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太君忽至,明月施計

老太君又是一怒,冷冷的回瞪大夫人一眼。大夫人被瞪得有些心虛,她走進來。

“娘,方才是兒媳無狀。你,莫要生氣。”

老太君冷哼一聲,此時看大夫人,更覺心中厭惡。當年那個救自己性命於危難的少女,怎麽如今變成如此摸樣?刁蠻,善妒,狠毒,潑辣。這些詞語,在她身上可謂體現得淋漓盡致。

也難道卿兒這般討厭她。這樣不溫柔的女人,哪個男人喜歡?

“你莫要在這兒搗亂,我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敢責怪你?我一個糟老婆子,可承受不住太師衝天狂怒。”

大夫人知道老太君還在生氣,卻不知道老太君這次是真的對她失望透頂。她低著頭,囁嚅著走過來,道:“娘,你不要生氣。兒媳也是為了明月好,她年紀小,不懂得分寸,如果聽信惡撲之言…”

“為她好?”老太君猛然打斷了大夫人,“為她好就是要掐死她?林玉芳,你怎麽能夠這麽狠呢?她可還是一個孩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

老太君一想起剛才所見所聞,就克製不知心中那股怒氣,也不顧房裏還有其他人在,對著大夫人就是一頓咆哮指責。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麽話?乖張,跋扈,陰狠,小氣。這些年我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沒想到你現在倒是越來越猖獗了啊。今日我要是不來,你是不是就掐死她了?”

“不是的,娘,你聽我說。”大夫人心中發狠,口中解釋道:“娘,你別聽這些個賤呸子胡言亂語,她們不安好心,存心挑撥…”

“不安好心?”老太君怒極反笑,“我看不安好心的是你吧。她們說的話不可信,難道你說的話就可信?我老了,可我眼睛還沒瞎。”

大夫人被駁斥得臉頰通紅,心中猶自不甘。

“娘——”

“好了。”老太君已經不想再聽她的解釋,“陳大夫,明月或許受刺激太大,情緒不穩…”

陳大夫摸了摸胡須,雙眼精光閃閃。方才進來看到外麵一地狼藉,他就猜測出這雪月閣出了事兒。大夫人和老太君短短幾句話,他卻聽出了重點。豪門後院裏,主母苛待小妾庶女,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可是這樣明目張膽的要殺庶女,他可還是第一次聽說。

還真別說,這大夫人真狠,眾目睽睽之下就敢行凶。隻怕平時,這五小姐受了她不少虐待。

人心都是肉長的,就連見慣了後院爭鬥的陳大夫,也不免對秋明月有了幾分同情心。

“太君,五小姐現在情緒不穩,便是把脈也診治不出什麽來,不如——”

大夫人輕哼一聲,“她是妖孽,什麽受了刺激,整天就隻會裝…”她越說越憤怒,尤其想到自己三番兩次被秋明月控製做出些反常的行為,她更是恨得牙癢癢,早就忘記剛才的教訓,又開始刻薄起來。

“你給我閉嘴。”老太君厲聲嗬斥,雙眼震怒。

“你若敢再胡言亂語半句,就給我滾回娘家去。”

這話可就說得嚴重了,比之方才在外間說得更加直白,大夫人臉色白了白,更是恨得牙癢癢。

“娘,你——”

“夠了。”老太君不想再跟她廢話,“你若真覺得秋家大奶奶的位置做得膩了,我可以成全你,換個人來做。”

大夫人又驚又怒,衝口就道:“難不成娘想將那沈氏提為平妻不成?我不允許。”她麵色陰狠扭曲,對沈氏簡直是恨得咬牙切齒。

老太君這次確實不再生氣了,突然道:“聽說林老夫人最近身體抱恙,想必是想念你這個女兒得緊。媳婦你最是孝順,我看你明天就收拾行囊回娘家住幾天吧。反正如今有老二媳婦掌管著中饋,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幾天。省得別人說我們秋家苛待長媳,連生母纏綿床榻也未曾照料於床前。”

回娘家?她才不要。娘身子健朗得很,何時生病了?大夫人急著就想反駁,秋明月卻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綠鳶,紅萼。”

“小姐。”綠鳶見她手指動了動,眼前一亮,立刻就走上去。陳大夫很有眼色的站起來,退後幾步。綠鳶拉開床帳。

“小姐,你好點了嗎?”

老太君也湊過去,滿眼關切的看著她。

“明月,你怎麽樣?身子可還有不適?”

秋明月就著綠鳶的手坐了起來,眼神有些迷茫。

“祖母,你怎麽在這兒?我這是怎麽了?”她說著就伸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

老太君皺眉,輕聲道:“明月,你不記得剛才發生什麽事了嗎?”

“剛才發生什麽事?”秋明月迷茫的看著她,眼神漸漸有了焦距。

“我剛剛在沐浴,然後就睡著了。後來,我好像…聽到外麵有哭喊聲…”她說道這兒,目光睜大,雙手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臉驚慌害怕。

“不要,不要殺我,不要…”我害怕的把自己縮進床內側,眼神驚怕而慌張,睫毛一眨,便有水光氤氳而出。

“小姐…”綠鳶和紅萼捂著唇,別過了臉去。不忍見她此刻這般失魂落魄的摸樣。

老太君歎息一聲,眼眶也紅了紅,憐惜的摸著秋明月的頭。

“明月,別怕,沒事了,沒事了。”她攬過秋明月的頭,將她抱在懷裏,柔聲安慰。

秋明玉在一旁看著,嫉妒得紅了雙眼。老太君從來就沒有對她如此親昵過。

大夫人更是恨,尤其看著秋明月故作可憐的樣子,她就想起沈氏。就是那個狐媚子,慣會在老爺麵前裝可憐博同情。如今她的女兒也一樣。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秋明月好似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雙肩顫抖著依偎進老太君懷裏,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祖母…”

哽咽的呼喚,柔柔的,害怕的,讓人一顆心都跟著軟化下來。

美人含淚,楚楚可憐。不止是男人才會憐惜心疼的。有些女人,身上就有那樣一種魔力,讓人不忍見她哭泣。

老太君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問:“明月,你的手怎麽了?”

秋明月肩膀顫抖,窩在老太君懷裏不說話,似有難言之隱。

老太君隻以為她受了委屈,在大夫人麵前不敢說,便又道:“別怕,有祖母在這兒,沒人敢欺負你,你盡管說出來就是,祖母給你做主。”

大夫人聽得這話,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秋明月抽噎著搖搖頭,聲音裏帶著哭腔。

“沒事,謝祖母關心。是明月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太君皺眉,綠鳶忍不住開口了。

“小姐,都到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麽還不說?你—”

“綠鳶,閉嘴。”秋明月抬頭瞪了她一眼,低斥一聲。

綠鳶立刻紅了眼眶,轉過身去,分明很委屈。

老太君察覺到不對,眼神又冷冷的看向大夫人,自然以為秋明月手上的傷是大夫人的傑作。大夫人被老太君這樣的眼神看得又是氣又是怒,忍不住大聲道:“娘,我可沒有虐待過她。我來了這雪月閣都快大半個時辰了,她一直不見蹤影。誰知道她到哪兒廝混去了——”

“你給我閉嘴。”老太君已經不記得今日是第幾次勃然大怒了,她冷冷的看著大夫人,眼神充滿失望。

“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哪裏有半分賢妻良母的樣子?簡直比市井潑婦還不如。你——”

“祖母。”秋明月突然抬頭,伸出包紮得跟粽子一樣的手,拉著老太君的衣袖,可憐兮兮的看著她。

“我手上的傷不關母親的事,您錯怪她了。”她又努力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母親…一直對我很好的。真的。”後麵這一句,分明說得沒有底氣。

老太君歎了一聲,摸著她的頭。

“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順。你也用不著替這惡婦隱瞞了。若非今日,我倒不知,她竟如此淩虐於你。今日我在這兒,你大可不必怕她。她對你做過什麽,盡管說出來。今日,祖母給你做主。”

秋垂下眼簾,貝齒緊緊咬著唇瓣,低聲搖頭。

“沒有,母親…對明月很好。”

“小姐。”這次紅萼和冬雪也忍不住開口了,明顯對她的隱忍很不讚同。

大夫人卻不屑於秋明月的袒護,冷冷道:“不要再演戲了。娘,你可千萬不要給她給騙了。我從來沒有虐待過她。不信你問問這滿屋的丫鬟,她今日出去半天,竟然一個人也不帶。我來了這麽久,所有丫鬟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後來她莫名其妙的就出來了,我還沒問話,她居然打了明玉一巴掌。”她說著就拉過秋明玉,指著秋明玉的臉說道:“母親,不信你自己看。這就是她剛才打的。”

秋明月再也忍受不了,嚶嚶哭泣起來。她抬起頭,似想辯解什麽,後來又苦笑著低下頭,顫抖著說道:“明月午時去看望明瑞,未經母親允許,自知無狀。母親責罰怪罪,明月不敢有絲毫怨言。”她說完就絕望的閉上眼睛,任眼角淚珠滑落,身子顫顫發抖。

明明受了委屈卻故作堅強還幫大夫人說話,再配上那一副嬌弱堪憐的摸樣,更是惹人憐惜。

大夫人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你這個賤人,你—”她說著又要上前來打秋明月。

“住手。”老太君突然一聲怒吼,震得大夫人愣在原地,不知所謂。

“娘?”她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老太君早已臉色鐵青,死死的瞪著她。她有些心虛,訕訕的收回手。

“娘,你別聽她胡說,我可從來沒有限製過她的自由…”

老太君冷笑,“那這滿屋子的傷患又是怎麽回事?”

“我…”大夫人想辯駁,老太君卻不給她機會。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身為姐姐,連探望受傷的弟弟,都還要經過嫡母的允許的。甚至不過是回來晚一點,你居然就帶著人到她屋子裏指手畫腳作威作福。嗬嗬,林玉芳,你好,你很好。我倒是不知,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啊。是不是哪天連我這個老婆子上哪兒去,也要向你這個大夫人稟報?”

大夫人鮮少見老太君這般勃然大怒疾言厲色的樣子,不由得也慌了。

“不是的,娘,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隻是…明月,明月她屋子裏的丫鬟個個刁鑽,心眼兒多,她又太過心軟,平時一味的縱容這些賤婢。兒媳是擔心,日後這些丫鬟坐大,欺辱她,所以…”

“這麽說,你還是一心為她好了?”老太君淡淡的看著她,語氣頗有幾分嘲諷的味道。

大夫人在老太君那樣的目光下,更是心虛。

“是…”她吞了吞口水,強自硬氣脖子道:“娘,再怎麽說。我是她的嫡母,管教她屋子裏不聽話的丫鬟而已,這點子權利,我還是有吧。”

老太君嘴角劃過一絲譏諷,“當然,你是嫡母,這東苑裏有什麽人是不你不敢動的?莫說是幾個丫鬟,便是為秋府孕育子嗣的姨娘。哪天你若是看她們不順眼了,也可以處之而後快。這些年,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嗎?手段高明得讓我這個老婆子都刮目相看啊。”

她越說大夫人就越心虛,“娘,你在說什麽?當著下人的麵,你怎麽能夠…”

“你還知道臉麵啊?”老太君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你什麽都不顧了呢。虧得還自詡名門,言行舉止非但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範,整日裏就知道爭風吃醋,尖酸刻薄。你說說,你這些年都做了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不要給臉不要臉。”

大夫人被嗆得臉色陣紅陣白,當著這麽多下人,她羞愧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老太君又繼續道:“你沒虐待明月?嗬嗬嗬,對,你是沒虐待她。我今天若是不來,她就死在你手上了。倒是省得你精心用那些手段來對付她了。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夫人想反駁,但是又想起方才自己的確是想掐死秋明月來著,而且這一幕又恰好被老太君看見了。此刻她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她咬了咬牙,道:“娘,無論怎麽樣,她打了明玉是事實。這麽多人都看著,你便是再偏私,也不能坐視不管吧。”

這時候,韓嬤嬤忍不住開口了。

“大夫人,人要自重而人常重之。三小姐臉上的傷,明明是你今天早上打的,奴婢親眼看見的。你方才那樣對五小姐,五小姐都沒有說你半分不是,你現在怎能恩將仇報,將這一切都怪責到五小姐身上呢?”

大夫人簡直氣個半死,剛欲拉身邊的丫鬟作證,秋明玉就率先沉不住氣了。

“祖母,你怎能如此偏私?她今日羞辱打罵於我,而你,卻不聞不問?反倒是責問娘。這,就是您的公平?”

堂而皇之明目張膽地責問,實在不是一個晚輩該對長輩說的話。老太君幾乎是立刻等下了臉色。轉而對著大夫人嗬斥道:“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今天早上還在說什麽會改過自新,到現在,不過半日的功夫,就原形畢露了。難怪,有這樣的母親,明玉會有什麽好的教養?”

大夫人也知道,秋明玉的語氣衝了些,但是好歹是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女兒,怎麽樣都不可能受委屈。她梗著脖子,強硬道:“娘,明玉還小,脾氣有些衝動,不過難得真性情,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計較。再說了,她今日本來就受了委屈,心裏不平,所以才會對娘無禮。娘,你就看在她沒有犯什麽大錯的份兒上,原諒她吧。”

大夫人這番話可不是服軟,綿裏藏針的。其實說白了,大夫人,真的也長不到哪兒去?世家大族的女子,還是嫡女,能有手段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絕對不可能蠢笨如豬。隻不過她就是脾氣衝了些。若真是沒有幾分手段,怎麽可能讓大老爺膝下至今隻有秋明瑞一個男嗣?還是在外麵偷偷生下的。

所以若真是算計起來,大夫人能摒棄衝動暴躁的性子,未必就如今天這般屢次受挫。

就像她剛剛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說什麽真性情,也就是在諷刺秋明月嬌柔做作,虛偽做戲。

秋明月低著頭,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她眼睛含著水霧,懵懂的看向大夫人。

“三姐姐受了委屈,母親心疼她,是應該的。名媛出身卑微,你就不應該奢求太多,母親對明月,已經很寬厚大度。明月感激在心,不敢忘懷。”

女人有時候不能太強勢了,適當的柔弱,更能激發人的同情心。

就如同此刻,原本就對秋明月覺得虧欠而憐惜的老太君,見她這般溫厚懂事,心中更是對她多了幾分喜愛。

她拍了拍秋明月的頭,舊事重提。

“明月,告訴祖母,你的手到底是怎麽了?”

秋明月低著頭,很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祖母您別問了,我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劃破了點皮,沒事的,過兩日就好了。”

老太君更是皺起了眉頭,“摔跤,你怎麽會摔跤呢?”

大夫人立刻見縫插針,“娘,我剛剛都說了是她自己出去了連一個丫鬟都不帶在身邊,誰知道她去了哪兒?這秋府東西南北幾個苑落,除了後山裏坑坑窪窪以外,其他的路可都是平坦的。真不知道她是怎麽走過的路?這樣也能摔跤。沒一點大家閨秀的風範。簡直丟盡了秋府的臉麵。”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用在大夫人身上,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剛剛秋明月還在心裏高看了她幾分,她立刻就得意忘形原形畢露了。

無聲地搖搖頭,這樣的人,實在是成不了什麽氣候。心中這樣想著,眼圈卻是紅了。嗡聲嗡氣地說道:“母親教訓的是,明月記住了,以後一定好好學規矩,不讓母親失望。”

既然存心要演戲,那麽她就要演到底。老太君可不傻,一雙眼睛精明著呢!若是一個不慎被她看出了什麽端倪,可不就白費了今日自己這麽多的眼淚了嗎?

果然,老太君一聽她這般委屈的話,心中又多了幾分心疼與愧疚。

大夫人惡狠狠的瞪著她,“別整天都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好像誰欠你一樣。”

秋明月又低下頭,聲音更低了。

“是。”

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癢。大夫人更是氣結,轉而對老太君道:“娘,她打明玉這件事是真是假我也不說了。反正你既然心中對我起了疑,我說什麽你也是不相信的。”

她打算暫時改變策略,以退為進

“可是我剛才來了那麽久,她既然在屋子裏,卻一直不動聲色。我再怎麽說,也是她的長輩吧。她這般無視我可是應該?”

“所以你就拿她的丫鬟出氣?”老太君現在依舊無法介懷方才在外麵看到那番場景,心裏就忍不住發寒。

大夫人卻絲毫無懼,“那幫丫鬟言語不一三緘其口。一會兒又說她出去了沒回來一會兒又說她在沐浴,我自是不信的。不過就是懲治幾個膽大的丫鬟,也值得娘你這麽震怒麽?”

這語氣可就又大不敬了,老太君本就不好的臉色又是一沉

秋明月卻抬起頭來,眼眶含淚而神情悲憤難耐。

“母親,你怎能如此說?便是丫鬟,那也是爹生娘養的,就該被人這般輕賤淩辱麽?”她不再一味的示弱,而是適時的反抗。過猶不及的道理她懂。今日雖然她是成心要在老太君麵前演戲,好突出大夫人的陰毒狠辣。但是凡事太過了,或許會得不償失。

老太君不是笨蛋,方才隻不過是因為親眼看到大夫人要殺她,再加上自己故意縱容無視大夫人則打她的丫鬟的場麵被老太君看到了,一時震怒才會對愧疚憐惜自己。

可是如果自己恃寵而驕,隻會讓精明的老太君起疑。回過神來後老太君就會仔細思考前因後果,再加上前段時間的事老太君知道自己不是任人可欺的軟柿子。今日若表現得太過懦弱,倒是有鬼了。

反正現在老太君已經徹底厭惡了大夫人,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她支撐著想要下床,老太君卻製止了她。

“別動,你如今身子虛弱,就這樣躺著說吧。這會兒,沒人敢說你‘無禮’。”後麵這句話,明顯就是對大夫人說的。

大夫人冷哼一聲卻是再也不敢放肆了。

秋明月又躺回去,低頭謝道:“謝祖母體諒垂愛。”她擦拭了眼角的淚水,抬頭道:“下午我的確出去了,但我不是一個人。綠鳶和紅萼都跟在我身邊。但沒過多久就回來了,這事兒綠鳶和紅萼也可以作證。”

大夫人立即反駁,“她們是你的心腹,自然幫著你。”

老太君冷冷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大夫人立即噤聲,眼神陰毒的瞪著秋明月。就因為這個小賤人,今日老太君已經嗬斥了自己幾次了。當初她怎麽就沒有淹死在池塘裏呢?省得現在日日與自己作對。

“明月,你繼續說。”

“是。”秋明月又道:“適才在外麵不慎弄髒了衣服,是以急匆匆的回來了。洗漱了一番,就在浴桶裏睡著了。聽到外麵動靜,才驚醒了。”她說到這兒,又是一臉的哀怨。

“竟是不想,明月一時貪睡,誤惹母親如此震怒。”

大夫人咬牙切齒,“你別給我顧左右而言其他。我問你,你不過出去一趟,又是作甚麽髒了衣衫?如今天色尚早,你就沐浴入睡。當真如此嬌貴,走幾步路就疲憊到如此地步?還是你自己在外麵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這話可就誅心了。深閨少女,最忌諱的就是名節敗壞。不僅自己這輩子再無出頭之日,便是整個家族也會受到連累。

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尤以老太君為之最。

秋明月幾乎是立刻就怒了,“母親,我敬你忍你,你卻三番四次為難與我,這便也罷了。我自知身份尷尬,母親不喜是以處處忍耐。亦不願因我一人而闔家不寧。可是豈知你竟變本加厲,屢次毀我清白。我究竟是犯了什麽錯要受你如此淩辱?我也是爹的女兒,我姨娘出身清白,不過也是因為……”她說到這兒,似是想到什麽,悲哀隱忍的頓了頓,肩膀不停顫抖顯然在克製著心中憤怒和痛苦。

老太君聽著這話卻不是滋味。雖然秋明月那話沒有說完,倒是她卻聽得分明。當年是自己毀約在前,不然沈氏也不會以名門閨秀的身份卻落得給人做外室的地步。

一個巴掌拍不響,她知道,這事兒自己那兒子也是有錯的。若非當年二人年輕氣盛,又少年情深,也不會在沒有成親之前就有了首尾。以至於後來…

老太君想到這裏就不免心中歎息,這些事在秋府雖然算不得有多隱秘,但是至少不是盡人皆知。如果秋明月今日鬧將起來,丟的可是整個秋府的臉何況眼下這屋裏有這麽多人在場,傳揚出去,非但秋家的人沒臉便是老太爺和大老爺他們,日後也別想在官場上混了。

不過還好,明月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分寸,便是如今受了這般委屈,卻也還是懂得顧全大局。這一點讓老太君欣慰的同時,又更加愧疚了。

大夫人則是滿臉嫉恨惡毒之色。要說她這輩子最恨的人,自然是非沈氏莫屬。當年大老爺在與自己成婚前和沈氏苟合,甚至珠胎暗結,她本就嫉恨在心。用盡手段才得以嫁給大老爺,做了秋家正室主母。而那個沈氏,也隻能做個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外室。

本以為男人貪歡愛美,喜新厭舊是常事。卻不想,便是娶了自己,大老爺還是一心惦記那狐媚子沈氏。並且還欲納之為平妻。

那沈氏有什麽好?出身家世如何能與自己這個太師嫡女相比?她所依仗的不過就是那張臉罷了。當然,她也刻意忽略,大老爺心裏真正愛的人是沈氏這個事實。

秋明月語帶深意的話,無異於觸及了她的傷疤。

她氣得胸膛上下起伏,臉色發青。

秋明月頓了會兒又道:“初回家門,明月便聞母親溫厚大度,慈愛端方,和善可親。惶然不安的心這才安定幾分。”

所有人臉色都變得不自然起來。人人都知道大夫人是怎樣一個人,和秋明月形容的,完全是兩個極端。就連大夫人自己,也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

秋明月卻仿如沒看見眾人異樣的臉色一般,繼續道:“不成想,母親卻是如此不喜明月……”她說著臉色又黯然下來,似在醞釀著什麽,渾身都散發著悲傷的味道。

“少給我扯那些有的沒有的。”大夫人已經不耐煩了,她絲毫不掩飾對秋明月的厭惡和痛恨。

“你倒是說說,你手上的傷哪兒來的?我竟不知,你小小年紀,竟如此狠毒,不惜傷了自己來冤枉我。”

“大夫人。”紅萼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顧主仆尊卑,為自己主子抱不平道:“小姐今日被人衝撞在前,回來後不過就想好好睡個覺,您這般聲勢浩大的帶著一幫子人來二話不說就怒則雪月閣這麽多人。小姐為孝道大義,默默隱忍。可您卻屢次對小姐出口惡言,從前羞辱折磨也就罷了,今日小姐本就受了傷,您不體諒也罷,卻又為何這般汙言穢語陷小姐於不義?您口口聲聲教導小姐要懂得尊卑上下,秋家名門之家,不可讓旁人看了笑話去。小姐也時刻謹記。從不敢有絲毫違逆。”

紅萼很激動,不顧秋明月的屢次阻攔,也不顧及屋裏所有人的臉色。她紅了眼眶,大聲道:“可你今日所作所為,就該是一個寬厚待人的長輩對晚輩的行為嗎?”

“紅萼,夠了。”秋明月低斥一聲,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推了紅萼一把,原本毫無血色的臉也欣慰生氣而染上紅暈。

“小姐?”紅萼被她推倒在地,有些迷茫的抬頭看著秋明月,似不敢置信她會這般對自己一樣。屋子裏所有人都被秋明月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震驚到了。包括因為紅萼那句‘從前羞辱折磨’而有些心虛的大夫人也怔了怔,不明白秋明月想幹什麽。

而老太君,臉色更是發沉。原本她還在懷疑之前紅萼說大夫人在秋明月晨昏定省刻意為難虐待。可是方才大夫人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卻沒有逃過她的眼睛。當下心中恨得不行如果大老爺在這兒,她指不定就當場讓大老爺寫休書了。

她絲毫不懷疑紅萼之前說秋明月跪帶針的軟墊一事,曾經大夫人不就是想要用這招對付沈氏麽?

明月尚且聰明有幾分心機,都遭到大夫人如此淩辱虐待。那麽明珊和明絮呢?

老太君不免又想到之前秋明絮一個人被養在荒蕪的破敗小院,被一個刁奴欺辱虐待的場景。

她隻覺得遍體生寒。早知道娶進來一個如此刁鑽的毒婦,她當年還不如違逆太老夫人的意願,也不要讓自己的兒子去負什麽責任。好好的娶了沈氏,今天哪裏來的這麽多的事?

老太君此刻對大夫人厭惡至極,甚至開始懷疑當年在林府大夫人連救自己,也是刻意安排的。說不定,當年沈氏的父親突然入獄,也是大夫人在背後主使。

人就是這樣,有些事情不管從前是不是去深思懷疑又因為種種原因而自欺欺人沒有去探究過。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如同瘋狂蔓延的野草,在心底生根,再也揮之不去。

此刻的老太君,就是這樣的心理。

原本她以為大夫人隻是刁鑽潑辣而已,沒什麽心機城府。可這段時間以來,大夫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讓她心驚又失望。她不得不去深思曾經那些往事。

而這,便是秋明月今日主要的目的。她想過了,當年的事情過了太久,如果自己貿然提出懷疑查證,便是對老太君和老太爺不敬。但是如果是老太君自己開始懷疑,那麽到時候她隻需要順其自然的找出證據就可以了。這樣一來,老太君也不會因此而對自己心懷芥蒂,反倒是會對沈氏更加憐惜愧疚。

研究過心理學的她,很懂得把握人心。也很懂得該怎樣利用自己的優勢來改變現狀。今日夏桐她們身上的傷,可不是白受的。

心中那麽想著,可是眼下這場戲卻還要繼續。

她麵色憤怒,眼見綠鳶要來扶紅萼,她更是怒斥一聲。

“住手,不許扶她起來。”

綠鳶頓住,神色有幾分委屈。

秋明月視若無睹,對著紅萼道:“看來是我平日太過嬌縱你們了,竟不知你們竟然膽大到如此地步。誰允許你們對母親不敬的?母親是爹的發妻,也是我的長輩。她對我嚴厲,是為我好。用得著你一個丫鬟在這兒置喙不是?今日若不好好教訓你,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來人—”

雖說紅萼這番言語隻是為了主子不平,但是好歹對身為正室的大夫人不敬。眾目睽睽之下,如果自己不給點懲罰,也是說不過去的。

大夫人是刁難她不錯,紅萼之前那些話並沒有撒謊。不過自己豈是好欺負的主兒?

讓她跪,沒問題。有‘小燕子’獨家發明的‘跪得容易’,跪多久都沒問題。況且,便是讓自己跪著,難不成自己還不能動嘴不成?當律師的,最擅長的,就是嘴上功夫。隨便幾句話,就可以把大夫人氣個半死。

至於嘛軟墊裏的針?嗬嗬…當她是三歲小孩兒麽?這麽幼稚的把戲,她一眼就看出來了。自然也有辦法應對。被針紮了的傷口小得幾乎看不見,而且好得很快。所以她不擔心老太君派人檢查。

大夫人或許萬萬想不到,她當初為避免被老太君發現她身上的傷口而故意使的陰招,也給自己利用了空間。

剛剛那番話看似為大夫人說話,實則稍微有點腦子的人就可以聽出來,她這般急切的為大夫人洗刷,更證明了紅萼話中的真實性。所有人心中自有一杆天平。而這杆天平,此刻毫無疑問偏向了秋明月。

秋明月不會給大夫人喘息翻牌的機會,她正欲喚人來。綠鳶卻幽幽開口了,“小姐,不用叫了。叫也沒用,雪月閣所有丫鬟都除了奴婢和紅萼,全都帶著傷。這一次,奴婢也萬不能遵小姐所願了。”

她跪下來,眼神執拗而委屈。

“小姐處處與人為善,不在乎己身。可我們做下人的卻心疼小姐辛苦。紅萼雖逆主犯上,但也隻是因為一心為了小姐好。如果小姐要罰就連奴婢一起罰好了。”

“你—”秋明月幾乎震怒。

綠鳶卻倔強的看著她,“小姐,奴婢真不明白,大夫人既然早知道你手上的傷怎麽來的,你為什麽不說?你明明處境艱苦,又平白受了那麽多委屈,卻還以德報怨。可是人家卻不如你這般好心。既然如此,你又何苦還為她人保顏麵?”

她說完不等秋明月發怒,又對老太君道:“太君,也許奴婢說這些話在您看來大逆不道,但是奴婢還是要說。”她頓了頓,看了看了大夫人一眼,道:“剛才小姐覺得在屋子裏呆著悶,就讓奴婢和綠鳶陪她出去走走。卻在東苑回廊處碰到了給三小姐送藥的丫鬟小翠。小翠冒冒失失的,走路也不看前麵有什麽人,就這樣撞到了小姐身上。小姐的衣服髒了,又因為重力不穩,被小翠推到在地,手被路邊的樹枝割傷。小姐知道三小姐病了,等著喝=藥,隻是囑咐了小翠幾句就讓被回去了。然後就帶著奴婢二人回來了。”

“那時天色將晚,小姐想著太君您過一會兒可能就要旁使人過來讓小姐過去用晚膳。小姐斷不能就這樣衣著狼狽的見老太君,便匆匆吩咐了奴婢和紅萼伺候她沐浴更衣。連手上的傷都暫時顧忌不到了。”

“可能小姐太過疲憊,又摔了一跤,就在沐浴的時候睡著了。奴婢和紅萼這才給小姐包紮了傷口。還沒有叫醒小姐,就聽到外麵嘈雜的哭叫聲。所以……”

她還沒說完,再也聽不下去被她扭曲事實的秋明玉尖銳的大叫打斷。

“你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