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太太還是心中不安,第二日一早,就帶著夷安往宋國公府裏去了。
一登門,大太太就覺出了幾分不對,隻覺得這滿府裏嚴肅得厲害,叫人心驚,待進了上房,就見宋國公夫人軟在椅子裏默默流淚,仿佛一夜沒睡,一旁嫂子徐氏也呆呆的,臉上有些木然。
“孽障啊。”宋國公夫人見了閨女,便拉著大太太坐在自己的身邊,顫巍巍地流淚道,“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歹毒的女人?!”
她見大太太麵露疑惑,指了指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的薛義,流著眼淚說道,“我的好孫兒,這些年的情分,都錯付了!”她話音剛落,薛義的眼淚就流出來,夷安見他目光散亂,心中隻覺得不好,又見馮氏伏在地上無聲無息,便低聲勸道,“別叫表哥太惱怒了。”
“究竟是怎麽了?”大太太急忙問道。
“她!”宋國公夫人指了指地上的馮氏,氣兒都差點兒沒有喘上來,怒聲道,“當初小四重傷,一直昏迷,隻知道有個姑娘在自己身邊沒名沒分地照顧他,就喜歡上了。一睜眼睛瞧見了她,又聽她的聲音與聽到的很像,況在病重種種她都能說出來,因此就以為是她,如珠如寶,什麽都顧不得地娶回來,如今才知道,那是她的庶妹!”
見大太太疑惑,宋國公夫人又罵薛義,嗬斥道,“性情都不一樣,你是怎麽認的人?!這麽多年,你一點兒都沒看出錯兒來?!”
嫡女假充庶妹,這是多明顯的破綻,薛義常與馮家往來,一點兒都沒有看出來,竟生出這樣的孽緣來。
當年不是為了那姑娘的清白名聲與救命之恩,宋國公府也不會這樣輕易允婚。
夷安想到每每薛義提及從前,馮氏必要與他爭吵,心中就一歎。
這大抵是恐生出破綻。
吵架,薛義自然是不願意的,從前的舊事,下意識地就提的少了。
不管當年有什麽緣故,然而錯認了,也是這馮氏的本事了。
薛義已經叫家裏頭罵了一個晚上了,此時跌坐在一旁,看馮氏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就是她,假冒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聲音與妹妹的極像,當初那女子照顧自己的時候,叫她偷偷看見,因此記在心中,什麽都對的上。
可是為什麽,那個人,他真正的心上人,並不出來揭穿,然而一聲不吭地叫他娶了這個冒認的人呢?
怨不得,竟然會有這樣大的改變。
薛義捂住了臉,什麽都說不出來。他想到了從前馮氏與她說過,自己的那個嫡姐從小兒就喜歡欺負人,欺負得她不能快活地長大,所以那時他遠遠地看見那個沉默的少女,眼睛裏是帶著敵意與居高臨下的鄙薄的吧?怨恨那少女欺淩他的心上人,因此當年馮氏闔家入京,他卻偏偏不肯帶著那少女,將她一個人丟在了老家。
他那時,隻是想給自己的妻子報仇。
如今想起來,叫他心裏擰著勁兒的疼。
他背叛了她,舍棄了她,那時她的心情,是什麽樣的?
“如今,可怎麽辦呢?”大太太便皺眉道。
若不是薛義的救命恩人,就憑馮氏這些年在公府之中上躥下跳,都夠死幾百回的了。
“和離吧。”徐氏恨不能再也不見這個兒媳婦兒,心裏也知道這其中多有薛義的錯,怎麽就看不出心上人究竟是哪一個呢?隻是卻還是不想再要馮氏這麽一個敢糊弄薛家全家的人了,見馮氏的身子一抖,她擺了擺手,低聲道,“咱們不休妻,隻和離,也算是你們夫妻一場,給你最後的臉麵。這些年……”她歎了一聲,搖頭說道,“雖然你騙了咱們,可是到底是女子。”
馮氏猛地抬頭,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這個婆婆。
她以為此時,婆婆是會落井下石的,畢竟她從前那麽討厭自己。
“我們家從不苛待女子。”徐氏淡淡地說道,“京中,你們別待了,回老家去,隻說夫君死了也就罷了。”
她並不忌諱這些,見這個兒媳婦兒流著眼淚看著自己,眼中痛苦懊悔,隻強笑了一聲,就撐不住了,低聲道,“薛家,給你足夠的金銀與地,願意再嫁,日後你也能富足,算是你沒有瞞著咱們一輩子的補償。”她細細地說完,就命身後的管家取了銀票與地契等等,命人放在馮氏的麵前,歎息道,“好好兒過日子去吧。”
“母親……”馮氏捧著眼前的東西,這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麽,想著這些年薛義對自己的疼愛,心中生出不甘來,突然振作起來,爬到了徐氏的麵前,抱著她的腿哭道,“母親,我錯了,您寬恕我這一次,日後,日後我一定與四爺好好兒過日子!”
她把銀票都丟在地上,哭著說道,“我以後一定不鬧騰了!真的!就這一次,以後,”她搖著徐氏的腿哭道,“我跟烈王府,跟外頭人家都不來往了,母親,我聽你的話!”
“若你不叫小四傷心,我什麽都能原諒你。”徐氏木然地說道,“你毀了我的小四,還叫我原諒你?”她的目光落在薛義的身上,見這個兒子已經說不出話來,眼睛直直地看著別處,不知在想些什麽,魂兒都沒了似的,也落下淚來,將馮氏踹出去尖聲道,“禍家的賤人!我的小四,我的小四怎麽就碰上了你?!”
她為了道義叫馮氏日後不致淒慘,可是若論她的心,恨不能叫馮氏現在就去死!
“拖下去,拖下去!”宋國公夫人也經不住了,厲聲道。
夷安眼睜睜地看著哭著哀求的馮氏叫人拖走,就見薛義的臉上,露出了茫然與痛苦來。
這些事情,她沒有經曆過,竟無法置評,可是若是她遇上這樣的男子,又會如何呢?
走到他的麵前,鄭重地告訴他,自己才是真的,然而給這個人一個耳刮子,就此一拍兩散。
認不出自己的,還有什麽臉來與自己說喜歡呢?
那麽多年的異樣,為什麽能夠視而不見?
夷安心裏為薛義難過,低聲歎了一聲,卻不再多想。
薛義搖搖晃晃地出去,不大一會兒,就聽見有下人說薛家四爺騎了馬衝出去了,心裏知道這隻怕是去尋那個真正的女子,夷安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方才都聽到了,隻是這麽多年,時光消逝也不知那究竟是什麽光景,如今追去,又能如何呢?
“總比一輩子叫他蒙在鼓裏強。”大太太揉了揉額頭,便與母親嫂子勸道,“小四這瞧著不對,叫人跟著,別生出什麽事端來。”見徐氏應了,急急忙忙地命人去護著薛義,大太太這才臉色一冷,與宋國公夫人輕聲道,“母親就瞧著她騙了小四,這麽坑他?!”
馮氏若一直好好兒過日子,哪怕是騙了人,不能叫人容了,大太太也願意禮送她離府,然而這女人鬧騰了這麽多年,闔家不寧,拿著別人的情分給自己貼金,實在叫人惱怒。
“你嫂子,那是說給小四聽呢。”宋國公夫人臉色一冷,冷笑道,“到底是多年夫妻,總有些情分,若處置了她,小四豈不是要念著她了?我可不能叫我的孫子心裏惦記著這麽一個賤人!”
男子的心到底與女子不一樣,若是馮氏叫人為難,薛義如今是解氣,然而日後想來,隻怕還要心軟念著她了。
宋國公夫人自然不願看到因這個,薛義與日後的媳婦兒生出嫌隙來。
見大太太頷首,宋國公夫人這才露出了不同的厲色,慢慢地說道,“小四這一回,算是吃了大虧了!這女人,等日後他更恨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她,咱們再慢慢兒來。”到時候要殺要剮,就都是宋國公府說了算了,莫非還真以為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兒,在國公府裏招搖撞騙享盡榮華,然後平安出府,拿著薛家的銀子再嫁,過好日子?!
等薛義恨透了她,再不願意看見她一眼,她就把這個女人和她全家千刀萬剮!
“表哥回來,才是最恨她的時候。”夷安想那女子該是個清高的人,當日薛義既然認不出她,她都不肯辯解,如今隻怕是不會再與薛義有什麽瓜葛了。
“就是安姐兒這話!”宋國公夫人拍了拍桌子,冷聲道,“她給小四多少痛苦,我都叫她給我還回來!”
“她家裏……”大太太遲疑地說道。
“安享別人的富貴,哪裏有這樣便宜的事,”宋國公夫人淡淡地說道,“既然這麽願意跟著這女人,到哪裏,也都跟著就是。”想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有的是手段,如今隻頓了頓,這才與夷安輕聲問道,“清河王,可說了什麽沒有?”
“他心中惱怒,想尋蕭清的晦氣,叫我攔住了。”夷安低聲道,“空口白牙的,他鬧一場,誰會承認呢?反倒要非議他。為了我,他生出了不少的事端來了,我也得為他想想。”
這話說得宋國公夫人有些滿意,正要誇獎,卻聽夷安繼續說道,“不過是個有點子心眼兒的丫頭,算什麽呢?趕明兒,尋個好機會,我好好兒收拾她才好呢。”說完了,就眯著眼睛想了想,小聲說道,“總叫阿翎為我擋在前頭,算什麽呢?”
“做女子的,就該叫他擋在前頭!”宋國公夫人老而彌堅,一巴掌抽在外孫女兒的後腦勺上,罵道,“這都是他該做的!”
說完,就絮絮叨叨地與外孫女兒講述了一下當年宋國公如何為媳婦兒撐腰的,收獲了許多的崇拜的眼神,這才抿了抿鬢角的白頭發,好生得意地說道,“他們男人自己惹出的禍事,做什麽算在我們的頭上呢?為了個男人打起來,多沒身份!”
這話,也隻好叫後院兒獨尊的宋國公夫人說一說了,外頭妻妾成群的怎麽活呢?夷安賠笑了一下,見宋國公夫人仿佛半點兒都不再擔心自家表哥,不由心生遲疑。
“錯過就是錯過了,若還是糾結當年,又能如何呢?”宋國公夫人瞧見了夷安疑惑的目光,便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什麽事兒,叫他自己緩著就是,咱們跟著發愁也沒用。”
她的目光帶著幾分清明,輕聲道,“等你們到了我這個歲數,失去的多,錯過的多,遺憾也有很多的,就知道,這些如今天崩地裂的事兒,回頭想來,也不過如此。”她有些意興闌珊,見徐氏已經走回來,問清了薛義無恙,這才與夷安歎道,“你四表哥,不如你二表哥有福氣。”
薛平尚了三公主,一向琴瑟和鳴,連夷安都羨慕的,此時聽宋國公夫人說起,不由笑了,與外祖母笑道,“表哥愛醋呢。”
“你們小孩子家家,竟弄鬼。”宋國公夫人也笑起來,頓了頓,這才看似不經意地與夷安問道,“今早兒,我聽說韋妃叫陛下與皇後娘娘禮送去了白生塔,這是個什麽緣故?”也就乾元帝腦子不好使,還覺得這無所謂,尋常人一看就知道,韋妃是犯了忌諱,叫薛皇後收拾了。
夷安從未見過韋妃,此時便漫不經心地說道,“心大了,自然得換個地方。”
“韋妃當年,那真是個良善純良的小姑娘。”宋國公夫人想到從前,就與大太太低聲道,“比你年長些,生得好,又知道分寸,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這到了後宮,竟變成了這樣。”
唏噓了一聲,她便歎氣道,“當年的韋妃德妃,我都見過,還都叫皇後娘娘庇護過,如今回過頭來,就要咬人了。”她淡淡地說道,“韋家勢大,這些年一直都與宋國公府相安無事,我本以為這是個與德妃一樣兒的,沒有想到人心易變。”
德妃說跟隨薛皇後,這些年一直都沒有變,卻沒有想到,另一個人變了。
“陳年舊事,多說無益。”大太太有些冷淡地說道,“既然選擇這條路,各憑本事就是。難道若四皇子上位,咱們家能得到好兒去?”
“我這年紀大了,懶得管這些,安姐兒倒是有些捷才,有她在娘娘跟前,我也安心些。”宋國公夫人雖這樣說,隻是表情全不是這麽回事兒,簡直不能更口是心非。
夷安對陳年舊事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從前的那都是情分,情分不再了,才好動手不是?
長安縣主正聽著外祖母的處世之道,卻不知烈王府之中,已然是天崩地裂。
的確是天崩地裂了。
從來屁都不放一個,跟個隱形人似的烈王府六爺,大清早兒上就拍門而入,什麽話都不用說,大步到了上房,筆直地就將正與大家夥兒一起用膳的蕭清給掐著脖子提起來了。
還未待眾人反應過來,蕭清正要呼救,就臉上劇痛,挨了一個勢大力沉的大耳瓜子。
蕭翎出身軍伍,手上的力氣哪裏是一個小姑娘受得住的,這一耳光下去,柔媚可愛的少女的臉頓時就腫起來了,充斥著叫人畏懼的血色。
“我跟你說過,不許去尋夷安的麻煩,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蕭翎昨天叫夷安提著耳朵不許他造次,裝作純良地叫心上人不放心地派人送到了唐天的府上,特別地老實。隻是今日一早,前腳知道心上人往宋國公府去了,沒有時間留意自己,就忙不迭地來烈王府找蕭清算賬。
“混賬!你做什麽?!”烈王正吃飯呢,就遇上了這個,頓時驚怒交加拍案而起,怒聲嗬斥道。
然而烈王看著麵前這個身材修長健壯毫不理會自己的兒子,心中卻莫名生出了無力的感覺。
他仿佛,有種再也製不住這個兒子的恐懼感,仿佛當蕭翎再也不將他放在眼裏,他就不能再隨意威風。
這一刻,看著眼前風華正茂的青年,烈王頭一次覺得自己仿佛老了。
蕭翎從小被罵到大,對烈王的嗬斥向來無感,如今也沒有興趣裝模作樣,狹長的眼角掃過烈王,嘴角露出了淡淡的漠然,又是一個耳光抽在了蕭清的臉上。
這一次,這少女的臉上皮肉都裂開,鮮血直流。
“六弟,你要做什麽?!”蕭安駭然見到妹妹滿臉是血,猙獰無比,哪裏見過這樣的野蠻人,渾身都哆嗦,卻還是硬撐著厲聲道。
蕭翎抬眼看了看這個色厲內荏的大哥,低頭又看了看手上的蕭清,見這丫頭翻起了白眼兒,滿嘴都是血,蕭翎將她往地上隨意一擲,擦著手淡淡地與這少女說道,“夷安不許我與你計較,說要兄友弟恭,我素來聽話,今日,就饒了你。”
在座的眾人看了看臉都被抽歪了的蕭清,又聽到這麽無恥的話,頓時覺得不好了。
都往死裏打了,還叫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