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拔掉羽翼,容燁諄告
午後陽光熏然,空氣中散發著荷木的清香。秋明珠現在窗前,像一株遺世之蓮。純美,卻又似衰敗的木槿花。於燦爛炫美的時候,枯萎失色。
秋明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四姐,都過去了。”
“不。”秋明珠回過頭來盯著她,“沒有過去。”
秋明月疑惑看著她,秋明珠道:“她們在密謀什麽,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憑著兒時的記憶,我敢斷定,那必然是不為人知的巨大陰謀。”
秋明月垂眼沉吟了一會兒,才低低道:“這些事,四姐為何不告訴祖父祖母或者二叔?”
秋明珠自嘲一笑,“我人微言輕,況且誰會相信一個六歲稚童這般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若貿然說出口,隻怕會更打草驚蛇。”
秋明月沒有說話,秋明珠說的不無道理。
秋明珠又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們口中所謂的寶藏是什麽。但是我可以感覺到,她們正在籌劃一件驚天陰謀。或許,會連累整個秋家。”
秋明月柳眉微動,沒想到她居然這般敏銳。
“四姐,這話可不能亂說。”
秋明珠笑得有些深意,“五妹,你向來聰明,或許,你比我知道得還要多吧。”
秋明月臉上笑意微微,眼神閃爍如燭光跳動。
“四姐,你太看得起我了。”
秋明珠低垂著眼簾,聲音有些悵然。
“五妹,我擔心的是。如果他們真有所圖謀,那麽,那些所謂的名聲,也就都無足輕重了。”
秋明月眼神明波流轉,道:“你擔心二嬸子會破釜沉舟?”
秋明珠正了正臉色,“若隻我一己之身也就罷了,但是如果因此惹怒了母親,狗急跳牆。到時候秋家百年基業,隻怕會毀於一旦。”
秋明月笑笑,不為所動。
“四姐,自古大家之族。盛久必衰衰久必盛,就如同四季更替,那是自然規律,誰也改變不了這個定律。”
秋明珠一驚,“五妹!”
秋明月回國頭來,笑容清雅而清冷。
“四姐不必驚慌。”
秋明珠怔怔盯著她半晌,突然道:“五妹,你究竟知道什麽?”
秋明月神容淡淡,“四姐,你多慮了。我什麽都不知道。”
秋明珠還想說什麽,秋明月卻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四姐,這兩天多去看看八妹吧。她下山後,似乎更不好了。”
香草看到秋明月走出來,忙迎了上去。
“五小姐。”
秋明月側過頭來看著她,突然問了一句。
“香草,你跟著四姐多少年了?”
香草一怔,低眉順眼道:“八年了。”
“八年…”秋明月低喃著這兩個字,眼神空茫的望向遠方。
“八年了啊…”她忽而笑了一笑,笑意裏卻透著令人看不懂的深意。
香草抬頭,見眼前女子立在台階上,一身素雅,並無玲琅珠玉,也無粉妝黛摸,陽光灑下來,卻給他渾身鍍上了一層金輝,奪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回過神來的時候,秋明月卻已經飄然遠去。
“回去吧,好好照顧四姐。”
香草神情有些恍惚,轉身走了進去,見秋明珠站在窗邊,眼神渺茫的看著窗外。
“小姐。”她走過去,喚了一聲。
秋明珠沒有回頭,隻是道:“香草,我想,我的選擇是對的。五妹,她真的可以解救我。”
香草眼中現出心疼來,低聲道:“小姐,你別苦了自己啊。”
秋明珠虛無的笑了笑,轉過身來,臉色幾許蒼白。
“苦麽?不,我不苦。哭的那兩年,已經過去了。”她向前走了幾步,道:“再過幾天就是鎮南王妃舉辦的賞花宴了,這次祖母開了先例讓我們所有人都去,依著大伯母的性子,隻怕又得鬧出事端來。”
“小姐。”香草抬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說道:“方才在壽安院,咱們走了以後。奴婢聽說大夫人打了三小姐。大夫人還口口聲聲罵五小姐是妖女,會妖術。”
“哦?”秋明珠一回來二夫人就告訴她把她嫁給葉尚賢,倒是根本來不及關心這些事兒。方才她與秋明月單獨談話的時候支走了香草,香草這才從其他丫鬟口中得知這件事,不免心中覺得驚訝怪異。
“大伯母,打了三姐?嗬嗬,這倒是稀罕了。”
“小姐,你不覺得奇怪麽?”香草有些不明白的看著她,“大夫人一向偏愛三小姐,連六小姐和出嫁的大小姐都比不上。這一次,大夫人卻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打了三小姐,而且還打了兩次。這事情,奴婢怎麽看都覺得透著怪異。”
秋明珠眯了眯眸子,似有所悟。
“三姐現在如何了?”
“聽說給氣暈過去了,現在大夫人正守在皎院呢。”香草幻想著秋明玉此刻麵色蒼白的躺在床上,和從前的頤指氣使大相近庭,就覺得心中痛快,聲音都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秋明珠看了她一眼,“在這個地方想要好好生存下去,就要學會喜怒不形於色。”
香草臉色一變,連忙低頭道:“是,奴婢記住了。”
“嗯。”秋明珠收回目光,道:“走,咱們去看看三姐。”
香草連忙跟上去,剛走到門口,秋明珠卻停了下來,她心中奇怪。
“小姐?”
秋明珠笑了一笑,“我因‘不滿’母親婚事而‘悲傷哭泣’。這個時候如果再出現,隻會能加引人懷疑。”她拂了拂衣袖,道:“罷了,三姐那性子,如果再不改,日後就算進了侯府,隻怕也沒好日子過。”
小姐知道三小姐要嫁入侯府了,為什麽還能這麽心平氣和?小姐不是心儀薛國侯世子麽?
香草心中疑惑,不由得問道:“小姐,如果三小姐真的嫁入侯府,隻怕會更加猖獗了。”
秋明珠淡淡笑著,自然知道她言外之意。
“這一次,隻怕她想猖獗,都沒有那個資本了。”她不清楚那天晚上究竟有多混亂,但是她可以確定,秋明月絕對不會讓秋明玉這般順利的嫁入薛國侯府去。
那個人——
秋明珠眼神一暗,嘴角一抹苦澀。
罷了,明知道是奢望,又何須眷念?
從蓮苑出來以後,秋明月就直接回去了。穿過月洞門的時候,卻碰到寶珠帶著一個中年男子正朝大門而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中年目光落在她身上,腳步定了定,眯了眼打量了她幾秒鍾。秋明月不喜歡這種火辣辣的視線,蹙眉望過去。那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襲淺藍色長袍,麵目倒是儒雅,隻是眼尾上挑,不經意間卻劃過邪逆的暗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
秋明月強自忍住心中厭惡,問寶珠。
“寶珠,你不在三姐身邊伺候,這是去哪兒?”明著是問她,實則卻是問那中年男子的來曆。
寶珠先是福了福身,道:“這位是藥王穀的吳大夫,是侯夫人專門請來來為三小姐診治的。”
原來之前秋明玉在壽安院門口暈倒,大夫人差人將她送回皎院後,卻沒有請府醫來,而是讓人請了這吳道子來,別人都稱呼他為吳大夫。吳大夫說,秋明玉隻是氣急攻心,並無大礙,多休息兩天就可以了。又給她開了消除臉上紅腫的藥,早晚各敷一次就可以了。
大夫人連連道謝,命人把大夫送了出去。
吳道子拿了不菲的賞銀,由丫鬟送了出去。路過前庭的時候,剛好撞見從月洞門出來的秋明月主仆。
這時候,那吳大夫拱了拱手,有禮道:“老夫吳道子,見過五小姐。”
秋明月挑眉,“你沒見過我,如何知道我在秋家排行第五?”
那吳道子卻絲毫不顯尷尬窘迫,道:“早聞五姑娘麗質天顏,傾國傾城,如今一見姑娘風姿,一目了然。”
這話本來也沒錯,但是由一個男人,而且是由外男這般帶著幾分戲謔的口氣說出來,便有些輕浮了。秋明月蹙眉,寶珠臉色變了變。
“放肆。”醉文立刻擋在秋明月麵前,怒瞪著吳道子。
“你這江湖草莽,竟敢如此淫晦浪詞,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小心我稟明了我們家老爺,將你關入大牢。也讓你吃吃牢飯。”
吳道子斜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唔…倒是挺護主的。”
他背著手,語氣看似雲淡風輕,甚至帶著幾分笑意。秋明月卻突然一把將醉文拉了回來,從容笑道:“丫鬟無禮,還請前輩莫要怪罪。”
吳道子狹長的眸子微微晃過一道異樣的光,嘴角笑意越發意味不明。
“五小姐客氣。”
秋明月握了握手中錦帕,心知這個人危險。方才醉文那番話已經觸及了他的底線,自己絕對不會錯看剛才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暗光,那是殺氣。
藥王穀的人個個精通醫術,醫毒一家,同樣,自然也精通毒。若是自己沒有猜錯,他方才應該是想對醉文用毒吧。
好狠的心腸啊。
行醫者應該有一顆慈善心腸,當以救助病患為己任。沒想到這吳道子非但心胸狹窄,稍有不如意便要隨便對人用毒,還是一個丫鬟。別說他一個行醫者,便是一個長輩,也不該如此對一個才十幾歲的小丫頭。況且,藥王穀聞名於天下,雖然穀中之人性格怪癖高傲,卻也不會濫殺無辜。
吳道子,他自持身份和本事,居然濫用職權,欺淩弱小。這般行為,簡直給藥王穀抹黑。
心中所想諸多,臉上表情卻依舊從容。
“不知三姐病如何了?”
吳道子嘴角噙著一縷笑意,道:“無礙,隻需靜養即可。”
秋明月點了點頭,“如此便好。”她說著就欲離開,吳道子卻突然喚住了她。
“身為妹妹,五小姐不去看看三小姐麽?”
這話可就有些僭越了。人家家中內事,他一個外人,有什麽權利幹涉?秋明月蹙眉,臉色不悅。醉文回頭又瞪了吳道子一眼。
“你這江湖郎中,好生無禮。竟敢對我們小姐如此說話,當真是不要命了吧。”
“醉文。”秋明月低斥了一聲,這丫頭說話也太衝了。瞧瞧她說的那是什麽話?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這個主子有多目中無人呢。
吳道子倒是沒有生氣,而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秋明月。
“五姑娘氣度不凡,沒想到連丫鬟也這般盛氣淩人,姑娘禦下有道,在下佩服。”
秋明月臉色微沉,早知道這人不簡單,一句話就將自己說成那飛揚跋扈指使丫鬟為所欲為的嬌蠻大小姐。嗬,這寫稱號,貌似以前都該屬於秋明玉吧。
吳道子,卻是是個人物。
她回過頭來微笑瀲灩,“素問藥王穀人人非但醫術精湛,且學識過人,氣度高雅,規製嚴苛。穀中人人恪守穀規,禦下最是嚴苛,必犯不得一星半點之錯,否者便處以大刑。今日見先生言談舉止,才知此話不假。”
吳道子臉色已是變了變。
秋明月卻又回頭對著醉文斥道:“回去自己到孫嬤嬤那兒領五個板子,好好反思己過。要記住,身為下人,就該牢記自己的本分。少說多做,不可妄言,明白了嗎?”
醉文低著頭,贏了一聲。
“是。”
吳道子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起,眼神閃爍曆光。秋明月句句謙虛,卻又暗含機鋒。看似誇讚他氣度尊華,實則暗喻他自持身份高傲不羈,且多管閑事。醉文的那幾個板子,完全就是在打他耳光。
藥王穀的人向來冷傲,受世人尊敬仰慕。吳道子何曾受過這等屈辱?而且對方還是一個十三歲的女娃?他心中當即憤怒,就要發作。秋明月卻又回過頭來對他福了福身,道:“丫鬟方才冒犯,都怪我平時太過寵著她們了,以至於讓她們失了分寸。還請先生別見怪。我這就讓她給先生您賠禮道歉。”她說著,微沉了聲音道:“醉文,還不過來給吳大夫道歉?”
“是。”醉文低著頭走過來,“奴婢方才口衝,請吳大夫大人大量,原諒則個。”
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吳道子一口氣吞也不是,咽也不是,隻睜著眼睛,瞪著眼前的主仆二人。
秋明月皺眉,嬌聲嗬斥。
“看來我平時的確太過寵著你們了,竟然讓你們連基本的禮節都忘記了。”她揮了揮手,臉色沉了下來。
“這般沒有誠意,還奢求人家原諒?跪下!”
醉文一震,腳下一軟就要跪下。吳道子卻一揮手,一股輕飄飄的棉力拂過來,她身子一個受不住,竟往後退去。幸好有秋明月扶著,才不至於倒在地上。
她麵色煞白,“小姐?”
秋明月放開她,麵向吳道子。
“先生這是何意?可是丫鬟不過誠意?”她微微笑了一下,“那先生要如何才能消氣呢?”
吳道子冷冷的看著她,“不用了,一個小丫鬟而已,我還用不著於她置氣。”他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秋明月在後麵道:“先生寬懷大度,可這丫頭實在太過莽撞。為解先生心中怒氣,不如就打十板子,逐出府去吧。這般沒規沒據的丫鬟,留在身邊,日後說不定還得惹出什麽大禍來呢。我倒是得多謝先生,讓我免於後患。”
“小姐。”醉文一聽這話,立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求道:“小姐不要啊,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你,不要把奴婢趕出府去…”她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秋明月一臉的漠然,“你得罪的人可不是我,要原諒你的人,也不是我。”
醉文會意,立即哭著爬到吳道子麵前,求道:“奴婢失言冒犯,請先生恕罪…”
吳道子腳步頓住,雙手緊握成拳,似在壓抑什麽怒氣一般。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醉文的頭都磕出血來,他才壓低聲音道:“五姑娘要處置丫鬟就帶回去處置,我不喜見血腥。”
秋明月溫和笑笑,“可這丫鬟冒犯了先生,若不當著先生的麵處罰,我隻怕先生心中鬱鬱不快。三姐還在病重,需要先生的妙手回春。若先生因我這不懂事的丫鬟而生怒,日後不來為三姐診治了,三姐若是有個好歹,母親怕是不會放過我。”
她歎了口氣,語氣頗有幾分惆悵和哀怨。
“要知道,三姐姐的病一開始就是先生您在診治。如果換了旁人,隻怕不得其要領,母親也不會放心啊。”
吳道子臉色越來越冷,已經微微轉過了身來,冷眼看著秋明月。
秋明月走到醉文身側,語氣謙恭真誠。
“仆之錯,也怪我這個主子管教不善。先生若覺得一個丫鬟辱沒了您的身份,那麽就由我這個主子代她受罰吧。”
“小姐?”醉文驚訝抬頭,眼中滿是感動。
吳道子猝然回身,眼神如利劍一般射向秋明月盈盈含笑的臉。不得不佩服這女娃的心機。雖然她看似步步後退,卻也是句句緊逼。今日自己若真懲處了她,傳到秋老太爺和老太君耳朵裏,隻怕再也不會讓自己踏足秋府。何況,本來自己身為外男,就不便進府給內眷看病。老太爺和老太爺之所以沒有說什麽,不過是礙於藥王穀的威信而已。
好!好!好!
吳道子怒極反笑,“五姑娘言重了。秋家世代書香門第,禮教嚴苛。這丫鬟雖然方才行為舉止有些失了分寸,但好在出於一番護住之心。也怪老夫之前冒犯,但望五姑娘切莫計較就好,老夫豈敢再怪罪?”
秋明月眼中劃過笑意,口中卻訝異道:“先生是說,原諒醉文了?”
吳道子幾乎能聽到自己的磨牙聲,“並未怪罪,何談原諒?”
秋明月盈盈而笑,福身一禮。
“小女子替醉文謝先生大度寬恕之恩。”又對跪在地上的醉文道:“醉文,還不快謝吳大夫饒恕大恩?”
“是,謝吳大夫寬恕,奴婢感激不盡。”
短短幾句話,稱呼卻已經一變再變。吳先生,便是把他當做不相幹的外人。若今日吳道子真的敢讓秋明月處置了她的丫鬟,那麽他敢保證,明日她就會以這件事為由,再也進不了這秋府。那他就不再是什麽大夫,就是一個不相幹的吳先生。
吳大夫,便是暗示今日一筆勾銷,日後他照樣可以來秋府為秋明玉診治。
哼,沒想到這女娃小小年紀,心機卻這麽深。
吳道子轉身,“不用感激我,回去感激你的主子吧。”
寶珠福了福身,隨之跟了出去。
秋明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眸子。
“起來吧。”
“謝小姐。”醉文站起來,神色淡靜,絲毫沒有方才的哭啼狼狽之態。
秋明月回眸看著她,“怪我麽?”
醉文搖搖頭,“小姐苦心,奴婢明白。”
“我方才在利用你,你不知道麽?”秋明月語氣飄忽,眼神卻不動聲色的落在她身上。
醉文身子一顫,頭埋得更低,語氣卻堅定如石。
“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小姐要奴婢做什麽,奴婢就做什麽,絕無絲毫怨言。”
秋明月看了她有半分鍾,才收回目光,遞給她一方絲絹。
“擦擦吧。”
醉文一愣,秋明月道:“你的額頭,流血了。”
醉文伸手一摸,果然濕濕熱熱的。她看著眼前雪白的稠娟,眼中又包了淚水。
“奴婢不敢髒汙了小姐的帕子。這隻是一點皮肉傷,奴婢回去擦擦藥,過兩天就好了。”
秋明月看了她兩眼,也不強求。
“回去吧。”
走廊處,時不時有幾個丫鬟走過,方才的一切,她們都看在眼底。
秋明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越是高門內院,流言蜚語就越是多。方才吳道子出言輕浮,醉文護主情深失禮於人前,吳道子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秋明月為保丫鬟委曲求全軟語相求。
這番話,隻怕很快就會傳到老太君耳朵裏吧。
吳道子心機深,手段狠。但是他萬萬不會想到,就算他今日放過了醉文,也仍舊掩蓋不了他心胸狹隘欲傷人的舉動。八卦,絕對不會因為他的一時‘寬容大度’而消散。不為別的,就為醉文額頭上的傷,就可以讓他永遠也別想踏入秋府半步。
吳道子心高氣傲,受到這般待遇,日後還會為大夫人或者侯夫人賣命嗎?
秋明玉,也該受到教訓的時候了。
妄圖用一個吳道子來替她保住早已失去的清白?嗬嗬,癡人說夢。自己是無法對老太爺老太君說起那晚之事,但是如果是別人發現說了出去呢?
她可沒有忘記,還有一個二夫人呢。
上次,自己讓人故意透露出去的消息,二夫人不可能沒有動作。
如今二夫人握著掌家之權,秋明玉生病了,她這個掌管中饋之人,能不多關心幾分麽?她既然處處想要打壓大夫人,那自己,何不給她這個機會?
回到雪月閣,秋明月心情放鬆,吩咐紅萼給醉文好好上藥,自己則走到臥室,剛想眯一會兒眼睛。突然察覺空氣中的異樣。她頓時眼神一凜,“誰?”
一陣風閃過,窗外霎時桃花紛紛如雨。
秋明月跑到窗邊,見窗外那棵桃花樹上,赫然躺著一個人。一個黑衣華服的男子,衣袍寬大,袖口有繡著祥雲紋理。右腳彎曲,雙手枕在腦後,臉上帶著麵具,唯一露在外麵的眼睛也閉上了,沒有看她,隻是笑聲隱隱。
“小丫頭很靈敏啊。昨晚怎麽就沒察覺我來了呢?”調笑的語氣裏,頗有幾分公子哥的風流玩味兒。
秋明月皺眉,“容燁?是你?”
容燁睜開眼睛看著她,眼神笑意泛濫。
“不是告訴你了,你可以叫我子恒。”
如此不合禮教,頗有幾分輕浮的言辭,非但沒有讓秋明月生氣,反倒是讓她覺得有趣。
“大白天的,你來這兒幹嘛?就不怕被人看見?”
容燁懶懶的靠在枝幹上,身子仿若輕雲。
“看見了又如何?沒看見又如何?難道,你在乎別人的眼光?”說到第二句,他眼眸緩緩看過來,眼神徐徐流淌魅惑光澤,攝人心魄。
妖孽!
秋明月在心中低罵。古代專出美男麽?有一個妖孽鳳傾璃就夠了,又來一個容燁。帶著麵具都能夠這樣勾人魂魄,要是掀了麵目,豈非惹得天下大亂?
她歪頭看著樹上那人,覺得人和人真的不一樣啊。瞧瞧那人,就那樣隨意的躺在樹枝上,姿態嫻雅,氣度雍容。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慵懶而風流的氣韻。若是換了他人,隻怕顯得過於粗俗而不雅。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的魅力,是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
“小丫頭,你在想什麽?”容燁的聲音突然響在耳邊,她回身,突然見眼前一張放大的麵具,驚得她下意識的後退幾步。
回過神來惱怒的嗔道:“你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麽?”
容燁許是對她發怒有些意外,見她氣惱的樣子,倒是頗有幾分可愛的味道,他笑了起來。
“嗬嗬嗬嗬,你也會有害怕的時候麽?剛才你麵對吳道子的時候,不是很從容不迫麽?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後麵那一句,聲音裏帶著幾分寒意。
秋明月皺眉,冷聲道:“我倒是說那吳道子何以這般自大,但瞧你這個一穀之主都這般膽大妄為,行事不按章法。倒是不足為奇了。都說藥王穀的人自命不凡,今日我倒是大開眼界了。”
容燁聽她語氣帶刺,不由得蹙了蹙眉。
“小丫頭,你怎麽了,吃火藥了?是不是吳道子惹你生氣了,好,我回去就罰他。唔…剛剛他傷了你的丫鬟,我挑斷他的四肢,廢了他的武功如何?如果你還不解氣,那我就把他關入地牢裏練成毒人。或者直接殺了他,如何?”他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這殘忍血腥的刑法,眼神還微微帶了幾分笑意,似乎說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事情。
秋明月皺眉,“為什麽要怎麽做?”
“他私自出穀,違反穀規,還惹你生氣了,我為你報仇,你不喜歡麽?”
“藥王穀的人不許踏足外界麽?”
“不是。”容燁搖搖頭,“隻是要請示五大長老,由長老向我匯報,卻有急事,才能出穀。”
“為什麽要這麽麻煩?”秋明玉失笑,靠在窗欄上看他。
“感覺藥王穀比皇宮的規矩都多。”
“你沒有進過宮,怎麽知道宮廷規矩繁多?”
秋明月撇了撇嘴,“書上看到的啊。”
容燁笑笑,突然說了一句。
“所以啊,你日後千萬不要把自己困在宮廷。否則,這輩子就沒自由了。”
秋明月奇怪的看著他,“宮闈深深,我不過秋家一個小小庶女,怎能踏入?你太過杞人憂天了吧。”
容燁沒有笑意的笑了一下,悠悠道:“小丫頭,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秋明月挑眉看著他,斷然道:“不能。”
容燁笑回過頭來看著她,“我都沒說是什麽事,你就急著否決了,是否太果然?”
秋明月道:“你我非親非故,我為何要答應你?”
容燁又笑了,“非親非故?”他眼神霞光一閃,手指翻動,玉隱已經在他手上把玩著。
“這可是我送給你的,你若真覺得於我非親非故,又何故將這個貼身佩戴?”
秋明月心中氣惱,這些人一個個都喜歡顯擺自己高深莫測的功夫麽?她瞪著容燁,雖然他帶著麵具,但是她敢肯定,此刻麵具下那張臉肯定又在笑,而且笑得妖孽十足。她心中越發惱怒,而後眉目平緩,淡淡道:“反正我就是打算找個機會把它還給你的,既然你自己收回去了,那更好。”
容燁手中動作一頓,回眸看她。眸如點漆,似有無數流光暗藏其中,引人沉淪。
“你說什麽?”
他語氣仍舊平淡,但是秋明月就是知道,他生氣了。可是他生什麽氣?他又為什麽生氣?
“我說,這蕭還給你了。還有,你救過我一命,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還給你的。”
容燁握著玉隱的手一緊,眸光刹那閃過萬千種情緒。而後手一鬆,玉隱脫落,飛到了秋明月衣袖中。他負手而立,語氣變得淡然而飄遠。
“我容燁送出去的東西,豈能再收回來?若你不喜歡,大可丟棄便罷。”
秋明月摸了摸袖子,有些哭笑不得。
“喂,我突然發現,你怎麽和鳳傾璃一樣別扭?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
容燁眯了眯眸子,看著她,眸光如深不見底的幽譚。
“你喜歡子靖?”
秋明月一愣,而後臉頰莫名羞紅,嗔怒道:“你這人,怎的說話如此輕浮?”
容燁絲毫不為所動,目光仍舊淡然又幽深的看著她。
“青萱。”他突然喚了一聲。
秋明月一愣,“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字?”
容燁又笑了,這次卻是狂放不羈又帶著幾分自負的笑。
“這世上,隻要我想,任何事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自大狂。”秋明月不屑的低語一句。
容燁也不生氣,“你不信?”
秋明月懶得和他分辨,道:“好了,看在你昨晚救了我一命的份上。你說吧,要我答應你什麽事?先說好,不能強人所難,不然我不會答應的啊。”
“不為難。”容燁笑笑,眼神幽深似海。
“答應我,永遠也不要入皇室。永遠,也不要嫁鳳氏中人。”他緊緊盯著她,眼神擔憂又帶著幾分莫名的惆悵和黯然。
秋明月看不懂他的目光,她皺了皺眉。
“為什麽?”她沒有意識到,她不是下意識答應,而是反問。她也沒有意識到,如果是以前,她絕對會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皇宮那個地方,她雖然沒去過,卻也知道裏麵有多肮髒齷齪。她永遠也不想踏入。
容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而自嘲的笑了笑。
“我言盡於此,你聽便罷,不聽…我也沒有辦法。”他忽然有些低落起來,語氣也不若之前或瀟灑或狂傲或自負,而是帶著一種似有若無的悲寂。
窗外桃花紛飛,風景如畫。窗前男子側身而立,身子頎長而俊逸,風姿逼人如似仙魔。
這樣一幅美好的畫麵,該是如何的刻骨銘心?
秋明月心神有些恍惚,她不知道,許多年後,當她回憶起這一幕,心中除了疼痛便隻留那單調空白的記憶。
不知道過了多久,容燁才道:“時間不早了,我不宜再這兒久留,我先走了,還是那句話,有事就吹玉隱,我會及時趕到。還有,那吳道子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她插手你的家事。”
他說著便要走,秋明月卻喚住了他。
“喂,容燁,等等。”
容燁一頓,回過身來,眼神又帶上邪魅風流的笑意。
“怎麽了,小丫頭舍不得我?”
秋明月眼眸一瞪,突然起了調笑之心。
“對啊,我舍不得你。你這大白天的公然就這樣跑到我的閨閣來,若是傳了出去,我的名聲就被你給毀了。所以,你要怎麽補償我?”她抱胸睨視著他,眼神充滿挑釁的味道。
容燁眼角微微上揚,邪氣流淌。
“你的意思是,要我娶你?”
厄?
秋明月幹咳兩聲,“一點幽默細胞都沒有,以後誰嫁給你可就倒黴了。”
容燁笑笑,隻是那笑容卻隱藏了太多東西。
“丫頭,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唯獨這件事,不行。”
秋明月一愣。
窗前、樹下。桃花紛飛如夢,男子衣袂翩翩,恍如神袛。斜陽似縷縷清泉灑下,銀白色的麵具亮得驚人,刺得秋明月下意識閉上了眼睛。錯過了那一瞬間的攝魂之美。
也忽略了,那一瞬間的寂寞哀傷。
秋明月眼神迷茫,若有所思道:“這句話,好熟悉…”
容燁身子一顫,眼神帶著幾分悠遠。
“你…當真忘記了麽?”
秋明月心中一跳,也不知道此刻是什麽感覺。激動、意外、茫然。或者,還有不確定的欣喜?
“你、你是…”
那個青竹林裏受傷的少年…
這句話被容燁的輕笑聲打斷“好了丫頭我還有事,得先走了。記得有事找我。”
最後一個‘我’字話音未落,他人已經迅速閃離了去。
秋明月惱怒得跺腳低咒一聲,“不要叫我小丫頭。”
“嗬嗬嗬…”
風中隱隱傳來低低的笑聲,很明顯,是容燁。
秋明月趴在窗欄上,很想大吼,但是又怕引來他人注意,隻得惱恨的再次跺腳。
“該死的容燁。”
想了想還是覺得不解氣,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道:“就算我有困難,你遠在藥王穀,能趕得回來幫我麽?”
她本來是自言自語,存心賭氣的話。卻不想,下一刻,風中又傳來那男子低低的笑聲。
“我暫時不會回去,你,放心。”
秋明月猝然抬頭,眸光犀利,尋找著他的影子。
容燁又笑,“小丫頭,你看不見我的。”
秋明月知道,這廝還不知道在哪兒躲著偷看自己呢。心中氣惱,便道:“虧你還是堂堂藥王穀穀主,聞名天下的第一公子。居然這麽沒風度,就知道躲在背後偷看別人,傳出去,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這一次,容燁沒有再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他的聲音。秋明月歎了一口氣,心中隱隱的有些失落。低著頭,看著手中那光滑玉潤的玉簫。喃喃自語著。
“究竟,是不是你?”
外麵想起腳步聲,接著就是珠簾被挑起的聲音,紅萼走了進來。
“小姐,你在喚奴婢嗎?”
秋明月早已不動聲色將玉隱藏了起來,心知方才或許自己和容燁談話聲驚動了外麵的紅萼。
“沒事,你出去吧。”
“是。”
紅萼心中有些疑惑,剛才她明明聽見小姐的屋子裏傳來說話聲。小姐,好像在與誰說話。可是這房裏明明隻有小姐一人啊。這是怎麽回事?紅萼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她也知道,這等事不能說出去,損失被大夫人知道了,又要算計小姐了。
她搖搖頭,走了出去。
秋明月卻蹙了蹙眉,鳳傾璃經常大晚上的跑來,第一次就驚動了綠鳶衝了進來。若非自己反應快,這時候隻怕早就謠言滿天飛了。
後來她就習慣性的晚上不讓人守夜,否則早就旁人發現了。
她一個閨中女子,長期和男子晚上私會。傳出去,她就隻能去跳河了。
是否因為自己的默認,所以他們越發膽大?現在不止晚上,連白天也這般無所顧忌。
秋明月心中氣惱,自己真看起來溫順沒脾氣?
珠簾又響動了起來,剛出去的紅萼再次走進來。
“小姐,九小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