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太子親自下帖子,夷安並沒有想過不去。

再如何,也不好打太子的臉。

這一天正是桂花香氣最好的時候,夷安剛一出府,就見蕭翎正在府外安靜地等待。

這青年今日身上穿著清逸的錦衣,腰間一條玉帶,清貴秀致,整個人仿佛如同天山的冰雪,然而目光落在夷安的身上時,那冰雪仿佛化開,露出了不同的暖意。

“你怎麽在?”這段時候蕭翎恨不能長在軍中,一直都在京郊練兵,夷安很久沒有見他,此時見了,心中就生出了歡喜來。

“唐天看著呢。”蕭翎見夷安露出了笑意,自己也歡喜起來,急忙扶過夷安,見她今日穿著一身桃紅色的高腰及地長裙,額上垂落一隻紅寶於眉心,豔色逼人,就覺得恨不能將心上人給藏起來算了,想著竟然今日是去見太子,清河郡王就有點兒小心眼兒,小聲說道,“太好看了些。”

他的王妃,怎麽能這麽好看呢?多叫人擔心?

夷安含笑看了他一眼,眯著眼睛笑道,“唐將軍,也算是得償所願。”

唐天哭著喊著歸到了蕭翎的軍中,叫失了任打任罵好手下的大老爺好生抑鬱,如今說起這小子都很是不樂。

“管仲如何?”夷安問的,就是烈王妃引入蕭翎軍中的那管家子弟了,見蕭翎微微點頭,這才皺眉道,“他如今仿佛是全心全意,咱們也不好寒了他的心。”

她天生多疑,連薛平叫人碰上都要懷疑是不是其中另有暗算,自然不大相信管家子,隻是麵上卻從來都不露聲色,恐人家真的是誠心投靠,如此就寒了一腔熱心,反倒是自己妄作小人了。

“你安心,隻要他不變,我就不會辜負。”蕭翎安慰道。

“姑祖母說得對,這如今,不是親近的人,竟都不能安枕了。”夷安輕歎了一聲,見蕭翎默默地護在自己身旁,仿佛是最認真的事兒了,這才問道,“莫非,你也得了太子的帖子?”

“說是家宴。”蕭翎比夷安知道的更多些,見她露出了譏諷的表情,便勸道,“他如今還動不得,就這樣兒吧。”

太子想要和睦,總比從前那張討人厭的臉強些。

“前朝他安置了人在六部裏,回頭又說是高升了我表哥,實則……”夷安冷笑道,“姑祖母才給他幾天好臉色,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平從前在五城兵馬司,雖品階不高,然而卻掌著京中的安全,叫太子一句話給指使到了禮部,品階倒是高了,可是誰不知道這是明升暗降呢?因這個,大太太氣得一個倒仰,回家就罵太子爛泥扶不上牆,蓋因太子之後提拔的,竟然是韋家人。

“他納了一個韋家旁枝的女孩兒做側妃,聽說眼下與羅家那個爭寵得厲害,東宮都要擱不下這兩個,連太子妃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夷安真想不明白太子,說傻吧,還知道防備項王,說不傻,把自家人換下來,換上四皇子的母家,這腦子不是進水?不是薛皇後全不在意,憑著太子動作,夷安都要問問太子,是不是叫美色迷住了頭。

不是如此,這腦子真是壞掉了。

不過,乾元帝與太子還真是親父子,這審美真是一樣兒一樣兒的。

從前父子愛得薛家姐妹什麽似的,好麽,如今又都看上了韋家舉薦的女子,神魂顛倒呢。

“因這個,管仲與我說過。”蕭翎聽了微微皺眉,低聲說道,“太子身邊那側妃,不過是個旁係破落戶裏出身,隻是一朝飛上枝頭,竟能起來,如今常仗著自己有功,與長房不睦。”

“不提也罷。”夷安眯了眯眼,這才搖頭輕聲道,“韋家女,一入東宮,一個還要與管家聯姻。”她輕聲歎道,“就算這感情是真的,隻是這事兒,我也管不起。”

管韋兩家聯姻,太叫人心中忌憚了,若是從前,夷安說什麽都不會看著兩家結親,隻是如今卻狠不下心來拆了這兩個,想著一次見到那韋家的小姐,溫柔可愛,她便低聲道,“原是我心軟,罷了,且看著就是。”

如今的她,仿佛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

若管仲真的因此背離薛皇後一係,也就算是夷安的信任錯付,日後形同陌路就是。

隻是她也知道,若管仲真的迎娶了韋家小姐,蕭翎對他也不會真正重用了。

“你最是個心軟的人。”蕭翎見夷安唉聲歎氣,十分苦惱,心裏卻軟和成了一片,見後頭丫頭們都出來等在門外,這才與夷安一同上了車,帶著幾分歡喜地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是這樣的人。”

這女孩兒看著心狠手辣,可是心底卻又有那麽一塊柔軟的地方,他見到了,卻不想叫別人也看見她的好了。

夷安擺擺手,越發覺得自己有些墮落,竟心軟起來,此時見蕭翎摸著身邊的荷包斂目端坐,歪在一旁也笑了。

一路到了東宮,夷安一入後園就是微微一怔。

還是白日,四周都是高大的桂樹,空氣中透著一股子甜香。桂花樹下,又有不知多少盆的各色的菊花,名貴嬌豔,姹紫嫣紅,將整個庭院鋪滿。這菊花之後,就有宮中樂師撫琴之聲,兩排小案安置在桂樹之下,最上方是一座金椅,上頭太子正安坐,與一側的一個柔媚纖弱的女子調笑什麽。

如花的宮人正捧著瓜果酒水而來,見夷安與蕭翎立在一旁,急忙引著二人上前。

夷安就見小案旁,四公主與三公主正端坐,便笑道,“是我來的晚了。”

“安姐兒還小,晚些有如何?”太子露出了一個笑容,與她十分親切地說道,“都是一家人,誰還能說什麽不成?”

四公主轉頭笑了一聲。

太子殿下從前喊打喊殺,當朝彈劾夷安的時候,說的可就不是這話了。

夷安麵色不動,目光落在一旁臉色平靜,卻帶著幾分蒼白的太子妃的臉上,目光停滯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見太子妃對自己微微搖頭。

“該給太子行禮的。”一側的一個宮人,便小聲提醒道。

“太子殿下的身邊有人,難道我還要給別人施禮?還懂不懂規矩。”夷安的臉色頓時就落下來了,看著太子懷裏的那個羅家的女孩兒,目光冰冷地嗬斥道,“我是個叫人不能放在眼裏的人?!阿貓阿狗也受得起我的禮?!”

她方才還在微笑,這說翻臉就翻了臉,發作太快,驚得那個眉目婉約的羅側妃臉色發白,看了看太子的懷抱,一雙水一樣的眼睛裏帶著幾分水意,求助地往太子看去,之後的目光,卻若有若無地看向歎了一聲的太子妃。

她方才,本就是為了示威。

太子妃又如何呢?就算能與太子坐在一起,可是卻不如她與太子坐得這樣近,這才是昭示寵愛,卻沒有想到才得意,就叫人當場給了沒臉。

日後在東宮,沒準兒她叫人怎麽笑話。

太子臉上一變,見夷安麵容冰冷,然而一張絕色的容顏越發清豔,沉默了一會兒,忍住了心中的惱怒,將羅側妃推在了一旁,這才麵色平靜地說道,“是蓮兒沒有規矩了。”

羅側妃的眼淚已經落下來,卻退了幾寸,跪在太子的身後。

夷安這才給太子福了福,轉身又給太子妃福了福,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溫聲道,“是我氣性大些,太子別與我見怪。都是一家人,”她臉皮素來都很厚,沒有半分異樣,就在太子微微睜大的眼睛裏輕柔一笑,可愛無辜帶了極點,叫人統想不到方才翻臉的就是眼前之人,繼續曼聲道,“您瞧著我年紀小,抬抬手放過我吧。”

“你這守規矩的性子,竟都改不過來。”太子妃知道夷安方才這是在給自己張目,心裏酸澀,有些難過,卻也有些快慰,忍住了眼裏的淚意,還是溫聲道,“罷了,既來了,就過去坐著去。”

太子一再冷落她,她早就習慣,平日裏也不想再為了這個男人煩惱了,各過各的日子,給她點子清閑就行。可是就是這個人,前日裏命韋側妃的兄弟去了五城兵馬司,回身卻命自己的兄長出京往雲南去。

雲南山高路遠,民風彪悍,太子妃知道了就大病一場,如今還未好利索。

夷安應了,這才坐到了四公主的身邊,見幾個女孩兒的小案上都各有一盆菊花。

三公主案上是一盆西湖柳月,花色明靜如皓月臨水。四公主與自己的案上卻是兩盆極罕見的綠牡丹,花色碧綠如玉,晶瑩欲滴。她心中就十分喜愛,見蕭翎坐到了對麵去,一側還有薛平與陳朗相陪,轉頭見四公主逗弄自己的那盆菊花,不由笑了,與四公主低聲道,“莫非,這還真是家宴?”

半月前薛皇後剛給四公主賜婚,如今就齊全了。

“太子是個看重親情的人。”四公主嗤笑了一聲,擺了擺手,低聲道,“可惜三皇兄不在這其中。”

太子是個任性的人,哪怕是如今忍著脾氣與人相交,然而不想見的人那就是不想見。項王如今是他的死對頭,自然是不愛看,也不樂意請的。

“七舅舅呢?”夷安疑惑地問道。

“母後不叫來,太子也沒轍。”四公主看著麵前的菊花,遲疑了片刻,這才與她說道,“前兒太子拉攏表哥呢,許了許多的好處,聽說是想著把自己手下的誰安置到表哥的手底下,說是曆練,可是誰信呢?”

太子也聰明了許多,知道培養自己在軍中的勢力了,可是這麽厚顏無恥地挖牆腳,真當大家是死人?

夷安也覺得太子有點兒過了,目光落在一旁沉默的三公主的身上,見她麵有恍惚地看著麵前的菊花,不由關切道,“表嫂如今,還是夜不能寐?”

不知是因為什麽,三公主這半年總是易驚恍惚,聽薛平與自己擔憂的說法,仿佛夜裏常做噩夢。

“好些了,隻是……”三公主遲疑道,“總是覺得心裏慌,沒有著落。”

她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也不敢睡,隻想看著身邊的薛平,仿佛一轉眼,這個人就不見了。這種感覺叫她心生恐懼,仿佛是知道自己的不安,她的駙馬每天晚上都抱著她一遍一遍地安撫,把她放在懷裏之後,就一晚上都不動彈,恐將她驚醒,也隻有這樣,三公主才覺得踏實一點兒。

夷安順著三公主的目光落在薛平的身上,見他果然臉上有些疲憊,然而仿佛是感覺到三公主的目光,那英武的青年轉頭就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三公主低低地吐了一口氣,這才放鬆下來。

“這花兒開得不錯呀。”夷安見她好些了,目光這才落在了自己麵前的綠牡丹上,這花兒如今開了一會兒,陽光之下光彩奪目,確實不是凡品。

“還是蓮兒的妹子能幹,不然這樣的菊花,咱們也見不著。”太子果然得意起來,見羅側妃跪在一旁給自己斟酒,越發滿意,便指著遠遠地,正捧著一盆巴掌大的玉盆而來的少女說道。

那玉盆中有一白菊,晶瑩剔透,夷安怔了怔,見正是那個許多月前見過的羅家的少女,見她眉目含情地走到太子的麵前,將那如同白玉雕琢的菊花奉上,之後怯生生地立在眾人麵前,便微微皺眉。

三公主見了這個少女,又覺得喘不上氣兒來。

“這是有名的胭脂點雪,難為芳兒種得出來。”太子沒有見到三公主的異樣,十分滿意地說道。

“妹妹心裏想著人,因此摘出的花兒也帶著情意。”羅側妃就在一旁柔柔地說道。

“英雄美人,不外如是!”太子意味深長地看了羞紅了臉的羅芳,目光在薛平的臉上掠過。

薛平突然不笑了。

“天底下的女子,原是該守些規矩,若是見了個英雄就芳心暗許,又巴望著,人不人鬼不鬼,哪裏還有叫人尊重之處?”他靜靜地看著三公主說道。

羅芳,自從上一次在宋國公府見過,這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有一次,這女人竟然找到了他的衙門上去,實在叫他心生厭惡,不過是因三公主如今聽不得這麽名字,因此瞞著罷了。

這樣不管不顧的東西,實在叫薛平煩透了。

羅芳正含著一汪水意看著薛平,見他麵無表情地說出了這話,一張小臉兒頓時白了。

“表弟這話,竟有些過了。”薛平不肯憐香惜玉,太子就有些不好了,今日他本是想要成全一對兒有情人,做個人情,也好拉攏這表弟一二。畢竟做了連襟,總是親近些。誰知道薛平竟然看都不看,實在叫太子殿下為難到了極點。

“不就是幾盆菊花麽,賞她!”四公主可算是看明白了,氣得肝兒疼,從腰間解下了一個玉佩來,往羅芳的身前一丟,冷冷地說道,“辛苦你了,這個,就當本宮賞你的辛苦!”

“既然是家宴,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上來,豈不是叫人疑惑?”夷安就在一旁一笑,探頭看了看那叮當一聲滾在了地上的玉佩,再看看那傻了的羅芳,心裏就對自己的好友羅婉生出了同情來,畢竟如今在外頭說的都是一家子的姐妹,羅芳丟臉,羅婉也未必臉上好看了,隻是眼下,卻與三公主笑道,“長寧賞的多了些,不就是一盆綠菊麽,算的了什麽呢?”

“莫非你也會?”三公主的心裏一鬆,又覺得自己這些擔憂來的突兀沒有理由,此時對著薛平一笑,回頭問道。

“拿一盆白菊來,潑上綠墨水兒,不就是綠牡丹?”夷安一攤手,目光狡黠地說道。

“如今,我才知道什麽叫牛嚼牡丹。”太子妃聽得樂了,不由在一旁笑道。

“您是地主,自然說什麽是什麽。”夷安攤手歎了一聲,見太子嘴角抽搐,顯然覺得自己俗氣得人神共憤了,頓了頓,有些壞心地在那臉色慘白的羅家姐妹臉上掠過,暗道了一聲叫人憐惜,這才與太子含笑問道,“太子覺得,我說得如何?”

太子瞪著眼前的菊花兒,抬頭看了看正沉靜地看著自己的蕭翎,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安姐兒說的,真是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