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明玉暗恨,再起風波
暗夜燭光重重,燈火泯滅,如同此刻他的眼神。黑,而亮。幽,而深。
秋明霞退後幾步,眼神受傷的看著他。終於明白,他今天晚上為什麽這麽奇怪?原來,他在懷疑自己。夫妻三載,他竟然懷疑她?
深吸一口氣,她強自微笑。
“相公此話何意?妾身不甚明白。”
上官陌塵一愣,自嫁給自己以來,除了新婚當日,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麵前自稱妾身。
自己是不是誤會她了?等到那一日陪她回門,她對秋名列的喜愛之情溢於言表。夫妻三載,她的品性自己也看在眼裏。她當真是那樣,表裏不一的人麽?
歎了一口氣,上官陌塵軟了聲音。
“今天在寶華寺山腳,有人持畫欲毀五妹妹清譽。”
“什麽?”秋明霞目光驚訝,“怎麽會?查出是什麽人做的嗎?五妹妹養在深閨,如何有機會出門?”她有些焦急起來,也忘記之前的不愉快。
“相公,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麵色毫不掩飾的焦急擔憂,並不像作假。上官陌塵再次皺了皺眉。那一句你當真不知道,話到嘴邊,終究咽了下去。
他攬過她的肩,向床邊走去。慢慢解釋今天發生的事。末了,他坐在床邊,神色凝重而歎息。
“娘子,上次我陪你回娘家,也看到了,嶽母大人似乎對我妹妹很有敵意,而且今天這件事,發生的太過巧合,又你三妹妹有關係,所以我…”
秋明霞低著頭,目光隱有哀傷。
“我明白。”她抬起頭來,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
“姑娘性子要強,不願意服輸。爹又那麽寵愛沈姨娘,讓她地位大大受挫。所以說她難麵對我妹妹和沈姨娘,有些敵視。不過我娘雖然說有些強勢了些,但是你也斷不會這般狠毒,況且,今天這件事安排得非常巧妙,以我對我娘的了解,她不會有這種手段的。”
“那薛國侯夫人呢?”
這句話上官陌塵幾乎是下意識說出口的,然而話音剛落,他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不由得有些懊悔。
抬頭果然見秋明霞微微一怔,表情有些黯然。
“相公,你是在懷疑姨母,還是在懷疑我?”她有些受傷的看著上官陌塵,“你我婚姻三載,我品性如何?你難道不知?還是…”
她眼睫顫動,似在極力壓抑什麽一樣。
“還是因為這一次受連累的…是五妹?”他眼瞳盈盈水光是要破繭而出,卻努力的壓抑著。柔弱的身軀微微顫抖,心裏忽然便是明白了什麽。一股無力和絕望蔓延至全身每一個細胞。
上官陌塵渾身一震,眼瞳微微閃爍,竟有些心虛的別開眼去。聲音則是微微帶上了一抹惱意。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出事的是你的妹妹,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難道不該關心一下嗎?”他站起來,頗有些煩躁。
秋明霞苦笑,“難得,你還記著我是你妻子。”
上官陌塵有些不敢對上她清透明鏡的眼睛,僵硬著身子,冷的聲音說道:“好了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他說完就轉身,頗有些急切的味道,好似這碧柳院是什麽猛虎之地一樣。
秋明霞沒有挽留他,仍舊坐在床邊,目光愣愣的,帶著幾許嘲諷和悲涼。
初竹從耳房裏走出來,手裏端著個托盤,上麵盛放著上官陌塵最喜歡喝的翠雲碧月。她剛走出來,就見上官陌塵轉身走了出去,她不由得微怔。
“世子這是要去哪兒?”
話一出口她便驚覺失禮,身為丫鬟,怎能幹涉主子的行蹤?好在上官陌塵心中有事,並沒有理她,大步流星的離去了。
初竹心中疑惑,抬頭見秋明霞坐在窗邊,側著身子,身影很是蕭條。
“少奶奶,發生什麽事了?”她走過去,卻見秋明霞神色淒然,滿臉淚水,她大驚失色,忙放下茶盞。
“少奶奶,你怎麽了?”她神情無措,想給秋明霞擦眼淚又不知道該怎麽做。
秋明霞閉了閉眼,有些疲憊道:“沒事,你下去吧。”
初竹哪裏肯聽,眼珠子一轉,似想到什麽,道:“是不是世子方才欺負你了?”
“閉嘴。”秋明霞猛然睜開眼睛,厲聲叱喝。
初竹嚇了一跳,少奶奶從未對自己發過這麽大的脾氣,不由得心中有些委屈。
“小姐…”豪門貴族最是注重禮儀,便是一個小小的稱呼,也是不能出錯的。所以跟著秋明霞陪嫁到中山伯府後,初竹便再沒喚過她小姐,而是少奶奶。這是對秋明霞的一種尊稱,也是她嫁為人婦的一種證明。然而此刻,她卻喚‘小姐’。
而這短短兩個字,卻讓秋明霞怔住了。眼睫怔怔垂著淚珠兒,眼神空茫而虛無。
“小姐…”初竹終於發覺不對勁兒,臉色也慌亂了。
“小姐你怎麽了?你倒是說話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世子來了又走了?”往日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小姐嫁過來三年,和世子夫妻恩愛,相敬如賓,京城人人引為神仙眷侶。世子雖然也有兩個通房丫鬟,但是從小姐嫁過來以後,世子鮮少進她們的房,平素對小姐也是關愛有加。甚至這碧柳院,也是按照小姐出嫁之前的閨閣布置的。可見世子對小姐有多上心。
可是看世子方才神情,好像有些不高興。這是為什麽?
秋明霞垂下眼睫,搖了搖頭。
“沒事,你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初竹張了張嘴,見她眉間一抹疲憊,欲出口的話就這樣咽下了喉嚨。
“是。”她福了福身,又道:“那小姐,你好好休息,奴婢先下去了。”
“等等。”秋明霞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你去打聽打聽,昨日三妹妹她們回府發生了什麽事。記住,這事兒不能驚動其他人,明白了嗎?”
初竹雖然不解,卻還是點頭。
“是,奴婢明白了。”
“嗯,你下去吧。”
秋明霞淡淡吩咐了一聲,目光遙望窗外,眼神再一次空寂而渺茫。
初竹看了她一眼,悄聲退了出去。
鳳傾璃避開王府的守衛,回到了桐君閣。屋子裏漆黑一片,他不喜歡有人守在外麵,所以這桐君閣一年四季,大多時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推著輪椅進去,立即察覺到屋內有其他人。
“誰?”他厲聲一喝,隨時準備出手。
“璃兒。”儒雅的中年男音從裏麵傳出來,帶著一抹歎息。
鳳傾璃一頓,眼中浮現繼續詫異。
“父王?”他收手,手指一彈,蠟燭點燃。燭光中,映出一個華貴俊逸的中年男子,身著石青色團花紋暗紋的直裰常服,目光淡雅,含著慈愛之色。
他從裏間走出來,看著鳳傾璃。
“去哪兒了?”
鳳傾璃低下頭,“父王,你怎麽來了?”
榮親王歎息一聲,“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過來看看你。”
鳳傾璃身子一僵,“父王…還記得孩兒的生辰?”
“當然記得。”榮親王表情一肅,從懷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盒子來。
“父王沒什麽好送給你的,呐,這是我今天進宮向皇上求的,拿著吧,或許你會喜歡。”
鳳傾璃盯著那黒木盒子,半晌才接過來,卻並沒有打開。
榮親王道:“為何不看看是什麽?”
鳳傾璃淡淡道:“皇上所賜之物,自然是極好的。”
榮親王又歎了口氣,“璃兒,你應該叫一聲皇伯伯。”
鳳傾璃卻道:“於親疏關係,他是我皇伯伯,然而於君臣,他是皇上,我是臣子。”
榮親王不說話了,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從六歲開始後就心性大變,也不愛進宮了,對什麽人什麽事都愛理不理,對太後還好,對皇上可就冷漠多了。不過也對,若非那年皇宮那場大火,他的腿也不會…
璃兒,他心裏是恨皇上的吧。
他伸出手似乎想摸他的頭,最終還是放棄了。
“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父王慢走。”鳳傾璃仍舊沒有抬頭,目光盯著手中那個盒子,有些呆怔。
榮親王看了他半晌,終是走了出去。
鳳傾璃沒有動,一直保持著那個動作,仿佛要將那個盒子盯出花來。
夜風冷冷,星辰也退去了,他閉了閉眸子,緩緩的打開盒子。隻一眼,他便渾身僵住,瞳孔放大,眸中痛苦一覽無餘。
翌日,秋明月起來後,夏桐急匆匆而來,對她稟報了一個消息。
“小姐,丁香死在柴房裏了。”
彼時秋明月正坐在梳妝台前,任紅萼綠鳶給她梳妝,聽聞這話後並不意外。
“怎麽死的?”雖然是詢問,但是她仿佛早已洞察一切,眼神微微嘲諷。
“上吊而死。”
秋明月剛戴上一對淚珠型耳環,聽聞此話,動作一頓。
“上吊?”她嘴角抿出一抹笑意來,“可有請大夫驗過?”
“大夫人說,丁香雖然犯了大錯,但好歹也是清白女兒家,怎能由男人看了她的身子去。她既然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就留給她最後一點尊嚴。”
秋明月轉過頭來,嘴角一抹嘲笑。老太君怎會看不出這其中貓膩?現在沒問,隻怕早已有所懷疑了吧。昨日沒有詢問上寶華寺這兩天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並不代表老太君就忘記了。
她倒是要看一看,這次,大夫人要怎樣圓這件事情。
“明絮呢?”
“五姐,我在這兒。”秋明絮突然不知道從哪兒蹦出來,一臉的燦爛。
秋明月看了她一眼,“一大早起來去哪兒了?”
秋明絮過來拉著她的手,“我起來得早啊,就出去走了走。”
秋明月摸了摸她的頭,“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秋明絮眨了眨眼睛,調皮道:“沒有啊,我天天都這樣啊。”
秋明月笑笑,心知昨晚自己幫她慶生,這丫頭怕是興奮餘韻還沒過去吧。
“好了,時間不早了,咱們該去向祖母請安了。”
“好啊。”
出了雪月閣,就碰上帶著丫鬟而來的秋明珊。
“五姐,十妹。”她喚住二人,提著裙擺小跑著過來。
秋明絮看見她,撇了撇嘴角,別過頭去,討厭這個假麵的姐姐。
秋明月倒是一臉笑意,“看來這次祈福效果顯著,至少九妹妹身子便大好了,現在已經能蹦能跳了。”
秋明珊嘴角笑意一僵,自然聽明白秋明月在暗諷自己。她不動聲色,臉頰帶了兩片羞紅。
“五姐又笑話我了。”
秋明月笑笑,沒再多說什麽。
秋明珊道:“五姐,你們是去給祖母請安麽?”
“嗯。”秋明月點頭。
秋明珊立即道:“大夫說我的身子好多了,隻要多多修養就不會有大礙。姨娘便讓我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不要落下。五姐,我能跟你們一起麽?”她一臉的羞澀,生怕秋明月會拒絕一般。
秋明月依舊笑得淡雅,“當然可以。”
秋明珊笑得眼睛如月牙彎彎,看起來很是興奮。
秋明絮不屑的冷哼一聲,低語了一句。
“假惺惺。”
秋明珊臉上笑意一僵,眼瞳明顯閃過惱怒之色。她看向秋明月,希望秋明月這個當姐姐的能教訓秋明絮。哪知秋明月像是根本沒聽見這話一樣,反而寵溺的摸了摸秋明絮的頭。
“祖母怕是等得久了,咱們還是快些去吧,不然等一會兒母親隻怕又要不高興了。”
秋明珊暗自咬了咬牙,努力保持優雅笑容。
“五姐說得對,咱們還是快些去吧。”
秋明月拉著秋明絮的手繼續向前走,根本不管秋明珊。秋明絮回過頭來,對著秋明珊做了個鬼臉,一臉的嫌棄和鄙夷。
秋明珊立即黑了臉。寶兒走上來,“小姐。”
秋明珊回頭狠狠瞪她一眼,隨即臉上又掛滿了笑意。
“五姐,等等我。”
寶兒低著頭,默默的跟了上去。沒辦法,有這樣的主子,她這個做丫鬟的,除了忍受秋明珊的責罵遷怒,還能怎麽樣?
壽安院裏,此刻已經是人滿為患。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全都依次坐著,歡聲笑語不斷。秋明月帶著秋明絮和秋明珊在丫鬟的唱喏聲後走了進來,規規矩矩的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一臉的慈愛之色,說了聲起,然後就吩咐她們坐下。
秋明月不動聲色將所有人的臉色看在眼裏,大夫人不用說了,肯定對自己極其憤恨。秋明玉對自己向來沒什麽好臉色,不過今天她倒是出奇的平靜,往日自己來,她定然會諷刺兩句,今天居然半聲不吭。這,實在是於秋明月熟悉的她有些大相徑庭。
三夫人依舊一臉的柔順怯懦,而二夫人,清高自若,麵無表情。仿佛昨晚上那個武功高強,對自己出殺招的人不是她一般。見自己來,也隻是淡淡瞥了一眼,神色並無異樣,看來沒有察覺昨日躲在暗處的那個人是自己。她端了茶杯,不動聲色的喝茶。
老太君這個時候又發話了,“明軒與李小姐的婚事定下日期了麽?”
秋明月動作一頓,腦海回想起昨晚鳳傾璃說過的話。
二夫人道:“已經定下來了,就在六月十五號,那一日是極好的黃道吉日。”
老太君點了點頭,“婚禮所需用品章程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二夫人提起自己兒子的婚事,臉色微微柔和。
“過兩日我就讓明軒去送納采禮。”
“唔,這些事你看著辦就成了。明軒是咱們秋府孫子輩的嫡長子,他的婚事可不能馬虎。喜帖這些都準備充分了麽?”
“娘,你放心吧,這些兒媳都省得。”
老太君道:“辦理婚事是個累人的活兒,這些日子你就多多操些心吧。中饋的事就暫且放一放,我雖然老了,卻也不是一無是處,好歹也可以幫你料理料理。”
這次二夫人倒是沒有反對,而是頷首點頭。
“謝謝娘。”
往日大夫人見了二夫人定要諷刺幾句,今日卻一句話都沒有說。也對,昨天她親手將權柄交給二夫人,隻怕心中恨得牙癢癢,此刻見二夫人一臉春風得意的樣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齒,自然不可能對著二夫人說出什麽恭喜的話來。
倒是三夫人,一臉的難色,似欲言又止。
老太君皺了皺眉,“老三媳婦,你怎麽了?”
三夫人一驚,而後悻悻笑了笑,小心翼翼而有帶著幾分急切道:“娘,明軒的婚事定了,那麽接下來明琦的婚期是不是也該定下來了?”
老太君想了想,“再過兩個月吧,好歹有個先來後到吧。等明軒娶了李家小姐過門,就安排明琦的吧。”她頓了頓,又看向二夫人。“明浠也有十六歲了吧,可有合適的婚配了?”
二夫人眼神閃了閃,低頭道:“娘,這些日子兒媳都在操心著明軒的婚事,明浠還小,兒媳便想著再等一段日子,再給他好好相一門好婚事。”
大夫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顯然不相信二夫人這番冠冕堂皇的話,不過她仍舊沒有在老太君麵前駁斥什麽。
秋明月微微挑眉,看來大夫人經過這次的事兒,倒是學會了幾分聰明沉穩。
老太君抬眼瞄了二夫人一眼,又看了眼乖巧坐在一旁的秋明珠,然後又是秋明玉,目光頓住。
“明玉,你怎麽了?怎麽去了一趟寶華寺,倒是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了?”
大夫人心中一跳,生怕秋明玉露出什麽破綻來,正欲說什麽,卻見秋明玉抬起頭來,笑得大方。
“謝祖母關愛憐惜,明玉無礙。”她頓了頓,低頭垂目,語氣帶著幾分愧疚。
“此次上山於佛主麵前,明玉受教良多,深知自己從前許多過錯,心中甚感不安自責,遂從今以後不敢再有任何不矩言行。”她站起來,盈盈跪下。
“明玉糊塗,隻知身在富貴,不解貧乏之由。然此次於佛前叩首,才知眾生雲雲,不過乃滄海一粟。佛法無邊,眾生平等。孫女所幸出身不俗,卻不知感蒼天恩澤,反而屢次無狀於言行,實在有愧於心。孫女不敢求祖母寬恕,隻求日後日日在家吃齋念佛,以補過失。”
秋明玉這話一說完,不止老太君愣住了,所有人都一臉的詫異,連秋明月也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言辭謙遜,語氣自責而愧疚,再加上表情也是淒淒楚楚滿目悔恨。沒有人懷疑她此刻所說之言的真實性。
秋明月眯了眯眼,她又想幹什麽?
大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那刁蠻任性的女兒,何時竟變得這般端莊謙和?
秋明蘭望著跪在地上的秋明玉,則是若有所思。
二夫人挑眉,嘴角一抹笑。
“明玉這是怎麽了?怎的突然由此一言?”
秋明玉一臉的沉痛,道:“明玉從前不懂事,屢次於二嬸子麵前有所不敬,還望二嬸子大度,不予計較。明玉,感激不盡,日後定然痛改前非。秋家百年望族,名門嫡女之風,定不負祖母祖父所望。”
老太君眼中有笑意流淌而過,滿意的點點頭。
“你此次出去了一趟,果然成長了很多。”她頓了頓,語氣也柔和了幾分。
“以前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懂的糾改就好。地上涼,別跪著了,起來吧。”
“謝祖母。”秋明月由丫鬟若文扶起來,由於花容月貌挨了板子,暫時不能伺候秋明玉。大夫人便做主將皎院裏的二等丫鬟若文暫時調到主屋裏來貼身照料秋明玉。
老太君又看向大夫人,神色微微好了一些。
“明玉能如此曉以大義,是我秋家之福,自然,也是你這個做母親的功勞。”
大夫人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娘不怪明玉從前傲慢失禮便好,兒媳不敢擔此榮耀。”
老太君卻道:“你是她母親,你擔不得,誰但得?”
大夫人不說話了,隻低著頭,默默不語。
老太君頓了頓,又問:“聽說你處置了明蘭身邊的一個丫鬟,可是為著什麽事兒?”她雖然在問著大夫人,可眼睛卻是看向秋明蘭。
大夫人想了想,道:“那丫頭在山上的時候犯了點錯,剛好被我撞見了,就小懲大誡了一番。誰知道她竟然不知悔改,還在背後罵明蘭苛待於她如何如何。明蘭體諒那丫頭跟了她許多年,終是不忍遣走她,回來後就把她關在柴房裏,但願她能知錯悔悟。沒想到…”她眼中一抹歎息,很明顯在為丁香的早逝而有幾分傷懷。
“這事兒是兒媳思量不周,二弟妹這些天又操勞著府裏的事兒,就忽略了此事,還請娘責下。”
大夫人這話說得好啊,看似謙遜自請罪責。但言外之意卻是在提醒老太君,她現在已經將權柄教出來了,秋府有丫鬟上吊而死,傳出去於門聲好歹有礙。發生了這種事,當家的二夫人卻沒有絲毫察覺阻撓,已是過失。
二夫人眯了眯眼,嘴角一抹冷意。
“大嫂禦下向來嚴謹,就不知這丁香究竟犯了何錯?竟讓大嫂這般動怒,於佛寺中都這般生氣。”
佛家清靜之地,最是忌諱暴躁體罰血腥之事。大嫂在寺院懲罰丫鬟,乃是對佛主不敬。
老太君已經沉下了臉色,對大夫人剛升起的一點好感也隨之消散而去,眼中有了失望之色。
大夫人心中惱恨,氣得差點忘記了辯駁。秋明蘭卻突然站起來,對著老太君屈膝一禮。
“祖母容稟。”她站起來,“要說起來,其實丁香倒不是犯了多大的錯,不過是不小心打碎了孫女在佛前求得的一串佛珠而已。”她頓了頓,歎息一聲。
“祖母是信佛之人,當知道,凡是佛前求得之物,必然有靈性。且那佛珠據說是開了光的,若常年佩戴在身上,能消災解難不說,還能益壽延年。”她抬頭看向老太君,眼神一抹愧疚之色。
“祖母的大壽快到了,孫女沒什麽可送給祖母的,便想著求得這一物,作為賀壽之禮送給祖母。奈何…”
她話沒有說完,老太君臉色已是好了很多。
“你有這份心就行了,自己身體還未好,就不要再為這些事操心了,養好身體再說。”
秋明玉低頭,“是。”
大夫人鬆了一口氣,今日兩個女兒的表現雖然大出她的意料,但是好在老太君沒有再糾結於此事。卻不知,二夫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似笑非笑,又好似在算計這什麽。
秋明月眯了眯眼,莫非二夫人已經知道那晚的事情?或者,她想利用這件事做什麽?可是如今她的兒子要與李府聯姻,若敗壞了秋明玉的名聲,於她自己的兒子也是不利的。她應該不會這般愚蠢。
“明月。”
在她深思的時候,老太君卻突然換了她一聲。
秋明月一怔,而後站起來。
“祖母。”
老太君看著她,目光和善。
“下個月就是鎮南王妃舉辦賞花宴的日子,聽說昨日在山腳,鎮南王妃親口邀請你去王府?”
老太君話音一落,秋明月樂可感受到一大片火辣嫉妒的目光朝她看過來。
她低著頭,道:“是。”
“嗯。”老太君點點頭,“鎮南王妃厚待於你,日後去了王府,可別失了禮節,讓旁人看我秋家笑話。”
秋明月頷首道:“是,王妃厚愛,明月定不辜負祖母期望,不會丟了秋家臉麵,祖母放心。”
老太君笑了笑,“你是個有分寸的,我自然放心。”
她話落,又看了一眼坐著的滿堂閨秀,道:“王府賞花宴,依照規矩,原本應該是貴族府中嫡女才有資格參加。但是這一次既然鎮南王妃親自開口請了明月,其他人也不該落下,一起去吧。”
老太君這話一落,秋明月明顯看到秋明珊秋明珍等人目光亮了起來。秋明蘭眼神也有欣喜之色,隻是看了看秋明月,眼神有開始黑暗下去。秋明玉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臉色,隻是從秋明月看過去的角度,正好見她嘴角上揚,似嘲笑似算計。
遭受了這麽大的刺激,秋明玉不會神智紊亂了吧?
她又看了看秋明容,立刻便想到了秋明韻。
“祖母,八妹妹身子不適,怕是不能出門。”
三夫人也開口道:“明韻那孩子從小就體弱,怕是不能見風。娘,我看就讓她在家休養吧。”
秋明容抿了抿唇,低頭道:“祖母,經過這段時間的靜心調養,再加上佛珠保佑,明韻的身子好了些。但是大夫說,還是不要出門為好,否者病情會加重。還望祖母恩澤,容許明容在家照顧她。”
老太君點了點頭,“你既有這份心,我哪有不允的道理。不過說起明韻,我倒是想起來。”她把目光移到正因可以再次見到鳳傾玥而兀自欣喜的秋明珊身上。
“明珊也是自幼體弱多病。鎮南王妃舉辦賞花宴,倒是場麵一定盛大,人多吵雜,未免出什麽紕漏,明珊也留在府中吧。”
秋明珊嘴角的笑意僵住,還沒來得及反駁,老太君卻又看向了秋明珍,目光淡冷。
“雲舒,待明軒的婚事過後,你也多多操心明珍吧。她如今年齡大了,也該出嫁了。前段時間她一直帶病在家,怕是還未痊愈,也不要出去了,就在家待嫁吧。”
秋明珍猛然抬頭,目光有些焦急無措。
“祖母…”
老太君已經揮了揮手,“好了,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不必再多說。”
秋明珍隻得不甘心的閉上嘴巴。秋明珊眼神恨恨,求助的目光望向秋明蘭,希望她能夠幫自己一把。秋明蘭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心中冷笑。秋明珊不過一個低賤庶女,居然敢覬覦鎮南王世子,對於情敵,秋明蘭尚且連自己的親姐姐都不會客氣,更何況是一個同父異母的庶妹?
所以,她對秋明珊求助的目光漠然以對,視若無睹。
秋明珊恨恨的瞪了她幾眼,心中把她咒罵了個遍。
秋明月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的互動,嘴角一縷笑意流瀉。
因利而合,自然也會因利而裂。
秋明珊太過天真,竟當真以為可以威脅到秋明蘭。且不是那件事事關重大,便是她說出來不但沒人會相信,便是她自己,在沒有確切的把我之前,也不敢將那事兒聲之於口。畢竟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受損的,可是整個秋家一族。
秋明蘭是個聰明人,這些細節道理她自然想得分明。之前不過是因為秋明珊知道了那件事讓她太過意外驚駭,所以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才會暫時被她威脅。如今待她冷靜下來,自然不會事事受秋明珊掣肘。
秋明蘭、秋明珊、秋明珍,還有月姨娘雲姨娘,以及如今變得有些不同尋常的秋明玉…
好像,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出了壽安院,秋明玉在路過秋明月身邊的時候重重哼了一聲。
“你最好永遠都能有這麽好的運氣,否則…”她話未說完,突然詭異一笑,湊近秋明月耳邊,低聲道:“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等著吧,我一定會讓你痛不欲生。”
秋明月抬眸,對上她充血似的仇恨眼神。微微一笑,“六姐,你如今不宜動怒,還是回去好生休息吧。否則若累著了自己的身子,隻怕祖母太過體恤憐愛,又要勞動府醫多多往皎院跑了。”
“你—”秋明玉恨得咬牙切齒,“別得意太早。我遲早都會撕下你這虛偽的假麵具,讓祖母和父親都看看,你是怎樣惡毒的一個人。我看到時候還有誰護著你。”
秋明月神情淡淡,絲毫不受她威脅。
“三姐如今還是好好顧惜著自己的身體吧。”她忽而輕笑轉首看著秋明月,鳳目裏柔波蕩漾成水。
“三姐方才在屋裏還信誓旦旦說自己日後定然不浮躁莽撞,怎的出了門就自打嘴巴了呢?若讓祖母聽見了去,隻怕又得惱了三姐了。”她湊過去,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得見的聲音道:“關緊閉的日子,好過麽?”
秋明玉目光睜大,仇恨溢滿眼眶,下意識抬手就要一巴掌落下來。
“你—”
“三姐。”秋明月抬手,眉目清淡的看著她,眼中笑意不變。
“這可是祖母門前,你當真要自毀形象?”她笑得無比燦爛,“若真如此,那麽妹妹就舍了這身皮囊,給予三姐泄怒便罷。這幾日妹妹我定不出門,好好在家養傷,以免晨昏定省被祖母看見,妹妹三緘其口不知道該如何隱瞞而毀了三姐姐對下寬容對親友愛的名聲。”
她說著,真的把臉湊過去,讓秋明玉打。
秋明絮一看,慌忙拉了她的裙擺。
“五姐,不要。”三姐姐那麽凶,這一巴掌打下去,五姐姐就算不毀容也得養傷好些日子。鎮南王府的賞花宴就要開始了,倒是五姐姐怎麽出去見人?定然會被那些富家千金嘲笑的。
秋明月不懂,仍舊笑看著秋明玉。
這時候,秋明珠、秋明容和秋明韻也走了出來,看到眼前一幕,很是詫異。
“三姐,五妹,你們這是在做什麽?”秋明珠看似詫異,眼中卻隱有了然,看了秋明月一眼。
“都圍在這兒做什麽?”二夫人清冷高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秋明珠等人自覺讓出一條路。
秋明玉不甘心的收回手,冷冷回身。
“母親不是在向二嬸子交授中饋之冊和庫房鑰匙麽?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
明顯嘲諷的語氣,二夫人卻也不生氣。隻是淡淡道:“大嫂不是說你有傷風寒麽?怎的還在這兒吹風?”她冷厲的目光落在身後的若文身上,“沒眼力介的丫鬟,連主子都照顧不好,要你何用?”
若文嚇得立即跪在地上,“二夫人恕罪,奴婢…”
二夫人眉眼一動,顯然要發怒處置若文。秋明玉卻上前一步,“多謝二嬸子關心,明玉雖不濟,但是管教一個丫鬟還是綽綽有餘的。二嬸子要管製府中大小事務,又得操心大哥的婚事,這些小事,就不勞動您親自動手了。”明朝暗諷,何時竟也變成秋明玉的拿手好戲了?
秋明月挑眉,心中明了。
看來刺激,果然讓人心智大變啊。她期待著,期待秋明玉的蛻變。但願,她不會讓自己失望才是。這諾大個秋府,若沒了對手,鬥起來又該多無趣?
二夫人深看了秋明玉一眼,笑了一下。
“去了一趟佛寺,明玉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秋明玉冷然道:“有二嬸子時時教導演練,明玉即便是再遲鈍,也能習得幾分。但願二嬸子不嫌明玉愚笨,丟了臉麵才好。”
秋明月在心中真心為秋明玉鼓掌,好,說得好。若非寶華寺那一夜已經毀了秋明玉的人生,自己怕是要重新掂量掂量這個對手了。
二夫人眯了眯眸子,眼底一竄冷光飛掠而逝。
秋明月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殺意。
她置於身側的手緊了緊,想到昨夜二夫人那淩厲的殺招,到現在她還心有餘悸。
正欲上前一步,這時候,卻傳來大夫人的聲音。
“二弟妹不回去操辦送去李府的納采禮,在這兒逗留做什麽?”
二夫人迅速收回周身冷意,回頭。
“大嫂不是在向娘交接這半個月來府中的收入支出麽?”她似笑非笑的看著大夫人,“要說若比起細心來,小妹我真是自愧不如。前些日子大嫂才比對過用程,今日再對一次,雖然顯得累贅麻煩了一點,不過如此多番,倒是不容易出錯。我日後定然好好學習,才不枉大嫂對我的一番信任,將中饋之權全全交付與我。”
秋明月微微蹙眉,如此淩厲毫不掩諷刺之言,不該是城府深沉向來隻迂回婉轉明朝暗諷大夫人的二夫人該有的態度才是。那麽她今日如此毫不避諱的打壓,究竟是大權在握不必再伏低做小,還是有意要惹怒大夫人?
大夫人幾乎克製不知心中憤怒,差點就在門口與二夫人吵起來。幸虧秋明蘭攔住了她,先一步道:“二嬸子說得極對。從前母親操持府中事物,從未有任何紕漏。如今既然交接於二嬸子,章程應對自然也要好好檢查一番,以免日後因下人們一時不習慣二嬸子新的章程而有所失誤。到時候不知情的人,可能要誤會二嬸子了。”
秋明月揚眉,秋明蘭的嘴皮子功夫見長啊。
二夫人目光冷冷,“說得對。”她轉身,冷傲的向前走,空氣中傳來她向來清傲的聲音。
“不過明玉真是聰慧靈秀,大嫂的章程太過繁複,我倒真是用不習慣呢。大嫂既然這麽信得過我,為了打理好府中上下,我難免要與大嫂的章程中有些調整,得罪之處,還請大嫂多多見諒。日後等哪一日大嫂抽得出空來,我便將這中饋之權交還與大嫂。到時候大嫂再換過來就是,這樣全府上下也不至於亂了套分寸。”
她話落,身影已經消失在回廊處。
身後,大夫人氣得咬牙切齒。二夫人這明顯是在給自己臉色看。中饋之權是自己讓出去的,人家用不慣,自然有權利改動。等哪一日自己再要回中饋之權的時候,隻怕整個秋府已經是二夫人的天下了,她一時半會兒如何能改得過來?
黃雲舒,果然是老奸巨猾。
秋明月微微一笑,對大夫人說了一句。
“母親,明月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大夫人現在看到她就是一肚子氣,沒好氣道:“有話就說,別磨磨蹭蹭的。”
秋明月絲毫不在意她的冷臉,道:“母親,雖說秋府是名門大族,富貴自是不在話下。但是祖母向來提倡簡樸節約,我們是否該遵從祖母意願?”
大夫人皺眉,“你想說什麽?”
秋明月淺淺一笑,“母親就沒有覺得,全府上下,單單隻是每一屋的夥食,都太過浪費了嗎?”