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容燁之怒,明軒之憤

天色昏暗,落日西斜,灑落林間重重綠葉,在容燁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哪怕是戴著麵具,也掩蓋不了他渾身的怒火。

“交給你?你就是這樣保護她的?”想到他方才趕來時看到躲在林間那個猥瑣的男人,他心裏就止不住怒火衝天。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晚來一步會發生什麽?如果不是我剛巧還沒有離京,如果不是她意誌力夠強,如果不是她剛巧帶上玉隱。如果…”他說不下去了,胸膛因為憤怒後怕劇烈的上下起伏。

“鳳傾璃,你口口聲聲要娶她,就是這樣保護她的?明知道她身邊危險重重,為什麽要放任她一個人在這裏?你都不知道派人保護她麽?這樣的你,有什麽資格說娶她?你又憑什麽把她拉到你身邊。讓她陪你一同活在仇恨裏?”

鳳傾璃想要反駁,可是麵對容燁一聲聲質問,他卻無言以對。

他滿臉痛苦之色,“我知道這次是我大意了,把她給我,求你。”

容燁渾身一震,眼中含了絲不可置信。他聽到了什麽?鳳傾璃,他居然說‘求’?那麽多年,哪怕因為毒素浸泡在寒冰火焰裏那麽多年,承受蝕心之痛,他都咬牙挺了過來。而這一刻,他居然對自己說‘求’?隻為了一個女子。

他低頭看著懷中已經意識散亂的秋明月。麵色潮紅,衣衫淩亂,**出的脖子如白玉細膩而美好。配上雖然青澀稚嫩卻絲毫不掩絕麗姿容的少女。

她,的確有吸引男人的資本。可是…

他看向鳳傾璃,千言萬語隻化作一聲歎息。

“你回去吧,以免被人懷疑,她身上的毒,我會幫她解。”

要解**,並非隻有男女**才可。何況容燁身為藥王穀穀主,一身醫毒天下無雙。鳳傾璃不懷疑她的醫術。然而此刻他卻皺緊了眉頭。

“這可是‘春情潮湧’,你有把握?”

並非他不信任容燁,春情潮湧,顧名思義,便是一種頂級的媚藥。而且非同一般,中了這種藥的人,如果沒有在一個時辰之內服下解藥或者與男子**,就會爆血而亡。

然而從秋明月被下藥到現在,已經快要一個時辰了。這麽短的時間內,容燁能配置出解藥麽?

容燁眼神深了幾分,“她中毒時間太久了,我都不知道她怎麽抵抗過來的。那麽一個柔弱的女子,才十三歲,若非有非同一般的經曆,斷然不可能有這麽堅韌的毅力。”

他歎了口氣,望著秋明月的目光裏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疼惜。

“我會給她逼出毒素。”

鳳傾璃眉頭皺得更深,“把她給我。”

容燁挑眉,似明白了他要做什麽。不悅道:“你如今練功正是緊要階段,剛才你急著趕來已經消耗了太多真力。斷然不可以再如此消耗下去,否則會功虧一簣的,還是讓我來吧。”

鳳傾璃冷著聲音道:“我的女人,我自己救。把他給我。”

此刻的他,絲毫沒有麵對秋明月時偶爾的羞澀或者別扭,全然一副強勢而霸道的模樣。眉間天生的威嚴暴露無疑。

“你的女人?”容燁皺眉,眼中隱隱譏誚暗沉。

“子靖,你真覺得把她拉入榮親王府那個大染缸好麽?如今你自己都尚且顧慮良多,如何護她周全?你讓她剛過了狼窩又道虎坑麽?”

鳳傾璃臉色變了變,沉默了會兒道:“你以前認識她,對不對?”肯定句。

容燁麵色不變,“在薛國侯夫人入住秋府那一晚,不是你讓我去調查薛雨華嗎?”

鳳傾璃眼神又爆出冷光,“你去見了她?”

容燁也不否認,“對。”

鳳傾璃又要發怒,容燁卻道:“她中毒時間已經很長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鳳傾璃不得不放棄糾纏這個問題,“把她給我。”

容燁皺眉,“你…”

鳳傾璃眉眼間皆是不可違逆之色,容燁歎了口氣,走過去,將秋明月交到他手上。

“還有半刻鍾的時間,還有,她不能在這兒久留。既是連環計,隻怕這個時候,她們該去‘抓奸’了。”

鳳傾璃萬分珍惜的抱過秋明月,眉眼皆是憐惜之色。聞聽得容燁的話,他眉峰閃過冷意。

“你有辦法在軒轅國內部弄出點事出來麽?”

容燁挑眉,“你想做什麽?”

鳳傾璃眸光邪魅而詭異,“他們似乎覺得日子太過平靜,想攪亂這一池清水,那我何不成全他們呢?”他嘴角淡淡譏諷,“軒轅國的老皇帝終日沉迷女色,傷了龍體,也是情有可原的。”

容燁了然,“我知道該怎麽做了。放心,我會做得滴水不漏。”

鳳傾璃點點頭,低頭看著被容燁點住穴道的秋明月似乎慢慢蘇醒,又在撕扯著自己的衣衫。他連忙止住她,想要站起來,卻又突然僵住,嘴角一縷苦澀。

容燁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子靖,等我找到‘玉雪之心’,你就可以自由行走了。”

鳳傾璃淡淡道:“罷了,玉雪之心隻是一種傳說。當今世上,除了前朝開國皇後曾經擁有過一株,世間再未出現第二株。既是不可求,便不要勉強了。反正,這些年我也習慣了。”

他說完也不等容燁回答,手指一翻,銀色絲線飛速纏繞樹幹,他抱著秋明月,連人帶椅的飄身而去。

落葉紛紛,慢慢從容燁眼前飄飛落地。

他轉身欲走,眼神忽而停留在地上那一枚玉簪上,那是之前秋明月準備用來自殘以刺激神情清醒的玉簪。他走過去,將那玉簪緊緊握在手中,放在了懷裏,飛身離去。哐當一聲,門被人從外麵大力推開。

二夫人正意興闌珊的喝著茶,聽到聲音,隻抬頭望了眼,微微蹙眉。

“你的傷還沒好,如此動怒作甚?”

秋明軒一步步走進來,臉色從未有過的陰沉,也不看房中的丫鬟,隻沉聲道:“都出去。”

穀芙紅玉被這樣的他給嚇著了,猶豫著看向二夫人,不知道該不該出去。

秋明軒劍眉一豎,怒聲道:“沒聽見我說的話嗎,都給我滾出去。”

穀芙和紅玉身子一抖,幾乎控製不住跪倒在地。二夫人皺眉,“你們都出去。”

二人如蒙大赦,趕緊道了聲是,然後急急的出去了。

秋明軒手一揮,大門關上。

二夫人抬起頭來看著他,“明軒,你這是作甚?”

秋明軒臉色陰沉,冷冷的看著二夫人。

“為什麽要那麽做?”他眼神憤怒,微微帶著幾分失望和痛心。

二夫人神色不動,“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秋明軒上前一步,渾身張力散開,迫人的威壓,竟壓得二夫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明軒,你?”

秋明軒手指緊握,努力克製著心中那股憤怒。

“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你為何對她這般狠毒?竟要毀她清白。”

見計謀被拆穿,二夫人也不怒。

“你現在站在我麵前,不就證明她沒事了?”她嘴角一縷冷意蔓延,“明軒,你要時刻記住你的身份。”

秋明軒再也控製不住渾身的怒氣,“別給我提什麽身份,我受夠了。”

二夫人眼中冷光一閃,厲聲道:“你受夠了也得受。”

秋明軒清明的眸子血紅,雙拳緊握,死死的瞪著二夫人。二夫人神色清冷,淡淡的回過去。

“你要記得,你的使命。”

秋明軒猛然一揮袖,二夫人身前茶杯玉壺砰砰砰碎落成片,茶汁濺了一地。

“別給我提什麽使命。”他滿臉的厭惡疲憊之色,“我活過,我受夠了…”

二夫人早已站起來,走到他麵前,神色更為冷漠。

“受夠了也得受,你忘記這些年忍辱負重是為了什麽?忘了你日夜練功為了什麽?忘了咱們最初的目的了嗎?不,你沒忘,你隻是被一個女人迷惑了心智。”二夫人聲音陡然提高,“別忘了,她是你的妹妹。而你,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秋明軒滿臉的痛楚,他捂著自己的頭,臉色有些白。

“為什麽?為…什麽?”他腳步不穩,踉蹌了的退後了幾步,滿臉淒惶絕望之色。

“妹妹…嗬嗬嗬…妹妹?”

二夫人麵有不忍,“明軒。忘了她吧。待日後咱們大事可成,你要什麽女人沒有?她不過一個卑賤的庶女而已,不值得你如此眷念。”

“不要侮辱她。”秋明軒低吼一聲,眼神憤怒。

二夫人一愣,有些懊惱道:“你如今翅膀長硬了啊,竟然為了她屢次反駁於我。看來,她的確留不得。我就不該如此迂回,直接殺了她倒也省事。”

“娘。”秋明軒嘶啞的喚了一聲,眼神包含痛楚。

“我不明白,她什麽都不知道,你為何就是不肯放過她?”

二夫人冷笑,“什麽都不知道?哼,你是在欺騙我還是在自欺欺人?我想,你應該比我更了解她的實力吧。即便她以前什麽都不知道,可她現在已經對我們起了疑心。我甚至懷疑,那天晚上偷聽我們說話的人,就是她。”

秋明軒心中咯噔一聲,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

“娘,怎麽可能是她?那是第一公子。天底下能偷聽我們說話還不被你我發現的人,本就屈指可數。她不過一個閨閣少女,不懂絲毫武功,怎能逃得過你我的眼睛?”

二夫人眯了眯眼,淡淡道:“就算你說得有理,她也不能留。”

秋明軒還想說什麽,二夫人冷聲打斷他。

“明軒,你應該比我清楚,她有多大能耐。如果不趁著現在鏟除毒瘤,那麽日後她定會成為咱們的心腹大患。你,不可不防啊。”

秋明軒眼神冷漠,“防什麽?防著她覬覦寶藏?還是防著她幫著四妹恢複記憶?”

二夫人眼神陡然射出逼人的冷光,“你不說我還忘了,秋明珠那丫頭,我現在就懷疑,她根本就沒有失憶。這麽多年,她都在騙我。可恨,真是沒想到,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有那麽深的心機。”

“所以你才要把她嫁給葉尚賢?”秋明軒聲音漠然,沒有絲毫的同情或者憐惜,全然不似對秋明月那般在乎以至於情緒失控。

二夫人冷道:“如果她能一輩子失憶,安安心心在葉家做她的三少奶奶也就罷了。如果她敢亂說話,那麽—”

“那你就殺了她,對麽?”秋明軒嘴角一縷譏誚,眼神黯淡,以一種極為平淡的口吻說道:“反正這種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奶娘、如巧…不都是這樣死去的麽?從小到大,凡是違逆你的人,都逃不過這個下場。”

“明軒!”二夫人豁然轉身,眸如利劍。

“你認為我做的不對?”

“對。”秋明軒眼神嘲諷未褪,聲音呢喃而平靜。

“嗬嗬嗬…娘你怎麽可能錯?你做的一切,不都是我了我麽?顒,你永遠都是對的。”

二夫人歎了口氣,語氣軟化了幾分。

“明軒,你明白就好。無論娘做了什麽,都是為了你好。”她伸手,想去撫摸秋明軒的臉頰,秋明軒卻偏頭躲開了去。

“娘,我隻是不明白。你既然對爹沒有感情,為何還要處處針對打壓他的小妾和庶女庶子?”

二夫人神色又冷了下來,“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你隻要記得,咱們這麽多年的隱忍蟄伏,隻是為了寶藏圖。這,就夠了。”

秋明軒譏笑一聲,忽而道:“娘,你真的覺得,這個世上有寶藏麽?”

“當然。”二夫人的聲音很堅定,“當年前朝睿賢皇後行商天下,幾乎掌握整個大陸所有經濟命脈。她和天聖帝離宮後,那筆不菲的財產也都消失,隻留下三張藏寶圖。隻要找到了這三張藏寶圖,我們就可以找到那份寶藏。”

二夫人對那寶藏一事非常熱衷,一向清冷孤傲的她,在說起此事的時候,臉色也不免有幾分激動。

“明軒,你知道那寶藏有多少麽?它可以建立一個國家,可以組建一支世界上最龐大最英勇的兵隊。到那個時候,軒轅皇朝就…”

“娘,別忘了,軒轅皇朝地勢惡劣,許多地方貧瘠不堪。即便是尋到了寶藏,若想要強兵富國,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秋明軒淡淡一言打斷了她不切實際的幻象。

“更何況,我們現在是在大昭。娘,隔牆有耳。這種話,日後還是不要再提及為好。”

二夫人斂了神色,道:“十多年都等過來了,害怕多等幾年麽?”

秋明軒漠然不語。

“對了。”二夫人突然又想起什麽,“你來得正好,我剛剛聽見蕭聲了,那聲音空穀玉碎,好似第一公子的玉隱發出的聲音。莫非,他還沒走?還留在這附近?”

見秋明軒不說話,二夫人又道:“第一公子才過世人,文韜武略當世鮮有,如果能為我朝所用,來日必定是我軒轅一大功將。”

秋明軒淡淡道:“娘隻怕要失望了。第一公子向來不慕名利,喜愛遊曆四方,如何心甘困於官場?”

“那是因為他從來沒體驗過擁有權勢的滋味。”二夫人這話說得極為狂傲,“男兒誌在四方,這天下,有哪個男人不貪慕權利?不貪圖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哼,要我說,他就是自作清高罷了。”

“天下第一公子受世人尊敬仰慕,娘你覺得,此種榮耀地位,難道比不過入朝為官?更何況,以天下第一公子之才,若他真有貪念,早已封侯拜相,又何必等到今日?”

二夫人默了默,眼神閃過狠曆。

“如果不能為我朝所用,那麽就不能留。”她轉過頭來看著秋明軒,“上次你和他交過手,如果你神功大成以後,跟他相比如何?”

說到正事,秋明軒臉色也開始凝重起來。

“我不確定。”

“不確定?”

秋明軒點點頭,“他的武功集百家所長,似乎學得很雜,但是又取各家精華所在,運用自如,且形成自己獨特的武功招式。我不知道和他相差幾許,但是我敢保證,憑著他今時今日的功力。年輕一輩能與他不相上下的人,絕對不超過三個人。”

二夫人心中一驚,“當真?”

秋明軒笑笑,眼神悠長。

“或許,這還是我自負的說法。他的實力如何,我至今沒有探測到。即便是我神功大成,在他手上也不一定能完全取勝。”

二夫人沉默了,眯了眯眼。

“這麽說,如果要殺他,還有些麻煩了?”

秋明軒搖搖頭,“我懷疑,他背後應該還有其他勢力。否則,天下之大,娘當真以為幾國掌權者這般無用?找了這許多年都未有他絲毫蹤跡?”

“那剛才那簫聲是怎麽回事?昨晚他又為何突然出現在秋府?”

秋明軒低著頭沉默。心中隱隱有了幾分猜想,卻故意隱瞞不報。隻因為,那個女子…

半晌,他才道:“娘,你以後不要再為難明月了。她已經夠可憐的了,你不要再雪上加霜好不好?”

二夫人剛息下的怒火又騰騰升起來,“我看你真的被那個小蹄子迷住了心魂,竟然連輕重緩急都顧不得了。就憑這你這態度,我也絕對不能放過她。”

“娘—”秋明軒也生氣了,“她並沒有做錯什麽,你這又是何苦?”

二夫人冷笑連連,“若非我早早讓人留意著,今日讓她見到了王管事,隻怕我們辛苦隱瞞的所有秘密,都全都被她發現了。你可想過後果?你處處為她著想,可有想過,一旦有那一天,會有人放過我們母子嗎?”

秋明軒的辯駁顯得有些無力,“娘,王管事已經死了。再說,她知道的,或許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多。”

二夫人猛的一揮衣袖,帶起一陣剛猛的風。

“她是死了,可如果今日咱們行動晚一步,就可能釀成大錯了。”二夫人深吸一口氣,道:“明軒,男子漢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從小正直良善,我知道今日讓你去殺一個下人,你心有愧意。但是你要記住,這是個強權為尊的世界。今日你不殺別人,或許明日就會死在別人劍下。”

秋明軒臉色有些迷茫,“是麽?”

二夫人抬眸看他,輕歎一聲。

“明軒,你要知道。想要在亂世裏生存,就必須要踏著無數屍體往上爬。”

秋明軒閉了閉眼睛,眉眼滿是疲憊之色。

“這句話,從我三歲開始,你就日日在我耳邊重複。”

“我是要你記住,你該有的責任和使命。”二夫人再次強調。“你不知道,強權之爭,有多惡劣殘忍…”

“夠了。”秋明軒低吼一聲,身側雙拳緊握,手上青筋暴露。

“娘,你做什麽我都不幹涉。但是,我不希望你再為難她。否則,兒子隻有不孝了。”

看到從小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兒子三番四次違逆自己,清傲的二夫人再也控製不住怒氣,曆喝道:“我也說過,如果她不知好歹,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秋明軒眼神陡然冷冽如冰,“如果你傷她半分,我便讓你後悔十分。”

“你—”二夫人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看著他,“你,你居然…”

“老爺,你來了?”

門外響起穀芙刻意提高的聲音,二夫人猛然住嘴。

“幹嘛把門關著,夫人在麽?”二老爺沉穩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

“在呢,夫人在午睡,吩咐奴婢不許人打擾。”穀芙的聲音再次傳來。

“嗯,你們下去吧。把門打開。”

“是。”

二夫人眼神一眯,看向秋明軒。

秋明軒示意她不要慌亂,眼神落在打開的窗戶上。他可以從這裏離開。二夫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點頭,用唇語道:“注意安全,這幾日好好呆在屋子裏養傷,也不要出門了。”

秋明軒知道,她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去看秋明瑞。他笑笑,身影一躍,迅速消失在窗外。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麵推開了,二老爺走了進來。見大堂沒有人,便問著穀芙。

“夫人平常可沒睡這麽久過。”

穀芙道:“夫人這兩天為大少爺安排大婚事宜,許是操勞過多,是以特別疲倦。這兩天都是睡到這個時間還沒醒來呢。”

二老爺站在珠簾前,腳步頓了頓。

穀芙抬頭看他,不解他為何駐足不前。

“老爺?”

二老爺站了半晌,轉身向外走去。

“罷了,還是讓她繼續睡吧,我晚些時間再來。”

穀芙一愣,而後連忙躬身道:“是。”

直到二老爺的身影徹底消失,她才回頭,打了簾子走進內室。二夫人剛剛躺在黑漆雲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上,閉著眼睛假寐。一直凝神聽著外間的動靜。此刻見穀芙走進來,她也不再裝了,坐起來。

“老爺走了?”

穀芙低著頭站在一邊,“是。”

二夫人站起來,走到鎦金鶴擎博山爐前,揭開蓋,倒了一杯茶澆滅檀香。

“雪月閣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穀芙道:“暫時還沒有什麽異樣,不過之前已經有丫鬟到皎院去稟明了大夫人,說五小姐不但在門口氣走了吳大夫,還打翻了三小姐的藥。三小姐剛巧醒過來聽見了這番話,不顧大夫人的阻撓,怒衝衝的就去了雪月閣。”

二夫人嘴角勾起若有似無的笑意,“動作倒是挺快的。”她瞥了穀芙一眼,見她眉有不解,便道:“想問什麽就問吧。”

穀芙心中一驚,“夫人,奴婢…”

二夫人走到窗邊撥弄著那盆玉蘭花,懶懶道:“你是不是想問,巧波明明已經被紅萼和綠鳶押回了雪月閣,為何還有人將這件事稟報給大嫂?”

穀芙不語。二夫人又怪笑一聲,眼神高深莫測。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這遊戲,越來越好玩了。”她蔥白玉嫩的手指拂過粉白色的花瓣,語氣莫名。

穀芙有些吃驚,“夫人的意思是,還有人在算計五小姐?”

二夫人笑得有些意味不明,“罷了,讓她們鬥去吧,我也省得操這些心。”她又慵懶的坐下來,半閉著美眸,淡淡說道。

穀芙想了想,道:“可是夫人,奴婢瞧著五小姐可不是個會吃虧的主。這一次她若逃過了,隻怕也會猜測到幾分。到時候夫人你…”

二夫人一手撐著頭,沒有睜開眼睛。

“怕她把矛頭轉向我?”

穀芙低頭靜默。

二夫人睜開眼睛,眼神如一汪深潭。

“她得罪的人已經夠多了,早已應顧不暇。再說了,即便她能騰出手來,我正好看一看,她究竟有多大能耐。”她眼神一刹那的幽深冰冷。

穀芙暗自一驚,“夫人是故意激怒五小姐的?”她說完後才察覺自己失態,連忙低下頭,噤聲不語。

二夫人卻沒有怪責她,而是眯了眯眼。

“那兩天在寶華寺發生的事,我始終都覺得有蹊蹺,八成是那丫頭在背後搗鬼。可是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庶女,哪裏有那麽大的能耐與薛國侯府甚至是大皇子府抗衡?”

“夫人的意思是…五小姐背後有人相助?”穀芙小心翼翼的試探出聲。

二夫人神色更為高深莫測,“如果真的是我猜想的那般,隻怕那丫頭不簡單呐。”

“所以夫人一開始就沒打算徹底毀掉五小姐對嗎?隻是為了逼出她身後之人來?”

“不。”二夫人道:“明軒對那丫頭太過迷戀,我不得不以防萬一。當然,如果此次行事真的能如此順利,我自是樂意的。如果不能,也無妨。如果那丫頭背後真的隱藏了什麽不為人知的龐大勢力,到時候打草驚蛇,隻怕於我計劃有礙。我,不得不小心為之啊。”

穀芙點點頭,“所以夫人根本就沒想過再對五小姐下手對麽?那夫人剛才為什麽不告訴大少爺呢?倒是讓大少爺誤會了夫人,母子生隙。”

二夫人長歎一聲,“明軒自幼聰慧,可還是缺少曆練。如今他又一心陷在兒女情長上麵,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偏偏這個人還是他的妹妹。這如果傳了出去,日後讓人如何看他?”

穀芙緘默不語。

半晌,二夫人才疲倦的揮了揮手。

“你出去吧,我想先休息一會兒。對了,吩咐雪月閣那邊的人撤了吧,反正也沒用了,倒是省得讓人家抓到把柄查到我頭上來。”

“是。”穀芙正準備出去,紅玉卻急匆匆走了進來。

“夫人。”

二夫人眼中閃過精明的光,“發生了何事?”

“潛藏在雪月閣的人已經死了。”

二夫人猛地坐了起來,眸如利劍。

“果然!”

紅玉麵色有些焦急,“夫人,現在怎麽辦?”

“慌什麽?”比起紅玉和穀芙的急切,二夫人倒是一臉的從容不迫。

“無用的人,死了也罷,倒省得我親自動手。”

紅玉穀芙立即不說話了。

二夫人眯了眯眸子,看著熏爐裏還未完全澆滅散發若有似無的白霧。

“這倒是更令我確定了,她背後確實有人暗中相助。”

紅玉穩了穩心神,道:“夫人,可要其他安排?”

“不。”二夫人斷然道:“不要輕舉妄動。”她眯眼想了會兒,“讓人時刻盯緊那邊的動向就可以了,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倒是要看看,她背後究竟有什麽力量。”

哢——

她手指用力,鏤金菱花嵌翡翠粒護甲生生被掐斷成兩半,隨意的丟在地上。

紅玉和穀芙二人低著頭默不作聲。

二夫人揮了揮手,“下去吧,我先睡一會兒。讓人到雪月閣多留意幾分。我倒是好奇,中了‘春情潮湧’,她要怎麽挨過去。還有,鄭嬤嬤也該回來了,待會兒讓她來見我。”

“是。”紅玉穀芙走了出去。

二夫人斜靠在軟榻上,嘴角一縷笑意。

鳳傾璃並沒有帶秋明月回雪月閣,一來秋明月體內的媚藥再不解就來不及了。二來他這般貿貿然帶著秋明月回去若驚動了她房中的丫鬟,到時候倒是不好解釋。所以他帶著秋明月來到雪月閣背後的一處寂靜的地方,躲在假山後,準備運功給她把藥逼出來。

秋明月臉頰潮紅,已經瀕臨欲望的巔峰,再不逼出藥性的話,就危險了。

鳳傾璃不再猶豫,先點了她渾身幾個大穴,抱著她騰空一躍,兩人均坐在了地上。他雙手抵在她的背上,緩緩輸送內力。

渾身燥熱難耐的秋明月突然覺得一股清流傳過四肢百骸,讓她莫名的舒暢。她微微睜開眼睛,眼神仍舊有些迷茫。

“這是哪兒?”

鳳傾璃額際上冒出冷汗來,見她醒來,低低道:“別說話。”

熟悉的聲音讓秋明月立即回神,雖然身子依舊燥熱,但是甚至卻恢複了不少,之前的一切也想起來了。自己被二夫人算計中了媚藥,絕望之際,她拿出了容燁贈的玉隱,後來,她就暈倒了。暈倒之前,好像有人抱住了自己。那懷抱冰涼又有絲絲暖意流淌而出,身上還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味。

她知道,此刻抵在自己背上的那雙手正在為自己運功逼毒。而那聲音,卻不是容燁。

“是你救了我?”

背後那人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算是吧。”

秋明月皺眉道:“什麽叫‘算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來那許多麻煩。”她想要轉過身來,鳳傾璃卻低聲喝道:“別動,否則我們兩人都會有性命之危。”他如今正是練功到緊要關頭,正如容燁說的那樣,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用擅自動用真力,否則嚴重的話,會傷及自身。特別是,此刻周邊沒有人護法,若有人打擾,他肯可能遭到自己內力反噬。輕則五內俱損,重則立即斃命。所以,斷然不能有絲毫分心。

“你先別動,再過一會兒就好。”他額頭冷汗不斷落下,臉色也開始變白,連聲音都在顫抖。

秋明月發現了他的異樣,道:“你怎麽了?”

鳳傾璃不說話,隻是專心為她逼毒。

秋明月有些擔心,卻也不敢再動。

大約一炷香後,鳳傾璃終於收手。秋明月立即回頭,卻被他點住了穴道。

“你—”暈倒前,她狠狠瞪了鳳傾璃一眼,而後倒在了他的懷裏。

鳳傾璃抱住她,微微鬆了口氣。好不容易支撐著坐回輪椅上,冷修便從空中落下,身邊跟著一個蒙著黑巾的男子。那男子見了他就跪在地上。

“世子。”

鳳傾璃麵色冷然,二話不說,直接揮袖一掌打過去。男子不敢躲,硬生生受了,身子立即被打退十丈遠,他捂著胸口,麵上黑巾已經被鮮血染透。他卻哼都沒有哼一聲,爬起來,重新單膝跪地。

冷修一驚,連忙走上來。

“世子,手下留情—”

鳳傾璃眯了眯眼睛,並未回身,斜眼看跪在地上的男子。

“你受傷了?”

男子跪在地上,道:“屬下辦事不利,差點讓五小姐為人所害,請世子責罰。”

鳳傾璃眼神一沉,“誰傷了你?”

那男子不說話,冷修上前一步。

“世子,冷嚴一直暗中跟著五小姐,可是不敢靠得太近。五小姐急著去浣衣房,他卻發現有人要對五小姐下殺手。所以便跟了過去,沒想到那人武功高強,遠在冷嚴之上。所以…”

鳳傾璃緊繃著唇,“誰?是誰打傷的你?”

冷嚴低著頭,“秋明軒。”

鳳傾璃眼神陡然爆出曆光來,“秋明軒,很好,這事兒他也有份。”

冷修卻道:“世子,調虎離山的不是秋明軒。”

鳳傾璃淡淡瞥他一眼,嘴角一縷諷刺。

“看來這次他們真是下了血本了,竟帶了這麽多高手。說說吧,誰有這麽大能耐,居然能讓你們倆如此大意。”

淡淡的語氣,卻隱含了責備和怒氣。

冷嚴不敢抬頭,“那人蒙著麵,不過看身形,應該是個老者,而且是個老婦人。她身手敏捷,功夫甚為高強。不過她的招式,像極了軒轅皇室不傳劍法。”

鳳傾璃這才轉過臉來,蒼白的臉色讓冷修驚呼出聲。

“世子,你?”他目光落在鳳傾璃懷裏的秋明月身上,似有所悟,然而仍舊忍不住說道:“世子,你練功正是緊要關頭,怎麽可以如此任性…”

“閉嘴。”鳳傾璃冷冷瞪了他一眼,眼神落在冷嚴身上。

“發現了什麽?”

冷嚴沉聲道:“那老婦雖然傷了我,但是也沒在屬下這裏討了好,屬下在她手臂上劃了一劍。屬下發現,她手臂上刻有軒轅皇室暗衛玉蘭花刺青。”

鳳傾璃眯了眯眼,卻並沒有顯得有多意外。

“軒轅皇室…果然…”

冷修上前一步,“世子,你剛剛為五小姐逼毒,內力損耗過度,還是盡快回去吧。再說五小姐出來多時,剛剛屬下看見林氏已經帶著人匆匆往雪月閣而去,隻怕是去找茬的。如果這時候五小姐不在,更是會落人話柄。”

鳳傾璃也知道冷修說得有理,但是他還是瞪了一眼過去。就看不慣自己和她單獨呆一會兒麽?

冷修被瞪得很無辜,摸了摸鼻子,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鳳傾璃低頭,看著秋明月的睡顏,眼神溫柔似水。他伸出手指,緩緩劃過她的眉、眼、鼻,最後落到那嫣紅的唇瓣。腦海中想著,如果她再大一點,剛才自己就不用運功給她逼毒了,直接用最簡單的方法,一舉兩得。

不過那也隻能在心裏想想,他知道,那是不切實際的。

這個小女人,怎麽就那麽讓人操心呢?怎麽能那麽魯莽呢?若非容燁來得及時,若非自己在練功的時候心緒不寧想來看看她。她不就…

鳳傾璃不敢再想下去,抱著秋明月的手臂卻在微微收緊。

“世子。”

冷修又喚了一聲。

鳳傾璃瞪了他的背影一眼,才伸手解開了秋明月的穴道。

秋明月幽幽蘇醒,第一眼就見到鳳傾璃放大的妖孽容顏。她一愣,而後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還被他抱在懷裏,立即掙紮著站起來。

“你怎麽在這裏?”剛一站起來,她才發現周邊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冷修,另一個她沒見過,不過想來也是鳳傾璃的人了。

鳳傾璃淡淡道:“你記不得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秋明月皺眉,思緒慢慢回籠。貌似,她被這人給點了穴道。想起一切後,她立即回身,怒瞪著鳳傾璃,怒罵的話在觸及他蒼白的臉色時愣住了。

“你怎麽了?受傷了?”

鳳傾璃挑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縱然是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妖冶奪目,仍舊美得攝人心魂。

“你這是在關心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