少回安的。
竟是到了內院。
秋兒撩開車簾環視一下,看明白了自己所處的地兒後,就被一個穿金戴銀的媳fù子吸引住了目光——正是冬兒,她之前共同伺候福晉的姐妹,隻是,那個時候,福晉還是尚書府的大小姐。
“秋兒,聽福晉說,你終於選擇回來了你知道麽,我們幾個好高興”冬兒已經配了人,對方是管著福晉陪嫁的幾個掌櫃中的後輩。
“選擇?回來了?”這是什麽意思?秋兒聞言愣了一下,心中突然覺得有些慌,麵上笑道:“隻不過是原來的老東家抬舉,薦了我來給十三爺做事。”
“知道知道。你現在是有名的能幹nv掌櫃嘛以後是要出去做事的,不比我們幾個,隻會些伺候人的活計。”冬兒說罷,吩咐兩個粗使婆子道:“將chūn研院的西廂收拾了,替秋掌櫃將行李放進去,分兩個小丫頭隨時伺候著。”
“冬兒?我又不是來做客的,哪裏要人伺候?”秋兒搖頭。
“知道知道,府上都這樣,我屋裏也有一個小丫頭專mén供我使喚呢,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冬兒輕輕一拉秋兒,道:“得,你也不要跟我瞎耽誤工夫了,爺和福晉等著見你呢。待你安定下來,我叫上她們一起給你接風”
安定下來……她不是要去兩廣麽?
不待她多想,就被冬兒拉到十三福晉待客用的暖廳前。冬兒送下她,正了正神sè,進去回稟,沒一會兒,就見她再次出來,笑道:“進去吧。爺和福晉都在呢。”
暖廳是京城最近才流行起來的玻璃mén,此時是白天,看不見內部的情形。
站在mén前,四月熱烈的陽光照在玻璃mén上,發shè出一道耀眼的光,讓秋兒突然感覺一陣暈眩。她定定地站在那裏,遲遲不敢推開去,似乎覺得,她這一推,便會將自己置入一個漩渦一般。
“秋兒?”冬兒見狀皺眉,提醒道:“這裏是阿哥府。”
“許久沒來給福晉請安,有點兒心虛。”秋兒尷尬解釋了一句,深吸一口氣,推開了玻璃mén,垂首小步緊走了一段,待眼中出現一雙墨sè的鹿皮短統馬靴,並一雙繡金線團huā圖樣的薄底繡huā鞋時,趕緊跪地道:“奴婢秋兒,請阿哥安,阿哥吉祥;請福晉安,福晉吉祥”
“起來,起來”十三福晉當先略彎下腰虛扶一把,欣喜又感慨地道:“早年我的四個大丫鬟中,chūn兒耿直、夏兒體貼、冬兒熱情,你最有主意。當年你不肯隨我到阿哥府來,我雖遺憾,但也沒有勉強與你,隻當是主仆緣分盡了。但沒想到,兜兜轉轉,你比往年更能幹了,反倒又成為了府中的一員說真的,我真高興”
“秋兒何德何能,讓福晉您記掛”秋兒被“成為府上的一員”說的心中一沉,腦袋一時猶如有千隻蜜蜂在叫,“嗡嗡”作響,讓她不能思考,心中更有一種隱隱的聲音告訴她,不要去思考,隻得胡luàn答了一聲。
殊不知,她在mén口的猶豫,此事的沉靜,說話時的恍惚,都被上麵坐著的兩人一一看在眼中。
不知什麽時候起,十三阿哥已經皺起了眉,手指開始在紅木桌上輕輕點擊。而十三福晉眼中的笑意,則是淺了許多。
“你來的時候,和善格格怕也是jiāo待了的。十三爺要你,是想著將兩廣的吉祥鋪子jiāo給你。兩廣與四海通商,聽說富庶繁華不下京城,那裏的營業額度,也一直與江南之地齊頭並進的。”
十三福晉端起茶盞,輕輕用碗蓋趕了趕浮上來的茶葉片兒,沒有喝又再次放下,輕聲笑道:“本來以爺的意思,是讓你早早地去,早早地將兩廣抓起來,但他卻不知道,秋兒你已有二十一年的chūn秋了”
秋兒隻覺得tuǐ突然一軟,跪下了來。
十三福晉這次沒有叫她起來,而是頓了頓,仿佛在聽茶蓋碰著茶盞清脆的聲音,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爺們都是不關心這些,所以秋兒你也不必心存介懷。”
“奴婢不敢。”秋兒聲音忍不住有些發顫。
“他不關心,但你是我跟前出來的,我若不關係豈不是說不過了?你這一去便是三年兩載的,再耽擱下去,這名聲可就不好聽了”十三福晉再次輕笑,道:“所以呢,我勸了爺緩緩,好讓你成了親嫁了人再出發。”
秋兒隻覺的一陣天旋地轉,臉sè刷的一下全無血sè。
但十三福晉隻不過瞥了她一眼,笑容絲毫不變,繼續擺nòng著茶盞說道:“幸好啊,爺跟前就有一個頂頂合適的,你也認識,就是接你來的常全管事。他現在也是府上一等體麵的奴才,年紀與你也相稱,這些年除了一個通房丫頭,連個正經的妾都沒有,你們又都是替爺打理著吉祥鋪子的,豈不正是天作之和?”
“福晉……”耳聽“奴才”兩字,秋兒頓覺心上如有針紮,麵上瞬間湧起一股血sè。
“嗬嗬,沒想到,你也會害羞,瞧這臉紅的。”十三福晉輕聲一笑,道:“我本想著,你拋頭lù麵這些年,功夫早就練出來了呢,到底還是nv兒家。也罷,我這個主子就再出一次頭,替你住主定下這mén親了”
“福晉奴婢不願意”心底的疼痛,突然滋生了一股勇氣,讓秋兒咬牙喊出了這句話。
“不願意?”十三福晉似乎有些錯愕,然後再次輕笑起來,道:“你是看不上那常全?若是如此……”她將頭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十三阿哥,笑著請求道:“爺,我的奴才中還真沒有好了的……您看,秋兒是伺候我有功的,又將替你管著一大攤子,您看我們不如將不錯的奴才都叫來,讓秋兒親自去挑夫婿如何?”
秋兒聞言猛地搖頭,呐呐道:“奴婢……奴婢……”
“怎麽”十三福晉聲音一冷,目光bī視秋兒,道:“秋兒,你莫不是以為,自己在外麵這些年,翅膀就真的硬了?多少官員家的nv兒想要與常全結親而不得,你以為你如何如不是爺用的上你,你以為今**會跪在此處常全看不上,其他人你也看不上,莫不是想讓爺收了你的房”
“奴婢不敢”秋兒連連叩頭,眼淚洶湧而出。“奴婢……奴婢……”
是她太天真了
她一直以為,她會有自己的自由,她秋兒就算不再做一個伺候人的奴才,也能自己養活自己
但……卻原來,不過是一場空……
她如何忘了,南喬小姐若不是看在尚書府的麵子,看在十三福晉的麵子,看在燕寧小姐的麵子上,如何肯用“雇傭”她她既然認定南喬小姐不會給管著如意工坊的嚴寬自由,為何會放任自己這個“雇傭”的人管著吉祥
而現在呢?
她為了虛假的所謂“自由”,放棄了嚴寬的情誼。所以被南喬小姐送到了十三阿哥府上這哪裏是介紹她來做事,這分明就是將她秋兒“送還”給了十三福晉
她何曾聽說有哪個尊貴的旗人家存在“雇傭奴才”這樣一回事在尚書府多年,她明明知道的
她——她必須成為十三阿哥府上的人
現在,就算她拚死拒絕給十三阿哥做事,卻根本沒有退路
得罪了十三阿哥府,南喬小姐不會再用她,沒有人會再用她燕寧小姐不會再收留她
嚴寬……嚴寬,嚴寬他根本……
“奴婢願嫁常全管事”
秋兒拚盡力氣擠出這幾個字後,頹然伏地,任憑淚水一滴滴打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十三福晉仿佛沒有看見秋兒的異樣,悠然地端起晃的溫下來的茶水輕抿了一口,笑道:“這樣說來,我們府上又要辦一樁喜事了恩,婚期宜早不宜遲,就定在五月初二吧借著是端午,也更熱鬧些”
“奴婢……全憑福晉做主……”秋兒泣不能聲。今兒已是四月十七,離五月初二,也不過半個月……
“就這樣吧。我去知會常全備禮。”十三阿哥站了起來,第一句話便做了決斷。
十三福晉也跟著站了起來,笑道:“我看秋兒也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喜訊呢得,我這邊也要給她置辦嫁妝,正好讓冬兒幾個都忙起來”
說罷,兩個人並肩饒過伏地的秋兒,離開了暖廳。
暖廳很溫暖,陽光從頭頂的玻璃天窗shè下來,將整個空間照的亮堂堂的。
秋兒伏在地板上,隻感覺到一股涼意從手掌處、從膝蓋處直浸上來,瞬間浸遍全身,通體冰冷。
她到底在折騰什麽呢?
陪嫁入阿哥府,是多少人眼紅羨慕的好事兒,但她卻拒絕了。一個奴婢,拒絕主子的安排,企圖虛無縹緲的自由,便是不忠——這個道理,她不是曾經說給粉黛聽過的,自己卻為何一直覺得自己是例外?
燕寧小姐將自己給了南喬小姐,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友誼,而不是考慮了她的心意,所以給她恩典。南喬小姐沒有強bī自己寫下身契,隻不過是看在燕寧小姐的麵子,相信自己不敢背叛而已……
然後,遇上了嚴寬。她明明可以幸福的……想到嚴寬昨日灰心絕望樣子,淚流滿臉的樣子,秋兒直覺得心中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是身子被一遍又一遍地剁爛了攪碎了,再也連拚不起……
嚴寬……
一陣風吹過,卷著一瓣薔薇huā瓣灌進暖廳,飄飄忽忽地落在地板上,落在秋兒眼前。
她呆呆地盯著這一瓣huā,眼中的淚水,不知何時,已經幹了。
聽見輕微的吱呀聲,秋兒茫然的眼神下意識地追逐著聲音而去,原來是冬兒。
“呀你怎麽真的還跪在這裏”冬兒十分驚訝地攙起秋兒,瞥見其木然的神sè心中暗自吃驚,口中卻絮絮叨叨地道:“福晉跟我們說,您高興的傻了,我還不信呢,原來秋兒你真的有些呆傻了呀……想我們姐妹四人,三個都是早早嫁了人,我的兒子今年都三周了……常常說起來,就是擔心你,你一個姑娘家,做的好掌櫃我們都高興……今兒可算是好了有了如意郎君,有了主子庇護,任外麵風吹雨打,也淋不到咱們頭上……”
“謝謝你送我。”一路走到chūn研院,秋兒立在廊下,對冬兒虛虛一笑,道:“我今兒實在是有些累的慌,又是新來,這就不請你進去坐了。明兒吧,明兒你替我約了chūn兒夏兒兩個,我請你們喝茶和善格格臨行時,送了我些稀罕的nǎi茶包呢”
“秋兒……”冬兒遲疑了一下,小聲真誠地道:“你一直都是聰明的,須知這世間,對於一個孤nv來說,總是太難了……”
“我知道。”秋兒lù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她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奴婢而已。從來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