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庭院深深,丫鬟心酸
大老爺見了也是心疼,尤其是秋明月那一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是觸動了他。沈氏是他心中所愛,她的女兒他也視作瑰寶,然而就是因為這份獨寵,讓大夫人嫉妒,縷縷加害。若非今日老太君來得早,或許…
他走過去,安慰的拍了拍沈氏的肩膀。
“別哭了,誰說要讓你們回去了?你既是入了我秋家的門,我不同意,誰也不能趕你走。”
沈氏還是抱著秋明月哭泣,並沒有給予回應。
大夫人卻不樂意了,她不顧李嬤嬤和周嬤嬤的阻止,直接走上來,衝口就道:“老爺,你以為她是真心要回揚州嗎?可笑!她在揚州呆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有名分了,她會這麽容易放棄麽?你莫要被她給騙了,這個女人心機可深了…”
她還要再說什麽,卻被大老爺回身怒喝打斷。
“夠了。”
大夫人立即閉了嘴,猶自不甘。
“老爺,我…”
“難不成,你真的想我給你一封休書?”大老爺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卻成功的讓大夫人閉緊了嘴巴,雙眼卻是狠狠的瞪向沈氏。
沈氏似感應到她的眼神,鬆開秋明月,眼中還帶著淚水。站起來,怯懦的對大夫人說道:“夫人,你別生氣,妾身這就走。”
“姨娘…”秋明月痛呼著想要起來,卻忘記了自己手上憂傷,撐著床沿的手剛一用力,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啊…”
沈氏本來是要走的,可聽見她的慘呼,立即轉頭,白著臉跑了過去。要去拉她的大老爺也臉色一變,連忙吩咐道:“快去請府醫。”
“是。”綠鳶立即就跑了出去。
“明月,你怎麽樣?哪兒疼?”沈氏抱著秋明月,心疼的眼淚都出來了,頓時後悔自己方才的舉動。
身邊的丫鬟全都圍了上來,紛紛關切的看著她。
大夫人和秋明玉有些呆愣,今天接二連三的事情把她們都搞得頭暈目眩了,也不知道秋明月是真疼還是演戲。秋明月當然是真的疼了。雖然剛才和沈氏那番哭訴是故意做給大老爺看的,但是為了逼真,她真的刻意讓自己的手用力的壓在床沿上。之前那些傷口雖然不深,但是卻很多,所謂十指連心,她能不痛麽?
其實她倒不是刻意跟自己過不去,實在是因為她哭不出來了。沒辦法,演苦肉計苦情戲她會,可如果要一直哭的話,她實在無法堅持下去。可能是因為她天性涼薄吧,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她自懂事起,幾乎都沒哭過。所以換了個地方,換了朝代,換了失控,換了環境。她還是哭不出來。
手指鑽心的疼痛,倒是逼得她擠出幾滴眼淚。她心中微微鬆了口氣,卻在大老爺走過來的時候,又刻意壓抑著自己,流著淚強顏歡笑。
“姨娘,我沒事,你別擔心。”
嘴上這麽說,可額頭上卻早就出了汗。
沈氏低頭,見她手上的繃帶已經沁出了血跡,立即驚呼一聲。
“傷口裂開了,快,把繃帶拆掉。”
不用吩咐,紅萼早就去找創傷藥了。醉文幾個手忙腳亂的趕緊過來幫秋明月拆繃帶,其他人都受了傷,沈氏就讓自己的丫鬟夏葉春紅去幫忙打水。一番吩咐下來,屋子裏又開始忙亂起來,倒是把大夫人忽略到了一邊。
秋明玉恨恨的低罵一聲,“賤人。”
腳步紛亂,所有人都手忙腳亂的,倒是淹沒了她的聲音。大夫人給她使了個,示意她別在此刻發作。然後拉著她走到了外間。秋明玉不服,低聲道:“娘,為什麽不讓我說出來?反正這事兒爹也會知道,早說和晚說都一樣。我要讓爹知道,秋明月的城府有多深,心思有多歹毒。”
大夫人恨鐵不成鋼的睨了她一眼,“你有證據?沒有證據你就在這兒亂說,隻會讓你爹對你感到厭煩。別去自討沒趣了,這件事得從長計議。”
秋明玉眼神陰狠,道:“可我不甘心,娘,我一定要讓她比我更痛苦,讓她人盡可夫。”
大夫人被她森冷的語氣驚得心中一跳,道:“明玉,你想幹什麽?”
秋明玉隻是陰冷著麵容,眼神爆發出濃烈的仇恨,不說話。
大夫人更是心驚,“明玉,你可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秋明玉眼神微動,回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
“娘,別擔心,我有分寸的。”
大夫人還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叮囑幾句。李嬤嬤卻走上來道:“夫人,趁老爺現在脫不開身,咱們還是回去吧。五小姐這次傷得可不輕,到時候老爺遷怒起來,隻怕又會給你臉色看了。還有那沈姨娘,奴婢一直以為她柔弱可欺。可是,哼,沒想到她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她說到最後一句,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大夫人麵色疑惑,“李嬤嬤,你在說什麽?”
李嬤嬤斂了神色,道:“夫人,千萬不可小覷沈氏。以後不要隨意刁難她。奴婢現在看出來了。那沈氏可不是個安靜的。現在老爺被她給迷住了,如果她有心與你為難,給老爺吹幾句耳邊風,對夫人你可就不利了。”
大夫人眼神黝黑下來,“沈柔佳那個賤人,我一看她就不是個好東西。就會勾引老爺。”
秋明玉卻冷淡道:“娘,你現在最應該操心的,是抱住你的正妻之位。”
大夫人一愣,“明玉,你?”
秋明玉眼神冷漠,嘴角泛著譏嘲。
“看爹那個樣子,隻怕有意提沈氏為平妻。今天的事兒是我們失策,祖母現在都對你失望了。這樣下去,對你很不利。”
李嬤嬤和周嬤嬤也是一臉的凝重,“夫人,三小姐說得有理。”
大夫人恨聲道:“他敢提沈柔佳為平妻,我就跟他沒完。我嫁進秋家近二十年,她憑什麽休棄我?寵妾滅妻,我看他如何擔當外界罵名。”
李嬤嬤歎息道:“夫人,沈氏如今得寵。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再次給老爺誕下一個男丁,這在子嗣單薄的秋府來說,老太君和老太爺會如何想?大老爺隻有五少爺這麽一個兒子。你認為,老太君和老太爺會讓長房唯一的男丁永遠都是庶子麽?”
大夫人一驚,心內一驚劃過恐慌感。緊緊捏著手帕,咬牙切齒道:“可那沈氏一個賤民,如何…”
“夫人。”周嬤嬤走上來,道:“那沈氏的父親曾經可在揚州做過縣令太守的,如果他官複原職,那麽沈姨娘就是官家之女了。她又有兒子,再加上大老爺和老太君的寵愛,便是升為平妻,也不算違禮。”
大夫人又恨恨道:“該死,不是說她不能生了嗎?為什麽還是生下這兩個賤種?當年就不該留下她。否則,今日哪有這麽多事兒?”
“夫人。”李嬤嬤驚呼一聲,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人,才鬆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夫人,還是回去說吧。這裏是雪月閣,隔牆有耳,這些話,千萬不能被人聽了去。”
秋明玉在一旁聽得奇怪,她並不知道沈氏是罪臣之女的事情,便問道:“娘,那沈姨娘的父親做過官?”
大夫人眼神閃了閃,拉過了她的手。
“這些事兒以後再告訴你,走吧,先回去。”
秋明玉甩開她的手,“小翠那個賤人呢?還在裏。”
大夫人眼神陰狠,“那個賤婢,辦事不利,死了也活該。”
“她是該死,但是這樣實在秋明月的手上,我不甘心。”秋明玉滿臉不甘,咬牙切齒地說道。
大夫人心裏也不舒坦,道:“算了吧,如果你現在進去的話隻會讓你爹更加地遷怒於你,一個小小的賤婢而已,且先讓她先得意幾天吧,再說了她那隻手還不見得怎麽樣呢,真是活該,自作自受。”
她這樣一說,秋明玉也想起秋明月那隻滿是傷口的手,心中的不平立刻得到了安慰。她也不多說什麽了。隻是回頭,隔著珠簾狠狠的瞪向裏麵的秋明月,然後趾高氣昂的隨著大夫人離開了。
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秋明絮才從紅木廊柱後麵轉了出來。她拍著胸口,努力消化剛才聽到的消息。聽大夫人的口氣,似乎曾經對沈姨娘動過手?
她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身後,采蕊臉色有些白,顫顫的喚了一聲。
“小姐。”
秋明絮臉色淡冷,回過頭來看著她。眼神沉靜無波,可采蕊在那樣的眼神下卻覺得心慌害怕,腳都在抖。
“小姐,奴…”
秋明絮卻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采蕊。”
采蕊身子一僵,從她被分給秋明絮做貼身丫鬟開始,秋明絮就沒有用過這樣溫柔的換過她。別看眼前這位十小姐隻有九歲,但是也隻有采蕊知道,秋明絮可不笨,而且還很聰明。
“小姐…有何吩咐?”她縮著肩膀,聲音都有些發顫。
秋明絮笑得很甜美,伸手想拍她的肩,可又發現自己太矮了,夠不上采蕊。皺了皺眉,收回了手。
“采蕊,你剛剛聽到了什麽?”
采蕊立即搖頭如撥浪鼓,“奴婢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也沒有看到。”
秋明絮背著手,站在廊下,看著階前一盆蔥綠的盆景。她伸出手指,撫弄著嫩綠的葉尖,眼神有些玩味兒。
“那麽,剛剛你隨我去了哪裏?”
采蕊臉色更白,“奴婢…”
秋明絮淡淡瞥了她一眼,“怎麽,平時不是說話很利索嗎?不過就是去了趟壽安院,怎麽就變得結巴起來?”
采蕊抖動著肩膀,道:“奴婢…奴婢…”
秋明絮背著手,側過身去。
夜色籠罩,一輪月色破雲而出,斜灑於廊前,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可有想過,該怎樣向六姐稟告?”
采蕊腳一軟,撲通倒在了地上,臉色煞白。
“小姐?”
秋明絮回過身來,背著月光,樹枝斑駁的斜影擋住了她臉上的表情。隻是她微微俯視的身影,給人莫大的壓力。
采蕊癱軟在地上,顫顫發抖,“小姐,你…都知道了?”
看不清秋明絮神色,隻是聽得寂靜夜色中,傳來她低低的笑聲。
“我真不明白,六姐那樣精明的人,為什麽會選你這樣一個膽小又不夠心細的丫鬟做內應?難道,她真的沒人可用了?還是,繼丁香之後,她不敢再相信有幾分小聰明的丫鬟。她隻需要一隻聽話的狗?”
最後一句,聲音已經由輕鬆帶笑,便得冷沉嘲諷。
采蕊脊背早已滲透出涔涔冷汗,“小姐,奴婢…”
秋明絮上前一步,親自扶她站起來。
采蕊惶恐,“小姐?”
秋明絮淡笑自若,扶起她,還細心的給她整理了衣衫,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去看看五姐。”
“小姐。”采蕊突然回頭喚住她。
秋明絮剛剛跨上第一步階梯,沒有回頭,道:“何事?”
采蕊雙拳緊握,咬了咬唇。
“小姐,奴婢沒有背叛你,你,相信嗎?”
秋明絮淡笑著回頭,月色清明如水,她的笑容也如水清涼。
“如果你背叛了我,你以為我還能留你到現在?”
采蕊臉色一白,踉蹌的退後兩步,忽而上前一步,撲通跪在她腳下。
“小姐,上次在寶華寺。大夫人上山那天早上,六小姐吩咐了奴婢,想借助你給五小姐下毒。”
秋明絮臉色冷了下來,眼中隱隱升起幾分怒氣和擔憂。
“什麽?下毒?什麽毒?說。”她抓住采蕊的肩膀,眼神暴戾。
采蕊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道:“沒,沒有,奴婢沒有給五小姐下毒,沒有。”
“沒有?”秋明絮不相信。
采蕊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交給秋明絮。
“小姐,這,是六小姐交給奴婢的毒藥。她讓奴婢找機會下到五小姐的身上,最好是借由你的手,借刀殺人,一舉兩得。”
秋明絮臉色白了白,緊緊握著那白色瓷瓶,眼神閃過憤怒和仇恨。
“這是什麽毒?”
采蕊搖了搖頭,“六小姐沒有告訴奴婢,隻是說,這毒可以抹在衣服上。奴婢告訴她小姐你經常和五小姐一起睡,她就交個奴婢這瓶藥,讓奴婢把藥灑在你的衣服上,隻要你接近五小姐,那麽五小姐也會中毒。”
秋明絮渾身如墜冰窖,從腳底生氣一股涼意。想不到,秋明蘭居然那麽狠。
她深吸一口氣,看向采蕊的目光依舊冷淡。
“那你為什麽不聽她的話?反而把這藥交給我?”
采蕊低著頭,啜聲解釋。
“奴婢本來也是富家女,家道殷實,父母恩愛,羨煞旁人。可是在奴婢三歲那年,奴婢的娘就生病去世了,父親另娶了一房富家千金溫氏。溫氏麵善心惡,父親在的時候她對我猶如親生,父親出門遠行的時候,她便對我淩辱打罵。還用奴婢弟弟的性命威脅奴婢,不能告訴父親。沒過多久,奴婢的弟弟失足落水而亡…後來,奴婢偶然聽見了她和丫鬟的對話,才知道,原來第弟不是意外落水,是被她們給害死的…”
采蕊說到這兒就嚶嚶哭泣起來,“爹回來了,奴婢還來不及把這件事告訴他。那個女人卻又陷害我偷情,把奴婢趕了出來。奴婢四處乞討,後來碰到了牙婆金花,她將奴婢帶來了秋府…”
秋明絮一直靜靜的聽著,目光軟了幾分。
采蕊抽噎了一會兒,又道:“奴婢知道小姐自幼失去生母,大夫人又是個跋扈的主子,小姐一定吃了不少苦。奴婢看著小姐,就想到了自己。所以…所以不忍加害。”
秋明絮揚眉,“真的隻是這樣麽?”
采蕊一僵,低著頭。
“小姐不相信奴婢?”
秋明絮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采蕊,你既然願意對我坦白,那麽最好就不要隱瞞。否者,我有千萬種方法可以把你再次趕出去。你弟弟的仇,你也別想報了。”
采蕊一驚,目光睜大。
“小姐,你…”小姐怎麽知道她的心思?
秋明絮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譏諷道:“你本來是大家千金,如今如何甘願為人奴仆?采蕊,你想報仇吧。你弟弟死的不明不白,你心裏能不怨?”
采蕊沒有說話,隻是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秋明絮視若無睹,又道:“你之前投靠六姐,也是希望六姐能夠幫你對吧?”
采蕊還是沒有說話,眼淚風幹,貼在臉上,冰冰涼涼,冷徹心骨。
“可是丁香死了以後,你就猶豫了。你不是笨蛋,自然知道這其中有貓膩。六姐那樣的人,能心甘情願給你利用麽?你不敢保證,你幫著她加害了我和五姐以後,會不會被她反咬一口。所以,你才猶豫,你才掙紮。對嗎?”她微微俯身,月光投射她的影子在地上顯得尤其陰暗。
“隻是我不明白,你為何又要投靠我,或者說要借我的手投靠五姐。你那麽確定,我和五姐會幫你?”
采蕊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目光決然。
“小姐已經洞察了奴婢的打算,奴婢也不隱瞞。是,奴婢確實想要報仇,奴婢不甘心,不甘心弟弟就這麽死了。小姐,你不知道。其實在奴婢被趕出家門那一天,奴婢才知道,原來那溫氏早就與父親有了首尾。我娘,就是被他們給活活氣死的。”
采蕊說到這兒,渾身發抖,清明的眼中藏著濃烈的恨意。
“也是家中獨女,外公有心讓她繼承家業。所以我娘有別於江南女子的溫婉美麗,而是英氣精明。十歲的時候就跟著外公四處闖蕩奔走,又對經商一道天賦異稟…外公很欣慰,稱我娘巾幗不讓須眉。由於家中沒有男丁,外公早就打算讓娘日後招婿入贅。但是好多人都不願意入贅。所以我娘年方十八歲了,也沒有出嫁。後來,我娘遇上了我爹。那個時候,爹是一個窮酸秀才,什麽也沒有。可是我娘偏偏就看上了他,不顧外公外婆的反對,招他為婿。”
“婚後,爹對娘很好,對外公和外婆也好。逐漸的,外公和外婆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後來,娘發現爹居然在經商之道上也頗有天賦,便逐漸的讓爹和她一起經營家中生意。再後來,娘懷了我,不宜奔波,就幹脆把所有的生意全部都交給我爹打理。”
夜風輕而寂靜,采蕊的聲音有些空洞,帶著遠古的憂傷,被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
“我娘幾乎全新的信任爹,爹也對娘很好,甚至一直沒有納妾。第二年,娘又生下了弟弟。卻因此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了,外公和外婆也相繼去世。嗬嗬嗬…我爹還算有良心,沒有在我娘去世後就新娶。而是在一年後,才娶了那溫氏。”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爹一直不滿自己是入贅的身份,也不滿我和弟弟跟我娘姓,而不是跟他姓。他串通那溫氏逼死了我娘,奪走了家產。那溫氏容不得我弟弟這個嫡長子,以免日後和她的兒子爭家產,便趁著我爹外出的時候害死了我弟弟,把我逼出家門。”
采蕊說完了,眼淚也簌簌掉落。她在風中顫抖,聲音嘶啞。
“若非我運氣好,可能也被她們害死了。”
秋明絮看著她,久久無語。
半晌,采蕊才擦幹了眼淚,道:“小姐,這些事,奴婢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那你今日為何告訴我?”秋明絮看著她,淡淡問。
“奴婢想要報仇。”采蕊直言不諱,“奴婢知道,大夫人背景雄厚,光靠你和五小姐根本無法與之整個家族抗衡。奴婢雖不聰明,但也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秋明絮似笑非笑的睨著她,“你現在不過是一顆棋子,能有多大作為?”
采蕊卻笑了,“棋子,也有棋子的好處。”
秋明絮眯了眯眼,“怎麽說?”
采蕊眉間神采奕奕,道:“六小姐讓奴婢做她放在您和五小姐身邊的臥底,反過來,奴婢也可以做您和五小姐放在她那兒的臥底。隻要她對奴婢足夠信任,那麽,奴婢相信,日後定可幫助您和五小姐的。”
秋明絮沒說話,隻是仔細打量著采蕊。這才發現,其實采蕊也是個水靈靈的美人。特別是那雙眼睛,靈動而清澈,肌膚柔白似雪,身段偏矮小瘦弱,發育還不完全,但是卻已能從眉目間看出幾分成人後的美韻。
收回目光,秋明絮才淡淡道:“走吧,跟我進去見五姐。”
采蕊心中鬆了一口氣,小姐這樣說,便是給她機會了。
“是。”她站起來,默默的跟在秋明絮身邊,走了進去。
剛走了幾步,卻聞得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秋明絮回頭,便看見綠鳶帶著帶著去而複返的陳大夫匆匆而來。抬頭看見秋明絮,綠鳶微微一愣。
“十小姐?你怎麽來了?”
秋明絮臉上帶著幾分擔憂,“我聽說五姐受傷了,過來看看,嚴重麽?”
綠鳶眉間也有著憂色,“小姐傷了手,奴婢剛去請了陳大夫來。不說了十小姐,奴婢要進去了。”她說完就帶著陳大夫急急走了進去。
“我也要去。”秋明絮叫了一聲,小跑著跟了上去。
屋內,燈火朦朧未滅,幾個纖細的影子映在明紙窗戶上,不停的穿梭。
沈氏坐在床邊抱著秋明月,麵色憂鬱。大老爺坐在一旁,也是憂心忡忡。雪巧幾人早就被吩咐站到一邊,等候處置。秋明月臉色有些蒼白,手上的繃帶早就被拆除了,因為怕牽動傷口,幾個丫鬟動作很仔細,拆除繃帶都用了一炷香時間。然後又小心的用藥水清洗了一便。
紅萼愁眉不展,“老爺,現在上藥麽?”
大老爺道:“府醫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就聽得外麵傳來綠鳶的聲音。
“來了來了,府醫來了。”
綠鳶打了珠簾急急忙忙的走了進來,“夫人,姨娘,大夫來了。”
沈氏連忙抬頭,“陳大夫,快給明月看看,她手上的傷口好像破裂了。”此時也顧不得那些什麽禮教了,沈氏一心都在秋明月身上,急急的說道。
跟在後麵的秋明絮也走了進來,還沒見過大老爺和沈姨娘,眼睛落在秋明月的手上,立即驚呼著跑了過去。
“五姐,你的手怎麽了?怎麽傷得這麽嚴重?”她眼中滿是焦急和擔憂,之前五姐來找自己的時候,根本就沒讓自己看到她手上的傷,再加上時間緊迫,五姐隻吩咐了自己去找祖母,也沒有時間去關注這些。如今一看,才知道當時她衣服上的血跡從何而來。
秋明月笑了笑,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摸她的頭,又想起自己的手如今傷成這副摸樣,又收了回去。
“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五姐…”秋明絮看著她,不無心酸,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秋明月歎息一聲,“別哭,哭花了臉就不好看了。”
秋明絮這才止住眼淚,看向陳大夫。
陳大夫走進來,剛要給大老爺行禮,卻被大老爺抬手阻止。
“行了,快點看看五小姐的手是怎麽回事。”
“是是是。”陳大夫坐在綠鳶搬過來的小矮凳上,仔細的查看了秋明月的手,皺眉道:“五小姐剛才是否用力過猛,牽動了傷口?”
秋明月有些心虛的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陳大夫歎了口氣,“五小姐,你的手被刮傷得太嚴重,本就不應該再用力,不然總是牽動傷口,傷痕一直好不了。時間久了,疤痕就會加深,以後便是有再神奇的藥,也無法完全祛除了。”
沈氏立刻就急了,“那怎麽辦?”
大老爺也皺眉,想起方才的情景,心中又不免有幾分愧疚。沉聲道:“用最好的藥材,一定要給五小姐把這手治好。治不好,我就為你是問。”
陳大夫連連點頭,“是,老朽明白。”他摸了摸胡須,對秋明月道:“還好,沒有傷到筋骨。不過縱然隻是皮肉傷,五小姐也不能大意。這段時間內,最好呆在屋子裏好好休息。老朽再開一個藥方,用於消炎,避免感染。每日換兩次藥,拆除繃帶的時候一定要仔細,不要扯到了皮肉,不然很難複原。”
旁邊幾個丫鬟連聲稱是。又擺了墨寶,陳大夫提筆寫了個藥方。
“內服外敷都不能落下。”
陳大夫寫好藥方後便站起啦,叮囑了幾句,沈氏便讓夏葉把她送出去了。回頭對秋明月道:“以後萬不可如方才那般不小心,知道了嗎?”
秋明月笑笑,“知道了,姨娘,我會注意的。”她看了看大老爺,又催促道:“爹,時間不早了,你快帶姨娘回去吧。你們可還沒用晚膳吧,可惜,我房裏的丫鬟都受了傷,我也忘記吩咐做晚膳了。不然的話,女兒倒是想留你們在這兒用完晚膳再走。”
她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大老爺卻皺了眉頭。看了眼站在旁邊的雪巧幾人,沒說話,而是對沈氏道:“柔兒,走吧,讓明月好好休息。”
沈氏不放心的叮囑了幾句,“聽大夫的話,這幾天不要出門了,知道嗎?好好養傷。也不要去看明瑞了,好好顧惜這自己就行了。”
秋明月很乖順的點頭,“知道了,姨娘。”
沈氏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大老爺離開,還沒走出去,旁邊的雪巧突然一個站立不穩,就朝大老爺栽去。屋子裏頓時想起一片驚呼聲,誰都沒有想到雪巧會突然踩滑,也忘記了反應。倒是跟著秋明絮進來的采蕊眼疾手快,立即伸手幫她穩了穩身形。
“雪巧姐姐,你沒事吧?”
“沒…沒事。”
雪巧臉色有些不自然,似有幾分惱怒,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救她。她一點不感激采蕊,倒是認為采蕊破壞了她的好事。她剛剛是故意的,就是想就此栽到大老爺懷裏。眾目睽睽,大老爺沾了她的身子,就必須對她負責。
剛才她就是瞅準機會,抓好時機,趁大老爺沒防備的時候故意摔倒,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其實這事兒真的是巧合。秋明月的臥室本就不是很大,剛才主子丫鬟又站了那麽一大堆人,采蕊走進來的時候,就自動站在門口。剛才雪巧那一倒,她剛好看見了,又見她倒得有些詭異,立即就猜出了她想做什麽。行動比思想更快的扶住了她。
沈氏抬頭,眼神閃過什麽,卻不動聲色。
秋明月和秋明絮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秋明月有些訝異的看了眼采蕊。她垂眼看向秋明絮,卻見她嘴角微微上揚。察覺自己的目光,對她俏皮的笑了笑。無聲告訴她,“五姐,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秋明月了然的笑了。抬頭卻見大老爺不悅的皺眉,嗬斥道:“怎麽回事?”
雪巧身子一抖,眼神流露出害怕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來了,一臉的哀戚之色,哭求道:“老爺恕罪,奴婢…”
大老爺有些不耐煩,“明月,這樣冒冒失失又愛嚼舌根的丫鬟,還是打發了吧,不要留在身邊了。免得日後闖出大禍來,還得連累你。”
秋明月還沒說話,沈氏突然開口了。
“明月,你也累了,我看這樣這幾個丫鬟就交給我處置吧。”
大老爺一怔,秋明月也有些訝異。
“姨娘?”
沈姨娘溫柔的笑笑,“這幾天你就好好休息,這件事沒有查清楚,再把這幾個丫鬟放在你身邊,我也不放心。”
秋明月想了想,大概明白了沈氏想做什麽。她心裏有些複雜卻是點了點頭。
“好。”
雪巧幾個本就有著自己的小心思,正想著今日怎麽脫困,日後再找機會接近大老爺。沒想到這沈氏就自己把機會送上來了。
大老爺的妻妾不多,隻有這個沈氏最得寵,她回來以後,幾乎就是獨占恩寵。呆在她身邊,可以日日接觸到大老爺,近水樓台先得月,她們自然一百個願意。所以沒人反對,反倒是一個個喜滋滋的,高興之情溢於言表。
沈氏將她們的表情都看在眼底,她不動聲色。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翠,道:“至於小翠,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秋明月無聲笑笑,暗道沈氏果真有一顆玲瓏心剛才自己在她懷中裝哭的時候趁機給她使了個眼色,沒想到她立刻就看懂了。
“好。”她點頭應了,而後吩咐道:“紅萼,送爹和姨娘出去。”
“是…”
“不用了。”大老爺揮了揮手,“如今你身邊能用的人不多,還是讓她們留下來照顧你吧。”
他帶著沈氏離開了。
秋明絮這才撲過來,關切道:“五姐,你怎麽樣?是不是很疼?”
秋明月笑笑,“沒事,不用擔心。”
她掃視了眼一屋子的丫鬟,神色再無方才悲戚之色,而是換上了一貫的冷靜漠然。
“剛剛大夫人讓人打你們的時候,我就坐在這兒聽著。你們,是否恨我?”她的聲音很淡,如清風如輕雲,又如茶香嫋嫋的霧氣,卻又絲絲扣人心弦,讓人心弦顫動。
除了夏桐冬雪綠鳶紅萼以及孫嬤嬤,其他幾人全都跪了下來。
“奴婢不敢。”
秋明月嘴角一縷笑意,“哦,是不敢,不是不會?”
“小姐?”幾個丫鬟有著心急的想要解釋,“奴婢…”
“雅蕊,覓文,樂南,穀雪。你們明明看見我出去了,而且根本就沒有看到我回來,為什麽要撒謊?”
樂南沉吟了一會兒,道:“奴婢不知道小姐要做什麽,奴婢隻知道,作為下人,就不該揣測或者懷疑主子。奴婢也知道大夫人向來對小姐不善,她帶著一大幫人前來,就是故意來找麻煩的。無論我們說什麽做什麽?她懲罰了小姐,也定然不會放過我們。何況…”
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雖然滿臉的抓痕,頭發淩亂,但是那笑容卻異常的堅定和燦爛。
“綠鳶她們貼身跟著小姐,她們既然說小姐在屋裏,那麽小姐一定就在。”
秋明月目光玩味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很聰明,也很識時務。”
這句話有些意味不明,看似是褒獎,但實則卻有些警惕。
樂南心中咯噔一聲,道:“小姐不相信奴婢?”
秋明月似笑非笑,目光若琉璃。淡紫色的床帳在夜風中影影綽綽的晃動,空氣靜得落針可聞。唯有雕花案台上蠟燭劈裏啪啦的響,在靜夜裏,清晰入耳。
樂南咬了咬唇,道:“小姐,奴婢之心,永遠忠誠。”
秋明月收了笑,看向其他人。
“你們呢?”
幾人異口同聲道:“奴婢一生忠於小姐,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秋明月又笑了,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斜靠著,目光隱隱約約,猶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朦朧不不真切
“為什麽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庶女,無權無勢也不能幫你們掙一個好前程,你們為什麽不另投明主,今天這事兒,如果你們投靠了母親,或許以後你們的前途會更廣闊。”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包紮得跟粽子一樣的手,淡淡說著。
“如今的我連自保都成問題,就比如說剛才吧,我明明知道你們為了我被無辜牽連責罵,但是我卻不能就你們這樣無情無義的主子,你們為什麽要效忠?”
她的人,必須毫無保留的忠誠。
幾人又沉默一會兒,半晌,還是樂南開口了。
“因為至少小姐把我們當人看。”
秋明月挑了挑眉,目光詢問。
穀雪接過了話,“我們都是孤兒,從記事開始,就被人販子賣到早上賣到那兒。我們都輾轉過好多富貴人家,從前也伺候過很多主子。都說在富貴人家當丫鬟也比普通老百姓富貴榮華。然而,那華麗的金湖龍蝦,卻是數不盡的肮髒齷齪和鮮血淋淋。”
“聽起來,你好像深有體會?”秋明月不動聲色,眼神卻是深了幾分。
穀雪苦笑,“奴婢最開始是做粗活的,洗衣服打掃清潔做飯,什麽都做過,最開始的時候,總是被是資曆深厚丫鬟婆子欺負辱罵…然後被人陷害偷盜,被趕了出來。”
“後來又輾轉到其他人家,千篇一律…奴婢最後伺候的,是一個富家小姐。她刁蠻,嬌橫,狠毒,潑辣…當時奴婢隻是她房裏一個二等丫鬟。她脾氣不好,稍微一不高興就對奴婢動輒打罵,百般淩辱……奴婢在她身邊過了一年非人的生活。後來她嫁人了,奴婢又被人陷害趕了出來…直到遇到小姐…”
穀雪說到這兒已經是眼眶紅潤,卻始終忍著沒有掉下一滴眼淚來。
“小姐你雖然冷淡,但是卻從來不會無故責罵下人。奴婢看到三小姐欺負你,奴婢就想到了自己…所以…”
她不再說話了,低著頭,肩膀隱隱顫抖。屋子裏瞬間陷入了一股莫名的滴落。每個人都抿著唇不說話,似感同身受。
過了好一會兒,雅蕊又抬起頭,道:“小姐,或許在你的眼中我們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一段自己的辛酸往事。我們自幼父母雙亡,顛沛流離,看盡了世間冷暖,看盡了世態炎涼。我們懂得了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們懂得是非曲直,我們也知道什麽叫做助紂為虐?也懂得該怎樣做才能保護好自己。”
覓文也道:“奴婢幾人雖然愚笨,但是自問眼不瞎,心不誤。小姐是那被蒙塵的珍珠,遲早光芒萬丈,風華絕代。”
秋明月眯了眯眸子,“我聽你們的言行,可是讀過書?”
樂南謙虛道:“隻是略識兩個字而已。”
秋明月半闔著美目,良久才突然說道:“我不用無用的人,也不用不忠的人。”
幾人齊齊眼神一亮,異口同聲道:“奴婢誓死衷心小姐。”
秋明月低笑一聲,“先別急,看在你們今天表現的份上,我暫時相信你們。我也對你們的那些故事沒有興趣,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隱私和秘密,我不想去挖掘,也不想去探究。可是我要先告訴你們如今到我沒辦法和大夫人抗衡,所以在關鍵時刻,如果真的要有所犧牲,那麽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你們,來保住我想要守護的人。就如同今天,你們跟著我,或許會受更多的苦。所以…”
她眼波一轉,聲音微沉。
“你們可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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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采蕊的身世,以後會在後文提及的。放心,那段故事絕對不是心血**,別忘了,女主可是有自己的商業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